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15、钟情

　　三月早春，天空灰蒙蒙一片，下着朦胧的细雨，街市上还是人头攒动，茶楼上的客人更是热闹。

　　茶客们多是熟人，三两人凑成一桌，悠然自得，嘴上论东论西，说个不停。

　　一白衣男子坐在靠栏杆的位置，独自饮茶，他看着茶楼下面熙熙攘攘的街市，以及远处朦胧春雨笼罩的天空。

　　他容貌不凡，有种不谙世事的豁然，又带着淡淡的思绪。

　　旁边的茶客注意到了他，这两个茶客小声嘀咕着，但声音还是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哎，你说李家那位公子会不会喜欢这位白衣服的？”

　　“李公子？李家那位相貌堂堂又洁身自好的少爷？听说他倒是喜欢男人，不过，我看这位白衣服的估计还入不了他的眼……”

　　“哼，我看这位倒比李公子更胜一筹。”

　　“李公子那是人中龙凤，这位看模样是好，但不知什么来头，又没听说过，指不定是哪个府中养的小白脸……”

　　听到小白脸三个字，凡绝的手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茶杯中自己面容的倒影，原来自己这样的脸在凡间是委身于富家的情人。

　　凡绝轻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继续喝茶，反正等下次出来，把衣衫换掉同时，再换个模样就是。

　　正想着，忽听到店里小二的声音招呼道，“呦，李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李公子？

　　刚才那个二人话里夸赞的李公子？

　　凡绝禁不住看向了楼梯口的位置。

　　来人身形挺拔，着深色衣衫，面容英气且刚毅，剑眉星目，却不露厉色，举手投足间尽显谦逊之气，一见便知此人品行端正，家风淳厚。

　　李仲成走上楼，到柜台，笑着说，“不了，我今日是来还家父的茶钱的。”

　　开口招呼的小二知道李家老爷子是这里的熟客，但李家给的茶钱只多不少，平时给的都多出来，便道。

　　“有劳李公子了，我家老板说这茶钱不碍事，您家老爷子常来就行……”

　　凡绝一直看着李仲成。

　　刚才在凡绝身边说话的茶客也看到了李仲成。

　　同时，见凡绝的目光落在李仲成的身上，一位茶客便缓缓地起身走向了李仲成。

　　“李公子，许久不见啊……”那茶客作揖道。

　　李仲成也作揖，“谭老爷，许久不见。”

　　茶客指了指靠栏杆的位置，将李仲成的目光引向了那个正在注视他的白衣身影。

　　李仲成望向那里，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那里，他身着单薄的白衣，修长的手放在桌上，正在用一双干净透彻的眸子看着自己。

　　一见这人，李仲成便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忘不了了。

　　四目相对，凡绝像从梦中惊醒，从刚才望着他到现在四目相对，仿佛经历了从前从未体会到的最深刻的时间，意识游到了别处。

　　凡绝转过头去，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马上站起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离开这里。

　　凡绝默默地掠过李仲成的身侧，明显感到一种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位李公子大概想要说些什么，但凡绝脑海中闪过刚才那两个茶客谈论中的话。

　　“咱旁边这位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既然入不了便不入。

　　他想说什么，会说什么，与我何干？不如早点去把那只猫妖抓到。

　　凡绝一边想着，一边走下茶楼，走进了在茶楼上栏杆处可以俯瞰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李仲成站在茶楼上，在刚才这个人坐过的位置，望着他在人群中离开的背影。

　　他是谁，他从何处来，还会再遇见吗？

　　旁人都看到那李公子一脸落寞。

　　但是没想到，早上茶楼里的人下午又见到了——

　　凡绝来到此地就是为了追一只猫妖，那猫妖性格凶险，又吃了几个道士，颇为难缠。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在房顶上穿梭，前面逃的是猫妖，后面追的正是凡绝，凡绝行进中小心翼翼，不敢惊动了屋内以及下面路上的行人。

　　雨开始淅淅沥沥，比早上的蒙蒙细雨下得大了，外面道路上的行人也变少了，这正好有利。

　　猫妖被凡绝追得累了，一个失神后，终于被凡绝截住，一神一妖站在一处府邸大院的房屋顶上。

　　猫妖顷刻间化成人形，变成了一位妙龄少女，妩媚动人，眼波微漾，极尽诱惑之态，“仙君，饶了我吧，我愿意做你的奴婢，任你驱使。”

　　凡绝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

　　猫妖走近一步，又道：“我保证以后绝不再害人。”

　　凡绝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白玉一般的长剑出现在手中，然后一声不吭地提剑冲她而去。

　　猫妖见他执意要杀了自己，眼中露出愤恨的神情，她也化成了大猫迎上去，既然这样，不如与他殊死一搏。

　　来来回回几个打斗，猫妖敏捷的身影让凡绝不能一举将她制服，但凡绝又不敢用太强的法力，要是破坏了房屋，会惊动府中的人。

　　猫妖使出全力，攻势愈来愈猛。

　　忽地，凡绝一个不防，那猫妖向他吐出一股紫气，紫气迎面扑来，糟了，等凡绝反应过来，已经吸入了体内，情急之下，凡绝拼力将剑刺向猫妖肩上，猫妖一声惨叫，变成了小猫滚了下去，而凡绝也突然感到身体一沉，失去了力气，从屋顶上落了下去。

　　凡绝摔到地上，顾不得肩上的疼痛，就去抓那只猫妖，猫妖也摔在地上，它呲着牙，目露凶光，不服输地看着凡绝。

　　此时，因为下雨，地上多是泥水，凡绝一身白衣泥泞不堪，猫妖身上也都是泥水与血，都是狼狈的模样。

　　就在凡绝站起身走向猫妖，准备结束这场战斗的时候——

　　“你……”一道声音惊动了正在对峙的妖与神。

　　一时间，那猫妖马上收了势，乖巧地“喵”了一声，凡绝也将手放在嘴边咳咳了两声，然后俯身蹲下，向那猫妖伸手道：“别怕，过来吧。”

　　猫妖迟疑了一下，还是顺势跳上了凡绝的手，被凡绝抱在手臂上，然后，凡绝才转身看向了来人。

　　居然是他，凡绝心中一惊，“李公子？”

　　凡绝转过身来，李仲成大喜，果然是他，而且他记得自己，眼中喜不自禁，“我名为李仲成，你是？”

　　“凡绝，凡间的凡，绝望的绝。”

　　“你在这里抓猫吗？”

　　“是啊，这小猫不太听话，从院墙上跳了过来……”凡绝淡淡道，“这里是你家吗？多有打扰，我马上离开。”

　　这理由很荒唐，李仲成不可能不知道隔壁院子住的是谁，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抓猫会抓到自己院子来？

　　李仲成看着他身上弄脏的衣服，想到他跳墙抓猫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哈哈哈，我还没见过有人抓猫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既然已经到了府上，不妨跟我去换身衣服再走吧。”

　　不就一身衣服，凡绝用法术就能变干净，凡绝试着催动法力，奇怪，为什么感觉不到法力的存在，肩上的疼痛也很剧烈，难道说自己被封住了法力？

　　凡绝眯着眼看着怀里的猫妖，猫妖眼中露出了得意，果然是因为那股吸入的紫气。

　　雨还未停，李仲成走过去，将伞罩在了凡绝头上，“跟我来吧，凡绝。”

　　李家老爷夫人和善，开明，对李仲成喜欢男子的意愿从来没有阻拦。

　　凡绝还是跟着李仲成来到了屋内，他将猫放下，等换好了衣服出来，果然已经看不见它的踪影。

　　没有了法力，凡绝即使追上她，也不能轻易制服它，反正已经打伤了它，估计一时半会嚣张不得，还是等法力恢复再去追她吧。

　　见凡绝穿着干净的淡蓝色衣衫走出来，李仲成怔住，这身衣服称的他更为清秀玉立，让人爱慕。

　　李仲成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多谢你的衣服，我先走了。”

　　凡绝说道，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等等！”李仲成急步走过去，拦住了正要开门的凡绝，“我想我有话要说。”

　　凡绝停下了动作，清冷的目光扫过去，半分冷笑道，“你想说什么？是说你喜欢男人，又喜欢我吗？”

　　“这……”被凡绝的神情吓了一跳，李仲成有些不知所措，但却鬼使神差地来了勇气，“对，我想要你，想与你成婚！”

　　李仲成将凡绝罩在身前，圈在门上，凡绝与他近在咫尺，这人比自己高上半头，这架势仿佛在对凡绝威逼利诱一般。

　　一个凡人敢这样对一个神仙，真是好笑。

　　但此时李仲成的眼中却充满坚定与真诚，“我在茶楼看你时，你也在看我，我想你或许也对我有意，如果你也对我有意的话，我不想错过，凡绝，我发誓这辈子都钟情于你。”

　　凡人的一辈子有多长，百年？七十年？说不定飞来横祸明天就一命呜呼了，而且听说凡人三妻四妾，一辈子不知道换了多少钟情的人，许下的诺言不过是花言巧语，令人作呕。

　　不过凡绝又喜欢凡间，喜欢那些悲欢离合的人生，生命的消逝与诞生是并存的，既有痛惜又充满希望，生命的感情也是强烈的。

　　旧的消退，新的生命承接下来，神仙啊，不会有轮回，活得很久，却只是生锈的破铜烂铁。

　　凡绝在茶楼看李仲成时，看到了凡间的理想，真好啊，相貌堂堂，品行端正，心怀正德，又有富裕的家境，这样的凡人不是比神仙更好吗？

　　那个时候，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若是和他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

　　接受李仲成的建议，去他的家里换身衣服，凡绝是在给李仲成机会，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想到此，凡绝沉默下来。

　　李仲成注视着凡绝，渴望着等他的回答。

　　“你说，你要娶我？”凡绝望着李仲成的眼睛道。

　　“对，我会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地待在我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陪伴到老。”

　　李仲成道。

　　“好啊，我可以与你成婚。”

　　凡绝把话说出口的那一瞬，自己都心中一惊，他应该马上从房间里走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他却留在了这里，还说出来这样的话。

　　李仲成眼眶微润，心中的喜悦无法表达，从见到凡绝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可以为凡绝做任何事，只为得到他一句话。

　　李仲成伸手抱住了凡绝，温柔而有些激动用力地怀抱，“太好了，凡绝，谢谢你……”

　　凡绝在李仲成的怀抱中微微发愣，这样就好了吗？到时候可以全身而退吧。

　　只能是参加人间的婚姻，等结束之后就会走，自己是神仙的事也会告诉他的，然后他应该也会慢慢忘记自己，这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展开，只是自己会走……

　　李仲成握住凡绝的手，欣喜洋溢在脸上，“我要马上告诉爹和娘，他们一定不会反对，你不用担心，他们肯定会接受你的，然后就可以挑日子，准备婚宴的事。

　　“对了，凡绝，你家在哪里，我还要派人去向伯父伯母提亲……”

　　凡绝看着李仲成充满幸福与喜悦的模样，让他自己心中也有些恍惚的开心，“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至于结婚的日子，越快越好吧。”

　　听到此，李仲成没有怀疑，只觉得他家境不太好，大概吃了很多苦，所以才来到这里，那样也不便多问。

　　“嗯，凡绝，你就住下来吧，其他的事我都会安排。”

　　一时间，李府娶亲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消息突然，时间也赶得急，旁人都不知缘故。

　　此前在茶楼里，在凡绝身旁侃侃而谈的两人听到消息又聊得轻快——

　　“我就说这门亲事八成是和之前见到的那位白衣公子的。”

　　“啧啧，你可不要把话说的这么早，这么快成婚，也保不准是和哪位千金有了孩子，奉子成婚呢？”

　　“嘿，你这人就爱和我抬杠，那李公子什么样的人品，又不喜欢女人，怎么可能和女人有孩子，婚事定下的这么快，无非就是两人一见钟情。”

　　“那天在这茶楼，白衣的公子走下楼之后，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如果不是心中有意，我敢给你十两银子……”

　　“你得了吧，要说这白衣公子可不知是什么来头。”

　　“反正不像一般人，按我的想法，这辈子像白衣公子那样，浑身感觉不到欲望与情绪的人，我还没遇见第二个，整个人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静，看破世间的平静，就像世外的神仙，我说这神仙虽然应该是老道的模样……”

　　“打住，你这老家伙越说越离谱，喝茶喝茶。”

　　人言，旁观者清，两个闲聊的人随口一说，便说中了两点，李仲成是一见钟情，而凡绝真的是神仙，可是凡人对神仙一见钟情的结果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