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查可闹闹

35、夏祭

　　夏天在暴雨和炙烤两种模式中来回切换，让人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看似漫长的暑假沙漏却在一旁悄悄流完了。

　　开学前一天，南洋理工大学自主招生结果出炉。

　　年晞在图书馆等卢玉庭，他们约好见面后一起上网查录取结果。

　　年晞提着两瓶奶茶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今天阳光灿烂，映着他不错的心情。他看看手表，哟，卢玉庭今天居然迟到。

　　年晞发了条微信给他 [咖喱鱼蛋，大份！]，心想你也有今天。

　　源于年晞次次迟到，被卢玉庭讹了好多顿，今天终于风水轮流转。

　　卢玉庭罕见地没有秒回，年晞的视线陡然被班级群醒目的红点点吸引过去。不到几秒的功夫，炸锅了似的，16班沉寂了一个暑假的班级群火山爆发——粗筛了一遍汹涌外涌的文字，年晞大概搞清了缘由：期末考试试卷复核，年级主任通报16班十几个同学卷面雷同率异常，怀疑团伙联合作弊，性质极其恶劣，现在正在找相关人员谈话，一经查证，严肃处理。
　　期末成绩是有点蹊跷，16班一改往常的两极分化，那帮一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垫底份子，居然都考得很好，连卢玉庭也......
　　年晞心头一颤，本能地想起卢玉庭期末考试也考得格外好。这是什么先入为主的有色眼镜，难道对他这点信心都没有？年晞深吸两口气，不会的，要相信卢玉庭，他还说要考去新加坡的呢，他肯定不会作弊的。
　　可是卢玉庭电话打不通。年晞郁闷。

　　好吧，可能临时被叫去了解情况了。

　　年晞自我洗脑成功，继续自习。不知是空调制冷效果不好还是太阳格外热烈，年晞脑门上冒出细密一层薄汗，汇聚成的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额角缓缓划下，路过尖削的下颌，砰地一声打到作业本上，一道数学演算题的方程式被晕糊了，他眼皮陡然跳了两下，心里渐生不安。

　　图书馆人渐渐多了起来，年晞给卢玉庭占的座位总有人来回觊觎，他索性把奶茶挪到自己座位上，只怕卢玉庭没这么快能来，让给别人坐好了。

　　很快这个座位就迎来了一个女生，年晞没有抬头，视线里只飘来一小截淡黄色碎花裙子。那道方程式还差几步才能解出来，年晞沉浸其中，在纸上飞快运算，手肘忽然被人用力顶了一下，年晞抬头，脱口而出：“别闹！”

　　不是卢玉庭。

　　年晞上翘的嘴角僵住，缓缓平移下来，小声说：“章夏，这么巧！”

　　两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忘带图书证了，可以用你的卡借几本书吗？”

　　年晞食指轻推，把手边的图书证移了过去，意思是你随意。

　　章夏微笑，起身走到最近的借阅机，刷开，年晞的借书记录赫然在列。章夏拿手机拍下，随手借了两本书，回到座位继续阅读。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章夏就是想比比自己读的书多还是年晞读的多。不过尔尔嘛，章夏想不通自己跟年晞到底差在哪里。

　　年晞头也没抬，接过章夏还的图书卡。她的背包带子不小心扯到桌角，整个人被带得一顿，刚借的书脱了手，像只胡乱扑腾翅膀的笨拙小鸟，惊慌地跌到地上。

　　一枚书签从书缝里滑落，堪堪落到年晞脚边。

　　年晞立马被吸引目光，这个书签？

　　年晞伸手去捡，被章夏抢先一步，她珍宝似的又拍又擦，慌忙收起来。年晞欲言又止，这不是自己送给卢玉庭那枚菩提叶书签吗，怎么会在章夏手里?

　　年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你那个书签，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

　　那道数学方程似乎走进了条死胡同，他倒推检查，发现有个初始变量填错了，一切都要重来，他莫名烦躁起来，把稿纸团成团，扔了。
　　“我有点事，先走了！”
　　他知道自己误会过几次卢玉庭和章夏，倒也没一下子急火攻心，他慢条斯理地平复心情，没事，等卢玉庭来了问他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卢玉庭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恨不能摘星星捧月亮，这点信心还是要有的。
　　年晞走到图书馆一楼，懊恼地踢一脚大堂地板，什么情况，都三点了，还不来，手机也联系不上，等下等着跪人行盲道吧！
　　年晞用力吸一口奶茶，牙齿气得发痒。要是卢玉庭现在出现，他绝对毫不犹豫扑上去咬他一口。
　　图书馆正大门对着林泉广场，视野一片宽阔，远处松柏站成一排，近处的喷泉汩汩冒着小泡，天再热也消磨不了女生们成群结队逛街的热情，小白鸽们也丝毫不怕晒黑似的在广场上闲庭信步，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
　　年晞甚至都没分清到底是先听到旁边女生的尖叫还是先看到那个人形黑影的抖落，只一瞬，仿佛童话里的浪漫水晶球被子弹无情击穿，平静无波的日子陡然裂开一条缝，轰地惊天巨响后，全世界都被按下慢放键，慌乱的行人惊恐地张望，魔鬼的大手肆意扭曲飞溅的鲜血，训练有素的保安第一时间冲上前去维持秩序，鸽子腾地起飞，修长白皙的翅膀勾勒出受惊后的仓惶。年晞知道明天就是立秋了，他拽着夏天的尾巴留恋不舍，不曾想过夏的闭幕如此残忍，犹如死神送行。他无意识趴在图书馆大门立柱的框边，使劲聚焦眼眸想确认刚刚自己看到的是谁——一个年轻少年的自戕。脑浆蹦地的惨烈对视觉的冲击可以让人把昨晚的晚饭呕吐出来，年晞强忍着倚着廊柱平复了好久，面色惨白地一脸恍惚。
　　几分钟后警车救护车匆匆赶来，骇人的红色被一层厚厚的白布封藏，图书馆提前闭馆，人群被有序疏散。年晞飞快地逃离了那个地方，他觉得今天下午就是一场噩梦，如果有闹钟就好了，他此刻无比想从梦中醒来。
　　年晞握了握手机，卢玉庭，你到底去哪了？
　　亲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坠地崩裂，周身的恐惧和后怕一直萦绕着年晞，落地一瞬间惨烈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里反复，他需要一个人陪他纾解一下，call了路逅来小竹园陪他。 路逅进门的时候，年晞正在喂小乌龟，手里捧着那个锤木纹玻璃罐跟小乌龟自说自话转移注意力，可是很快，路逅急匆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年晞脱了力，玻璃罐和小乌龟统统摔到地上，像那个从图书馆楼顶自由落体的不珍爱生命的少年一样，重重跌到地上，砰得一声，落地开花。
　　路逅说，今天下午跳楼的人是贺澹澹。
　　居然是贺澹澹！
　　怎么是贺澹澹？
　　其实他当时就应该认出来了，只是他不敢确认。
　　当路逅把这血淋淋的事实又一次怼在他面前的时候，极度的不适在他心窝里翻涌。寒意在湿热的空气里流窜，胃部开始不听使唤痉挛，惊悸冲到临界点，演变成翻江倒海。年晞面色几变，百米冲刺般奔向垃圾桶，把中午潦草的午餐全部交待了出来。几度翻涌吐得他眼冒金星，扭捏的胃还意犹未尽，随后喝的一口温水泛着酸味呛到鼻子里，引发一阵无休止的呛咳，强烈的窒息感憋得他涨红了脸和脖子。路逅瞧了他半天，可怜他被呛得涕泗横流，也帮不上什么忙，无声地递给他一包纸巾。
　　那一天，直到夜里，年晞都找不到卢玉庭，电话关机，微信不回，仿佛这个人就这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