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查可闹闹

36、阵痛

　　立秋后的雨水似乎特别绵长，像旧戏台不肯落幕的老生，咿咿呀呀哼个没完。似乎一不留神，空气中的水雾就凝结成水珠子蹦哒蹦哒往人身上钻。冷意和寒气骤然让人喟叹——夏天的终于还是溜走了，艳阳高照的晴日终会迎来萧瑟沁凉。
　　忐忑不安的一夜过后，卢玉庭也没出现在16班的教室里。之后的两个星期，年晞到处找他，一遍遍拨打他的电话，直到停机；顾奈儿带他去他家小区楼下等，等到明月起，等到东方白，最后等到的，只有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
　　被蠕虫噬咬的剜心痛楚一点一点蔓延整个胸腔，疑惑，纳闷，不甘心，不接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凭什么？为什么？
　　年晞紧跟着回了他一条信息：【要分手，可以，当面把话说清楚，明天六点五号码头见！】
　　翌日的残阳被厚厚的云层裹挟，浑黄的江水镀上一层薄灰。风吹浪翻，纷乱的浪尖白沫伸手去探年晞脚下的碎石，又稀稀落落退避三舍，周而复始，等脚尖迎来一阵凉意，年晞才发现鞋底已湿透。
　　他遂退后几米，找了个高一点的大石头，屈膝坐下。滚滚江水被劈成无数细流，在石头缝里穿梭游荡，那绵延的界限是细流永远跨不上去的极限，跟干沙缝里钻出来的小草遥遥相望。
　　秋风吹散了落日，吹来了小雨，吹不尽夜晚一片黑漆。年晞记不清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绵绵细雨一点一滴在他身上生根发芽，他冷得发抖，捡一块小石头，愤恨得朝江水里丢：“见一面都不肯吗？”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蹂躏他的心脏，年晞不争气地落下两行热泪。
　　“他要转学了。”年晞回忆顾奈儿的转述。
　　“所以要分手？”年晞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哽咽。
　　“他配不上你。”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把年晞扎得千疮百孔，平时督促卢玉庭学习的画面轰砸而来，两人差距太大，年晞急，卢玉庭也急，两人的相处渐渐变了味，那是一种对未来莫名的焦虑。这次期末考试，卢玉庭想拿个好成绩，在原委的唆使下，伙同超仔，褚思涛等人去偷了考卷。夜黑风高夏月夜，一群淘气的叛逆少年去偷卷子，得手的那一刻，恰恰秋风起，夏不复来。
　　纸包不住火，答案提前泄露的疯狂很快在同学们中传开，十几个同学纷纷在考试前就拿到了标准答案。
　　江边雨云漫天，吞噬星月，硕大的雨滴当当砸进沙里，也砸在年晞脸上。
　　“糊涂！作弊得来的分数有什么意义？”
　　“他可能只想博你一笑罢了。”
　　只着一件单衣的年晞就这样在江边守了一夜，他捋不清，想不明。

　　第二天，张淑曼去学校给年晞请了三天假并把他领回了家——高烧40°。
　　就这这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个人都猜到怎么回事了。18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张淑曼顿时化身青少年情感大师，先不动声色地伺候着他，琢磨着该使用什么战术。
　　宝啊，你再大点，就能应付了！
　　初恋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不完美！它在你心中生根发芽也好，随着时间的洪流轰然逝去也好，都是你人生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后悔，不遗憾，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的未来还有大把炫彩的舞台！
　　谁又何曾不年少，无愧于心仰天笑呗。
　　烧退后，张淑曼带年晞去游乐场玩了一整天，坐了她以前看到就腿软的过山车；又拉着他去爬大黑山，陪他在山顶呐喊；晚上一起吃烧烤喝啤酒，母子俩敞开心扉聊了通宵。
　　“其实吧，我当年也这么傻过！“张淑曼喝醉了之后，像个被人敲掉外壳的小蜗牛，平时在儿子面前端着的劲全都消弭了，突然话痨起来：”我18岁的时候就考入文工团，当时差点去北京，但是啊，遇到个人就傻了！当时还是年轻啊，太单纯了，不顾一切就要在一起，为了他跟家里闹翻，趁夜私奔，现在想起来，真够无知无畏的！”
　　年晞正色瞧了瞧张淑曼，仿佛一股暖流淌过，心中怅然，他觉得那不是无知，也不是无畏，是浪漫！
　　私奔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
　　“但他还是辜负了我......”张淑曼顿了一下，陷入回忆，年晞对张淑曼的初恋突然有种羡慕，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不知道年博军知道了会不会吃醋呢？
　　可忽然又反应过来，当年妈妈不就是跟着年博军跑到这个小地方来的吗？外公外婆也置气似的从来没来看过他这个外孙。原来还有这一出。
　　张淑曼喝了两口啤酒，拉回思绪：“你知道你爸走后，我为什么还留在这吗？”
　　年晞诧异抬眼，心中一紧。
　　“因为你爸没错，那次安全事故是场意外，而且你爸事先也上报了隐患，如果我们都灰溜溜地走了，那你爸爸这个锅要一直背下去。他是个好人，良心过不去，内疚和自责压着他过不了那道坎；但我不甘心，我想他值得一个公道，所以我留在这一直申诉，我的存在就是提醒他们，你爸爸是无辜的。”
　　年晞心中的防线被击穿，他不曾想过张淑曼竟这样坚强，为对她的误解懊恼，为她的坚守震惊，为自己的脆弱短视懊悔不堪。
　　所以年晞看到张淑曼手捧的鲜花，只不过是她稀松平常拒绝的一个追求者；所以年晞看到张淑曼的四处巡演，只不过是她奔波申述四处求证的掠影。
　　年晞眼眶湿润了，他早该想到的，她都被调到后勤岗好久了，怎么会还有机会去巡演？
　　“所以，如果是因为要出国，你不得不要做一些了断，或许你还可以重新再思考一下，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的原因，而选择出国，你的路其实可以自己决定怎么走！”
　　年晞没想到张淑曼到了这个份上还在为他着想，以为他是因为要出国的原因，不得不跟初恋分手，所以深陷分离的痛苦。他把头埋在张淑曼手里，转转脸，决定跟张淑曼坦白。
　　虽说儿子喜欢男的这件事着实在张淑曼心里炸了个八级地震，但幸亏自己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了，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但她已经起了高台，把自己架在了跟儿子同一个阵营，临阵倒戈是大忌，她只能硬撑着挤出笑容：“没事的，年轻人嘛，在小径分岔的花园做选择的时候，谁都有走错的可能，等你再大点，至少等上了大学吧，思想成熟了，经济独立了，你就会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一言以蔽之，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还没考上大学呢，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张淑曼心中祈祷，儿子只是一时行差踏错，到时候肯定还能再直回来的！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好好考大学吧！就像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在捅破这层薄茧之前，你还是得专心织网。”
　　张淑曼解开了年晞不得不去新加坡的锁，也解开了年晞第一次情窦初开的结。他知道这是成长的阵痛。而他也很庆幸，自己的妈妈站在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