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桃入怀三两枝》玉梭

13、羽化

　　翻涌的火云愈加红艳，炙烤着大地，城中的百姓尖叫着，哭泣着，慌乱地想要逃出城，可是老的老，弱的弱，又能逃得到哪里？

　　没想到干旱之苦还未过去，又迎来更惨烈的毁灭。

　　而在火云之上，被微微映红的几朵白云中，站着挺拔玉立的紫色身影，他正望着地面上站着的三人，那一仙两妖的话也尽数落到了他耳中。

　　玉缠知道站在连楚身边的正是妖狐，却没有惊讶。

　　同时，他也知道了接下来连楚想让那只小妖来接替青鸟的神位。

　　“真幸运啊，连楚。”玉缠抬手，又一只青鸟落到了玉缠手上，这并不是连楚的那只，而是玉缠的青鸟。

　　玉缠知道连楚的那只青鸟爱慕着自己，所以便把它带了回去，让它去渡劫，他也知道这次渡劫会有麻烦，只有这样，才可以趁机让自己的青鸟来接替那只渡劫的青鸟的神位。

　　玉缠俯视着下面被痛苦折磨的青鸟，即使知道它是为了自己才选择渡劫的，眼中也没有半分怜悯，一切只是命数罢了。

　　站在玉缠手上的青鸟眼中闪烁着激动的神情。

　　玉缠现在还有机会可以阻止连楚用那只乌鸦继承青鸟的仙位。

　　但是玉缠轻轻抚了抚青鸟，开口道，“看来这个位置已经被抢了，我们走吧。”

　　青鸟眼中有些失落，但也只好听玉缠的话，点了点头。

　　让那只小乌鸦继承青鸟的仙位，青鸟尚可保留部分虚魂，若是用另一只青鸟来接替，原本的青鸟一定会不复存在。

　　就在玉缠的身影消失之后，一抹青色裹挟着黑色的乌鸦的身影冲向了空中的那团火焰。

　　金羽所化的乌鸦在青鸟周身环绕而飞。

　　开始，青鸟在驱赶金羽，但渐渐，青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对它没有了排斥，渐渐让它与自己融合。

　　连楚看着眼前的景象，稍稍放下了心，金羽周身的青色是因为连楚用自己的两千年的修为来促成这一切，否则，单凭金羽妖的气息就不足以靠近青鸟。

　　夜冥看着身边脸色有些不好的连楚，这样做要付出自己两千年的修为，他竟不加思索，好像只要金羽能顺利接替神位，让这片土地安然无恙，就算付出性命也愿意。

　　的确是这样，对于神仙，只要是为了救世救苦，失去和死亡都不足为道。

　　夜冥在连楚耳边低语。

　　连楚听到后皱眉，满脸疑惑又拒绝的表情。

　　夜冥张开手臂，等待着什么。

　　“仙君，要快些，不然，那些神仙来到后，就会看见了。”

　　连楚还在犹豫。

　　夜冥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抬手轻轻地将连楚圈在怀里。

　　连楚一愣，身上僵直着，被他拥入怀抱的感觉，竟像是被他保护着。

　　夜冥知道也只有继续用夜明威胁才能让他停留在自己怀中片刻了。

　　“仙君，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做更多事不是吗？”

　　像是在叮嘱他多为自己着想。

　　夜冥的话落在连楚耳边。

　　“金羽就交给仙君了……”

　　夜冥知道连楚让金羽继承仙位的原因主要是为救这一方土地，但是既然他能接受金羽，或许某一天也可以接受自己吧。

　　夜冥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是时候该走了。

　　“我会放夜明回去的。”

　　话音刚落，等连楚回过神，已不见眼前妖狐的身影。

　　短暂的怀抱并不会让连楚失去什么，但却让他心中波涛汹涌。

　　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亲密，到底算什么？

　　连楚脑海中突然想到了长珀与青折，想当初自己并不认可两个男人在一起，再想想如今和夜冥抱在一起，真是啪啪打脸。

　　“可恶，那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连楚气愤道。

　　此时在空中，接纳青鸟虚魂的金羽，意识在一片火海之中，所见皆烈火。

　　“你是来找我的吗？”火海中不属于金羽的声音响起，金羽点了点头，“请把你的全部交给我吧。”

　　顷刻间，天上的火云消退了去，数以万计的火球也不见了踪影，而那只火红的大鸟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金羽原本模样相似的少年，他是金羽，也是青鸟。

　　少年眉间的金印证明了他神仙的身份，黑色的短发，原本金色的眸子变成了翠碧色，面容上多了几分贵气，更加飒爽，傲然之姿可令百鸟臣服，衣服半青半黑，黑色裹挟着青色，颈中有金色圈，腰间垂着两片华丽的翠羽。

　　在金羽的脑海中多了一些记忆，让金羽一时间无法消化。

　　金羽看向地面上的连楚，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却也有些惊慌，这惊慌是青鸟留下的，他怕自己被连楚责备。

　　而连楚望着那身影，他也有错，怎么可能责备青鸟，更何况站在连楚面前的，是一个脱胎换骨的人。

　　金羽来到连楚身边，他有好多话想问连楚，却已不见夜冥的身影，“仙君，主人已经走了吗？”

　　连楚让他嘘声，小声道，“对，他已经离开了，一会有别的神仙来，你不能提你的主人。”

　　金羽点头。

　　这时，从天而降的几个身影来到了连楚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老者，他在天上的地位与资历都在连楚之上，乃是天相宫的司禄仙尊，跟在他身后的两位是与连楚地位相仿的神仙，天同宫的益算星君与天机宫的上生星君，若是天象异变首先惊动的便是他们。

　　与他们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位连楚再熟悉不过的白衣身影，那就是“上三位”之首的凡绝。

　　“连楚，此番动静倒是不小。”先开口的自然是那老者，司禄星君。

　　“青鸟渡劫，险象环生，叨扰了仙尊。”连楚忙道。

　　“哼，你倒是护他。”

　　连楚对青鸟的神位由妖来接替的事只字不提，但司禄一眼便看出接替青鸟神位的是一个小妖，不过此次没有酿成大祸，让一片土地沦陷，所以司禄也不便问罪于连楚。

　　“在你岛上发现妖狐之事，玉缠已向我提到，此次关于妖狐，你可有查出什么？”

　　“这里并无妖狐的踪迹，青鸟之祸事皆由一个名叫煞风的豹妖所为，与妖狐无关。”

　　司禄听到煞风这个名字，不禁眸色一暗，原来是那个为非作歹的老豹子做的。

　　司禄又打量了一番金羽，面上有些不满。

　　但是，虽然是由一只妖来接替神位，可妖的气息已然不见，倒也挑不出毛病，而且青鸟渡劫后的神位，比大部分名不见经传的散仙要高，甚至在天上，与连楚的位置不相上下。

　　这样一来，司禄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以后若再遇到此类情况，不应自作主张。”司禄对连楚冷言责备，然后转身带着另外两位离开。

　　一旁的凡绝这才开口道：“你没事吧？”

　　他看向连楚肩上的伤。

　　连楚摇头，笑了笑“我只受些小伤，无碍。”

　　凡绝又看向了金羽，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凡绝眼中，金羽还是一个孩子，虽然仙阶不低，但才刚刚化形而已。

　　“跟连楚回天上吧，如果以后不想做降妖除魔的事也不必勉强。”

　　金羽没想到会听到如此安慰的话，凡绝的模样不说话时，面无表情，仿佛拒人千里之外，但开口时声音极为温和，眉眼荡漾着笑意，一下子成为金羽眼中除了连楚以外，好相处的前辈的形象。

　　“没想到，平静了万年，如今又要掀起波澜了。”凡绝对连楚叹道。

　　“嗯……”连楚不知道该不该将妖狐也在此出现的事告诉凡绝，他欲言又止。

　　之所以没在司禄面前提起妖狐，是因为金羽是妖狐的属下，倘若被司禄知道了，定不会让金羽在天上待下去。

　　凡绝看出了什么连楚的迟疑，却没有追问，而是说，“玉缠说你岛上发现了妖狐的踪迹，这次回去要小心。”

　　连楚点了点头。

　　这时，被打断的大雨又落了下来，而金羽突然像失了魂一样昏了过去，连楚看见，连忙扶住了他。

　　只见天空中又出现了青鸟的华丽身影，还没有结束。

　　在翅膀的挥舞中，青鸟散落下凡人看不见的细细精光，可以消除城中人对于天空中恐怖一幕的记忆，而之后，人们也会记得是青鸟带来的降雨。

　　“快带他回去吧，别的事以后再说。”

　　凡绝最后向连楚微微一笑，笑容之中，似乎流露着一种绝望。

　　说完，凡绝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连楚感觉凡绝哪里变了，也许凡绝有什么事在隐瞒，算了，等下次见面时再问吧。

　　彩云之间，虹光错落，各仙岛在空中星罗棋布，有仙阶的神仙都有自己的仙岛，或大或小，各色各样，每当有新的神仙出现，便会有新的仙岛产生。

　　连楚抱着还在昏厥的金羽，穿行在云间，远远地看见一个仙娥迎着他们飞过来。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连楚的面前。

　　“连楚仙君，青留仙君的府邸已经打理好了，请随我来。”

　　青留？这就是接替青鸟仙位后，作为神仙的金羽的名号吧。

　　于是，连楚跟着那引路的仙娥来到了一个岛上，走到挂着“青池苑”牌匾的府院前。

　　这府邸比连楚名为“花木居”的竹屋院子华丽多了，因为建造这样的府邸会把岛上的地方都占掉，那些喜欢的花草会没地方栽，所以连楚便把府邸撤了，说起来，这府邸的模样倒与玉缠那家伙的有几分相似。

　　连楚想到玉缠，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还没找他算账。

　　“仙君，这里就交给我吧。”这仙娥是专门负责看护金羽的。

　　“有劳，”连楚将金羽交给他，突然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不知青留仙君的引护是哪位仙君？”

　　新晋神仙会有一位引护，亦师亦友，一般是仙位相差不大的神仙。

　　“听说是赤灵宫的太玄仙君。”

　　关于太玄，连楚了解不多，也没有与他见过太多次面，但知道他的资历修为与司禄相当，性格比起司禄来，更加温和，是一位模样慈祥的老者，本体是火凤凰。

　　连楚放下了心，只要不是玉缠那家伙就好。

　　把金羽安置好后，连楚马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刚踏进院子的门，他便看见了那牵挂已久的身影。

　　“连楚……”夜明一边叫着连楚，一边扑向他的怀中，两眼中泪光闪闪，“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连楚看见夜明委屈的模样，又说着这样的话，顿时心疼不已，急忙问他，“有没有哪里伤着，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倒没有受伤，那个白发赤瞳的家伙把我关在一个洞里，我没有办法逃走，他还说要是我乖乖听话，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夜明说着，担心地看着连楚，“连楚，你没事吧？”

　　连楚安慰道，“我也没事，以后我们要更加小心才行。”

　　能看到夜明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边，青鸟之事总算告一段落，那个妖狐能让夜明平安归来，总算是言而有信。

　　细细想来，如果没有妖狐第一次的帮助，带他逃离煞风的攻击，说不定连楚已经成为啸月骨剑中的亡魂，他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连楚，你在想什么？”夜明眨了眨眼，看到连楚愣住的神情问道。

　　连楚回神，笑了笑，“没什么，我可能有些累了。”

　　让金羽接替青鸟神位，连楚耗费了两千年的修为，再加上与煞风的打斗，以及啸月留下来的伤，虽然伤口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但依旧对身体有损伤。

　　连楚看着夜明，将他揽入怀中，似乎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释放。

　　“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神仙的感情大都淡薄如纸，因为没有维系感情的亲人，又大都独来独往，遇事后总想不依赖他人，不给别人添麻烦，就算死也要留下救苦救世的名声。

　　有着长生命运与不凡法术的神仙，又是身无一物。

　　凡人很羡慕神仙，神仙可以不用努力劳作，可以自由地去看五湖四海，但这些愿望都被满足的神仙却淡化了爱与被爱的能力，不用劳作就体会不到收获的喜悦，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却没有想见的人。

　　神仙的欲望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就算想要什么也会先试着说服自己放手，而妖的欲望是满的，一旦想要什么东西，便会抓得越来越紧。

　　连楚并非是冷漠的神仙，而是大部分时候认为冷漠有利于做事，或许当一些感情充斥在他的内心时，会更加肆虐与渴望。

　　此时，怀抱着夜明，连楚找到了可以释放感情的依托——

　　夜明，永远留在我身边吧，就像院子里那棵繁茂的桃树，深深地扎根在这仙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