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23、天罚

　　那一方雷池周围绕着铁锁，防止人随便踏入。

　　长宽约三丈，下深十丈，底部有一立柱，受刑之人需被缚于柱上，天雷劈下，每一击都会落在受刑之人身上。

　　连楚望着那深渊，纵身跃下，接着雷默也跟随他跳了下去，他要负责将绳索缚在连楚身上。

　　第一道天雷落下，劈进了雷池之中，随后震耳的轰鸣响起，刚才打盹的小仙童一个激灵醒过来，看见自家仙君正站在自己面前。

　　“仙君……”小仙童叫了一声，他还没见过行刑的场面，便下意识地向池边凑近，想想看看下面是谁，而就在这时第二道天雷就要劈下。

　　雷默拎起小仙童的衣领，将他带离池边，避免他被天雷的误伤。

　　小仙童坐到地上，惊魂未定，怎么会间隔如此之短，这一天要劈多少次啊！

　　在池底的连楚身上多了两道血痕，血痕细长，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天雷不会破坏衣服，只会在连楚身上留下疼痛难忍的伤口，雷池会尽可能降低连楚护体的法力，这两道金雷就已令连楚微颤。

　　雷池的天雷比渡劫时的天雷还要更强。

　　况且第三重雷罚一天可击一千多道，七天可达万道。

　　轰隆的雷鸣传到各个仙岛，第一道天雷落下时也不足为奇，等间隔如此之短的第二道雷声传来，却足以让所有神仙大吃一惊。

　　此时，正值凡间清晨，旭日东升，齐府之中，长珀打开房门，向东方一望，却愣住了，那云彩间跳跃者金色的闪光，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从天边传来的遥远的轰鸣声。

　　青折看到长珀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也走了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向天边眺望，顿时一惊，“这……难不成是连楚？”

　　长珀皱眉，“雷池第三重，重位重罚，我们快些回去看看吧。”

　　同时察觉到的还有与太玄在人间的金羽，鸟类一向感知灵敏，在金羽脑海中，传来了连楚被天雷折磨的画面，令金羽一震。

　　“太玄前辈，我想回去……”

　　太玄自然也能看到连楚的情况，明白金羽是在担心连楚，但他只能拒绝。

　　“不行，你不能回去，雷罚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任何神仙也无法干涉，你回去也只能束手无策。”

　　太玄知道金羽与连楚亲近，他一定想救连楚，可他是救不了的，现在放他回去，如果他一时冲动闯了祸，想必更是连楚所不愿看到的。

　　“可是我……”

　　金羽想要力争，太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不用担心，等刑罚结束，我会带你回去，这刑罚对连楚来说，只是吃些苦头，到时再看事情的缘由。”

　　偌大的刑台之上，除了雷默与另外一个小仙童，没有别的人影。

　　一眼扫过去，除了那铁链围绕不得靠近的深池，这平台上也是空空荡荡，四面八方都是天空，风声呼呼，吹动着衣袂，天上的云也匆匆往南去。

　　雷默会一直伫立到刑罚结束。

　　此时，有两个身影从天而降，走向雷默。

　　正是长珀与青折，他们想来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连楚仙君的罪名是私自放走妖狐，且与妖狐共事，串通一气。”

　　雷默说道，因为知道长珀与连楚交好才会告知的。

　　“怎么会？”长珀惊讶道。

　　连楚怎么可能与妖狐共事？私自放走妖狐又从何说起？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对！

　　“既然来此受刑，就表示连楚仙君已经认罪，我也问过连楚仙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他却说没有……”

　　雷默合上刑薄，叹了一口气。

　　长珀望着雷池，眼里尽是担心，连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丈的深池，池底幽暗，光线只能照在池中偏上的一小部分。

　　连楚身上凌乱的血印已经密密麻麻，数不清了，至少有几百道，还只是九牛一毛，等到后面，雷击会重复着，一遍一遍落到重复的地方，看不见道道血印，只能看见成片的鲜血。

　　疼痛会慢慢习惯直到麻木，连楚闭上眼睛，默默接受这一切。

　　回忆开始涌起。

　　沉浸在那些情景中，好像能减轻对痛苦的感受。

　　“你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把血桃带回来。”

　　“其实对于神仙来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就是无法容忍自己亏欠别人的付出，因为老是想自己处理好一切身边的事，所以讨厌牵连别人，麻烦别人。”

　　这些从夜明口中说出的话，想来都在暗示什么，只不过当时的连楚根本没有多想。

　　故意在岛上出现，让连楚察觉到妖狐，又故意用小桃仙的身份当作威胁，还故意说谎，骗连楚没有中毒。

　　那个家伙真的好可恶啊，要是早点发现就该把他交给司禄！

　　不，做不到，连楚睁开眼，就算重来一次，也做不到。

　　连楚并不讨厌他，对一个被天界视为公敌的妖，连楚的不讨厌大概就意味着喜欢。

　　察觉到他身份的那一刻，不是想要立刻杀了他，而是在考虑为什么。

　　等司禄要带他回去时，又想着如果忤逆了司禄会有什么后果。

　　唉，不管怎样，受罚了就是错了，连楚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释放妖狐之力，给世间带来祸患，这一场刑罚只当还他的搭救。

　　接下来，还要尽力去弥补自己的过错，阻止那种情况的发生。

　　天雷持续了整整七日，雷池底部中心像铺了一层暗红色的地毯，那是从连楚身上流下来的鲜血，缚在柱上的身体，衣服早已染成红色。

　　承受的万道天雷绝非简单的痛苦二字，而是折磨，雷击不会伤其性命，但会不断刷新痛感。

　　神仙只有与妖打斗会受伤，感到的疼痛也因为法力护体而减小很多。

　　但雷池压制了神仙护体的法力，甚至让神的身体比凡人的身体对疼痛更加敏感。

　　开始时落在皮肤上，后来重复地落在伤口上，疼痛会牵引全身的伤口，无法减轻，无法逃避。

　　雷默在雷池之上看着，等到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他撤掉了在雷池周围挡住各个神仙靠近的禁制。

　　此时的刑台上，天上的神仙差不多都来了，这也是一个规矩，等罪人接受完第三重刑罚结束之后，司禄会对众仙宣布受刑之人的罪行以及安排。

　　禁制一解脱，有个身影冲上前去，与雷默一起跃进了雷池之中。

　　终于听不见那震耳的雷鸣了，连楚全身都是伤口，动弹不得，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鲜血，然后抬眸看见了雷默。
　　雷默走上前为连楚解开了锁链。

　　一同来到池底的少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待雷默解开锁链，他冲上前去，接住将要倾倒的血色之人。

　　“连楚，怎么会这样？”金羽小心地抱住连楚在地上，心疼的泪噙在眼眶，看着他。

　　“你不是很厉害的神仙吗？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

　　金羽同时还有自责，因为他瞒了夜明身份的事，也许连楚就是因为这个才受罚的。

　　连楚看到金羽，笑了笑，“神仙犯了错，也要受罚啊，你一定不要像我这样。”

　　雷默看着连楚，欲言又止。

　　连楚明白，上面的司禄与其他神仙都还在等着他，要赶紧上去。

　　可连楚此时的身体根本没办法运作法力，区区十丈的高度，连楚也上不去。

　　“金羽，把我从这里带上去好不好？”连楚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抬手，用没有伤口的手指为金羽拭泪。

　　金羽两眼泛红，点了点头，“嗯。”

　　他轻轻地将连楚拦腰抱起，向头顶的光亮飞去。

　　血色的身影被带到池上，众仙已经围在四周，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被带上来的竟然是“上三位”的连楚仙君。

　　怪不得那天雷下得次数如此紧凑。

　　长珀与青折也在众仙之中，眼中尽是担心。

　　此刻，平台之上近百人，却鸦雀无声，唯有呼呼掠过的风声。

　　气氛压抑，大家面色凝重，接下来就要宣布连楚的罪名了。

　　司禄正等着连楚，在他身后依旧跟着上生与益算。

　　见连楚被金羽带上来，司禄有些不悦，他缓步走上前去。

　　看着已经受刑完的狼狈的连楚，司禄冷声道。

　　“罪仙连楚因与妖狐共事，并私自放生妖狐，受雷池天罚第三重，以示告诫，此后当勤于自省，弥补过失，按规应自禁于仙岛，不得出世。”

　　司禄话音刚落，连楚眼中通红，他费力将手从金羽身上撤下来，忍住疼痛，缓缓地跪在司禄面前。

　　“我已认罪受罚，今后定自我反省，弥补过错，但求仙尊，此时凡绝上仙下落不明，小仙愿意将凡绝仙君找回，再自行禁闭。”

　　司禄冷笑，“你想再出去，可谁又能保证你不会与妖狐勾结，说不定，那妖狐知道你受刑，还会向天界复仇。”

　　此话一出，众仙哗然，妖狐会为了连楚仙君向天界复仇？难道说他们……

　　连楚低下头，咬了咬牙，“我甘愿受罚，是因为妖狐日后可能造成生灵涂炭，可如今还未到那时，一切尚有转机，他与万年前的妖狐，两者不可一概而论。”

　　“而且，我从未与妖狐勾结，更不会因为自己受罚便去煽动他与天界对抗，倘若仙尊不放心，我愿带上缚生禁制。”

　　带上缚生禁制，天界就可以监视连楚的一举一动，司禄没有立马反驳连楚。

　　这时，一位红发的老者走上前来，正是身为金羽引护的太玄。

　　太玄本就是与司禄的修为，资历相当的神仙，都被称为尊者，但太玄在天界没有什么职位，不像司禄一样掌权。

　　“司禄，连楚已受过刑罚，再苛责毫无意义。”

　　“对于妖狐一事，天界尚未摸查清楚状况，不可操之过急，依我看，现在只有连楚见过那妖狐。今日所犯下的罪行或因了解妖狐的品性，或被他所蒙蔽，当就此作罢，日后或有弥补过错的机会，不妨暂且让他留职。”

　　太玄的话应该是场上所有神仙里最有分量的了，虽然他不掌权，但却是司禄的同辈，其他所有神仙的前辈，在对待年轻一代的神仙的管理上，当然还是前辈的话语权大。

　　太玄的话一出，司禄就不能否定连楚的请求了。

　　况且这件事，司禄做的也并不恰当。

　　从煞风那里知道妖狐就在连楚身边，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之后，司禄想迫不及待地逼妖狐就犯，可他也知道，就算把妖狐抓住，也有可能迫使他使出那份毁天灭地的力量来反抗。

　　所以司禄去赌，连楚与妖狐之间被戳破的感情，会不会让妖狐甘愿为了连楚而乖乖伏法，只要连楚作为爱人把妖狐亲手奉上，那就可以保证妖狐不会奋力反抗。

　　刑台之上，又是一片寂静，众仙都屏气凝神，司禄看着跪在地上的连楚。

　　万年来，上三位之中，司禄最看重的是凡绝，对于连楚无有关心，只知道他喜欢凡间的草木，一直本本分分，遵守仙规。

　　如果一直这样，也就罢了。

　　但青鸟之事，司禄对他已经有所不满，又听到他与妖狐的传闻，更觉得他是个异类，表面安稳，内心不服管教，着实令人讨厌。

　　只是没想到，连太玄也为他求情。

　　“禁制交给雷默来做。”

　　司禄丢下一句话，转身而去，这句话当然是默许了连楚的请求。

　　听到司禄的话，连楚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太玄，眼中感激之意，“多谢太玄仙君。”

　　太玄摆了摆手，并未在意，帮连楚求情只是举手之劳。

　　况且，太玄对连楚是没有偏见的，金羽跟随在太玄身边，经过这一段的相处，太玄更觉得连楚的选择是对的。

　　在太玄眼中，连楚并非是真正做错事的罪人。

　　司禄一走，众仙也陆续散去，今日之事也令众仙大开眼界，没想到上三位中，最安稳无事，闲情逸致都在花草上的仙君，居然与妖狐有那种关系，还顶撞了司禄。

　　说起司禄，众仙不禁生畏。

　　至于连楚与妖狐的事是否有隐情，谁也不知道。

　　只是，上三位中的神仙受罚多少令人有些叹惋。

　　雷默将黑色的特制铁环带到连楚面前，一共有五个，需要分别缚于连楚的颈部，手腕与脚腕。

　　铁环看上去有些笨重，像是凡间的铁块，但其实是法术炼制的，并不是真的铁块。

　　雷默看到连楚颈中的伤痕，有些迟疑。

　　“没事，来吧。”连楚轻松地说道。

　　正好可以遮一遮伤口，只是带上五个铁环就能换到自由，也太值了。

　　长珀与青折走到连楚面前。

　　经过许多的事，长珀与连楚的交情早已很深了，看到连楚这般模样，满是伤痕，还要带着那丑陋的铁环，顿时心中苦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长珀，你们也来了……”连楚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们，自己的样子实在太丢人了。

　　长珀蹲下来，扶连楚起身，“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横抱起连楚。

　　青折在一旁看着，自家仙君若无其事地抱起了另一个男人，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好吧，特殊情况，仅此一次。

　　听到长珀说带连楚回去，金羽看向太玄，像是在说我可以去吗？

　　太玄会意，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没有离场，冷眼旁观的男子跟了上去，他一身紫衣，对刚才发生的事不以为然，更不会同情受罪的连楚，他便是玉缠。

　　玉缠早知道连楚隐瞒了妖狐之事，但是何以说连楚与妖狐勾结行事，有非比寻常的感情呢？

　　而且司禄又如何知道这件事？

　　玉缠想到一些，心里有眉目，但不能确定。

　　还是要去见一见连楚，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