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旧事》李九暮

2、第1章

　　梅若华，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比梅超风好听多了，它不属于射雕英雄传里那个披头散发的瞎眼女魔头，而属于一个单纯、天真、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虽然梅若华总有一天会变成梅超风的，这是剧情，不是吗？
　　据金老说，梅若华小时候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后来爹娘不在了，才被伯父、伯母买到蒋家做丫鬟。

　　我来到这儿的时候，那仅有的好日子已经不在了，我跟着伯父、伯母住在梅若华曾经的家里，睡的是板凳拼成的床，每天干活，一刻都不许歇，吃饭不能上桌，只能捡两筷子素菜，还要被伯母打骂，是个标准的灰姑娘。

　　夜里睡不着，我总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我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女孩，每天上班、下班，周末就睡懒觉，晚上就玩电脑。
　　看过金庸的所有小说，特别喜欢桃花岛主，记得前几年金老修改原著，给黄老邪和梅超风之间制造暧昧的时候，我还愤慨的要命，嫌他破坏了黄药师的情圣形象呢。
　　可也就是那一次修改，让我知道梅超风小时候被卖给蒋家做丫鬟，然后在几乎被蒋太太烫瞎的时候遇到了黄药师，黄药师把她买了下来，带回桃花岛，收作了徒弟。
　　前些日子我还在网上找了半天专门写黄药师的同人，发了很多感慨，可我万万想不到，我会忽然之间变成一个叫作梅若华的小姑娘。就这算是一场梦，我甚至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梅家并不算富有，房子不大，更谈不上隔音。
　　睡不着的夜里，我可以听到伯父和伯母在争吵，伯父想把我卖到蒋家去，伯母却想把我嫁给她弱智的外甥做童养媳，为这个问题他们吵了很多天了，伯父要的是现钱，伯母想帮自己娘家解决个大问题。
　　我轻轻拍了拍胸口，小梅姑娘，你还真是命苦。

　　我想过逃走，从这个家里逃出去并不难，但是出去以后呢，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不是死在了路上，就是给人牙子抓了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
　　就留在这儿吧，留在这儿让他们把我卖了，虽然很苦，虽然很委屈，但是，但是至少这条路的前面有黄药师。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这是在哪儿，是不是射雕英雄传的世界，我是不是那个将来的梅超风，只凭一个名字和影影灼灼的蒋家，我什么都不能确定。
　　但这是个希望，可能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没有黄药师，梅超风十二岁就死在了不知名的小山村里。如果我不是梅超风，那我会怎样？
　　我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我整夜整夜地想他，想他的武功，想他青色的衣裳，想他的妻子，想他的一往情深，想他驾着七色云彩来救我。

　　黄药师
　　黄药师
　　黄药师

　　快来救我
　　快来救我
　　快来救我

　　我打定了主意要去蒋家，自然就对伯父、伯母的举动十分留意。
　　吃过中饭，我收拾了碗筷开始洗，舀的是瓮里的凉水，针一样扎得我手疼。

　　伯父拿着烟袋，木着一张脸，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对我说：“放下吧，让你二姐洗。”
　　我朝炕上看了一眼，伯母歪在炕上，脸朝里，看不见表情，二堂姐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低下头在针线篮子里闲闲地拨拉。

　　我停住的手又动起来：“没事儿，我来吧，快洗完了。”
　　伯父扭过去叫二姐：“小凤儿，下来洗碗。”
　　“你叫她洗不就完了？别招我，我烦着呢。”二姐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我叫你洗你就洗！”伯父突然被点着了一样，从小凳子上窜起来，扑到炕沿上去揪二姐，还拿烟袋锅子往二姐身上抽，“我叫不动你了是不是？你洗不洗？你洗不洗？你洗不洗？”

　　“你疯了是不是？”伯母也呼地一下坐起来，一把推开伯父，把二姐护在怀里，“有脾气你上外面使去，拿我闺女呈什么威风？”
　　对着虎视眈眈的伯母，伯父好像又一下子没了脾气，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就带出些进不得退不得的尴尬。
　　伯母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洗！”，说着就下了炕，蹬上鞋，走到灶台边，伸手扯我手里的碗。

　　我没松手，看伯母的脸色我就不敢真的劳动她老人家，自从我跟了他们，家里的活哪样不是我干，这会儿倒怜惜起人来：“大娘你歇着吧，我来就行了。”
　　“起开！”伯母一把把我推到一边，丁铃桄榔地洗起来。
　　“就让你大娘洗吧。你去收拾收拾，换身衣服。”伯父走过来说。

　　换衣服？终于要处置我了吗？只是不知道是去做丫鬟还是去做童养媳？不过看伯母那一脸不痛快的神色，只怕是没有如了她的意。
　　“唉”我答应了一声，从箱子里拿出我的小包袱，往隔间走去。我没有自己的屋子，换衣服只好到平时放东西的隔间，也好避着点人。

　　包袱里是我最后剩下的一套衣服，爹娘在的时候给我做的衣服，早就叫伯母翻翻捡捡，把差不多些的都拿去娘家给她外甥女穿了。这件事二姐穿小了不要的，总算是让我有件替换的。
　　我换好衣服，把脏的包起来，又打水洗了脸，重新梳了辫子。

　　伯父看着我进进出出，等我收拾完了，说：“若华，你跟我出去一趟。”
　　我低低地答应了，抱起包袱，跟着伯父出了门。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再见了，小梅姑娘，我永远离开你的家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命运。

　　我们一路从小河沟走到蒋家村，我人小腿短走得慢，伯父还得时不时停下来等我，等到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了。

　　蒋家盖的是整整齐齐的大瓦房，有围墙，有大门，确实气派多了，是个有钱人家。
　　我们绕到西面一扇小小的后门跟前，伯父敲了半天，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应了门。

　　伯父报了名字，说是来送人的，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回头来看我，把我的胳膊紧紧地攥在手里。
　　是怕我跑了吧，其实就算我不知道剧情，跟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还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吗？要跑早跑了。

　　那个婆子回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来了个瘦长脸的姑娘，说话酸酸的，先抱怨了一通伯父怎么来得这么迟，又拉了我，掰着脑袋，挑剔了一番。
　　伯父在一旁陪着笑，说这丫头极能干的，又老实，定不会给姑娘添麻烦。

　　长脸姑娘白了伯父一眼，说：“行啦，既是先前说好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好不好的，太太自然会调教。你拿了银子回去吧。”说着掏出一个小袋子扔给了伯父。
　　伯父接了银子，在手上掂了掂，又忍不住拉开袋口瞧了瞧，方才冲着长脸姑娘尴尬地陪笑，不住地称谢。

　　他弓着腰，倒退着往出走，忽然又看到站在门口没动的我，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来。
　　“又怎么了？”长脸姑娘正要拽着我进门，看见他返回来，不耐烦地问。
　　“我说两句话，就两句。”伯父畏畏缩缩地请求道。
　　“行行行，说吧，快着点。”

　　得到了允许，伯父把我往出拉了几步，又不安地看了看长脸姑娘，见她没有反对，才蹲下说：“若华，你也知道，咱们家里不富裕，蒋家是有钱人家，伯伯把你送到这儿来享福来了。你现在是蒋家的人了，要听话，好好服侍老爷太太，以后有的是你的好日子。你别怪伯伯，伯伯是送你享福来了。”

　　这算是什么？把嫡亲的侄女卖了，所以良心不安么？
　　我忽然有种冲动，想对他说，你别卖了我，我不找黄药师了，你带我回去吧，我当一辈子村姑，你别卖了我。
　　可是我知道，他的这点良心发现大概只存在于已经拿了卖身银子的这一刻吧，一旦我说了，只怕他会马上挣脱我的手，掉头就跑。
　　我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我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伯父犹豫了一会儿，拿出钱袋子，在里面拨拉了半天，拿出小小的一块碎银子，塞进我手心里，说：“这个，你拿着花，给自己买点什么，啊。”，然后他站起来，充长脸姑娘作着揖，说着，“拜托姑娘了，拜托姑娘了。”
　　这一次他真的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了，进来吧。”
　　我跟着长脸姑娘进了门，黑色的大门在我身后咣地一下关上了，我抱着包袱，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银子。
　　没走几步长脸姑娘就停下了，她伸出手，似笑非笑地说：“拿来吧。”

　　我盯着她，愣住了。
　　见我没反应，她干脆拉了我的手去掰。
　　我的手攥的紧，她一下没掰开，两下，三下，终于从我手里拿走了刚刚伯父给我的银子。
　　她把银子塞进荷包，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看什么看，你人是蒋家的，东西自然也是蒋家的。少给我哭丧着一张脸，找不自在！走了。”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我抿着嘴，看了看空空的只剩下汗的手心，紧走几步追上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