7、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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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多次我回忆那个时候的情形。
那是我一生中一个很重要的转折，它改变了我很多，从境遇到心灵。
我努力去寻找思想的火花，想弄清我到底经历了怎样曲折的心理斗争，但是毫无结果。
我不得不承认，那时我脑子里一片混沌，没有任何高贵、动人、感人肺腑的情感。
我只是被我的本能救了一命。想要活下来的本能，先于我悲悲切切、磨磨唧唧的脑袋，做出了反映。
我疯了似的反抗，用胳膊，用腿，用指甲，用牙。
我和蒋太太之间实力是悬殊的，我只有十二岁，身子小胳膊细，还是个十足十的孩子，在蒋太太那足可以去练相扑的身形跟前，确实有些蚍蜉撼大树的感觉。
但也许人在绝望中可以爆发出数倍的力量；也许蒋太太不过是个纸老虎，看着厉害，一遇到比她更疯的就怂了；也许冥冥中有哪路大神暗中给我开了一会儿主角光环。
等我终于觉得安全了，清醒了，平静了，蒋太太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她脸上被挠得鲜血淋漓，皮肉一道道翻起，脖子上有一个狰狞的血洞，伤口又碎又乱，像是被硬生生剁烂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金钗，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它原本插在太太的头上，现在已经扭曲地看不清原来的样子，金子本来就软，被我一下一下地……，早就变形了。
我手上染了厚厚的一层血，黏腻的，红的发黑，指甲缝里嵌满了肉沫。
胸口一阵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身子像虚脱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能晕，不能晕，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我靠最后一点理智撑着，慢慢地环顾四周。
院子里的人，有跑了的，有吓软了脚，坐在地上的，见我看过去，都抽着气往后退，一脸的惊骇。
最后，我还是要一个人离开啊。
我逃走了，趁着还没人来抓我。
走之前看到酸枣把头埋在蒋老爷怀里哭，求仁得仁，他们俩倒也般配。
出了蒋家我没走官道，直奔山上去了。
北方的山多数连绵起伏，远看像一个个小土包，其实又高又大，巍峨雄壮，蒋家村背靠的这一座也是。
我钻进山里，一路向东，饿了吃野果，渴了喝山泉，晚上随便找个草窝子睡下，我不敢住山洞，怕遇见野兽，索性天气还热着，倒不用担心保暖。肉食一直没碰过，一是我没那个本事抓，二是我现在一点都见不得血腥，在林子里看见被吃剩下的动物骸骨都能恶心半天。
进山的前几天我还遇见过几个村里的人，也许是憎恨蒋太太这蒋家村一霸，也许是同情我年纪小，并没有人要抓我回去。还有好心的，给了我干粮，指点了路径，叫我赶紧跑，跑得远远的。
据说县衙把好几桩积年难破的案子都安到了我头上，我如今也是一位凶名赫赫的江洋大盗，杀了蒋太太这事已经不算什么了。
据说，蒋老爷一办完丧事就急匆匆地娶了酸枣做续弦，如今的这位蒋太太贤惠得很，蒋老爷的日子一时舒服极了。
山里的日子很辛苦，时不时会迷路，会摔伤，破了口子就用口水消消毒，扭了脚就停下来歇一天，我别别扭扭、跌跌撞撞地用一个多月走完了几天的山路，也算是避风头吧。
从山里出来，我不敢进城，尽量走野地，路过村子就进去要些饭，遇到人家地里有熟了的瓜果也偷偷摸些吃，被人打过，被狗追过，夜里睡过荒坟，睡过破庙。
我这样从夏天走到秋天，从秋天走到冬天，衣服和鞋子破了，单薄了，我想我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
陆婆婆盛饭给我的时候，我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天上下着雪，我被困在这村子里好几天，除了陆婆婆这儿，再没要到饭。每次我在村子里转上一圈，两手空空地蹭回陆婆婆门前的时候，她都准备好了热腾腾的米汤和窝头，还不等我开口就塞到了我手里。
“吃吧，吃吧，天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
陆婆婆家里并不富裕，她一个孤老婆子，无儿无女，还瘸着一条腿，每天只见她编些草鞋、草垫、草帘子什么的，也许是拿这个换钱。
我不好意思白吃，尽量帮她做些家务，打打下手，她待我也更和煦，一来二去，等雪停的时候，我留了下来。
雪停后的第一个集市，村里人都张罗着进城，我和陆婆婆也要去，这些日子攒的草鞋、草垫要卖了，再换些油盐。陆婆婆腿脚不便，往常都是托给别人代卖的，这一次陆婆婆拉着我的手说:"好孩子，咱们去扯上布，给你做新衣服。"
陆婆婆很喜欢叫我“孩子”，她说我瘦瘦小小的，一脸的孩子气，还是正该淘气的年纪，她还拿草编了小鸟、蝈蝈给我玩儿，还把她的旧衣服改小了给我换上，她摸着我的头欢喜地说：“我的儿长的真俊！”
我们遇见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可是相处起来就像是自幼生活在一起的祖孙，温馨又自然。
自从来到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了，我享受那种被宠溺的感觉，因为它，我很少再想起鲜血淋漓的蒋太太，甚至很少再想起黄药师。
我们在街上摆了一个小摊，我站在摊前大声地吆喝，一边喊一边笑，不一会儿就把脸喊得通红。
摊子要摆一整天，这一会儿生意也不怎么好，陆婆婆就把摊子托给乡亲照看，拉着我去了布行。
布行里一匹匹的布直摞到房顶，从绫罗绸缎到棉麻粗布，应有尽有。瞧着店里其它客人的衣着，再问问价钱，就知道这里是在不是我和陆婆婆该来的地方。
我扯着她想往外走，集市上有卖农家自己织的土布，比这个便宜多了。
可陆婆婆她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就是不走，还兴致勃勃地捻起一块布摩挲。
这不，讨人厌了不是？
一个伙计模样的男孩子跑过来问：“这是上好的棉布，您要不要？”
婆婆还在研究手上的那块布，低了头没说话。
我只好接道：“我们看看，看看再说。”
“您要是不买就别看了，看脏了我们就没法卖了不是？”小伙计说着就把布从婆婆手里往出拉，居然没拉动。
婆婆紧紧地攥着布，就是不松手。
我心里难过：“婆婆，咱们走吧，我不要新衣服啦，等咱们有了钱再买吧。”
小伙计又拉了几下，没拉出来，四下里看看，估计是觉得没面子，沉下脸，猛然使劲一拽。
布一下子被抽了出去，婆婆本来就腿脚不好，被闪得向后倒去，连着扶她的我也推了好几步才站住。
“哎呀，快把这老乞婆赶出去，脏死了！”一个红衣姑娘被我们撞了一下，一脸嫌恶地拍打着衣服，叫了起来。
“姑娘，对不住。”我们从村子里赶路过来，身上确实有不少尘土，我想帮她拍拍，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又忍住了。
“行了，行了，快走吧，没钱还在这里装可怜，弄坏了我的衣服赔得起吗？”
这时其他客人里就有人搭茬：“坏了我再给你买一件吧，翠儿，你要不要？”
又有人说：“都知道你花月楼没银子是进不去的，瞧在咱们的情分上，可能便宜些？”
那姑娘倒也泼辣：“放屁！我和你有什么情分？我和你们家母老虎有情分！”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倒是把我和婆婆给忘了。
我搀着婆婆出了店门，婆婆方才委委屈屈地说：“我就是想给你做件新衣服。”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去集上买布，买了回家做，我的手艺好着呢，给我做一件，给婆婆做一件。”我轻声细语地哄着婆婆，都说是老小孩，老小孩，可真不假，婆婆这不就是小孩性子吗。
“我不要，就给你做。”
“好，好，不做就不做，婆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衣裳啊？”
“我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6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