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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杯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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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账目被做了手脚,偷漏税严重,事情败露后高层卷款逃跑。
表面辉煌宏大的企业,早被蛀虫似的人啃食殆尽,且不止一家。被揭露后,便如多米诺骨牌般连片倒下,听得小道消息的资本纷纷撤资,资产链裂开,股市瞬间跌入谷底,上百亿直接蒸发。
这还不算完。
周家一家被列入被执行名单,名下工厂别墅等财产全被扣押,银行卡冻结。
他们在意大利歌舞升平的时候,远在万里外的北城,一夜变天,商业帝国轰然崩塌,损失殆尽。
宾客被驱散,沈家也暂且回避。
方才还喧闹的大厅里,此刻只剩下瘫软在椅子上的周家,以及宣读文件的慕宴礼。
男人声调平稳,读得毫无感情,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文件。
但周稚的心却一点点坠了下去,她偏头瞄向父亲,往日里腰杆笔直的周老爷子,此刻弯了脊背,蹙紧眉头,神色狼狈不堪。
回想起临出城前,父亲换取的大量现金,还有不顾阻拦,硬要选择意大利的订婚宴,以及忍痛割爱便宜贱卖的厂子,周稚泛红的小脸煞白了起来。
甚至抵达意大利后,周老爷还写了封快信,去催固执留城的三太太。
那是前不久在舞会上新看中的小姑娘,年逾二十,比周鑫还小,本打算下月举办婚礼,但如今看着石沉大海的情形,想必人家听到了风声,不愿意来了。
“好了。”慕宴礼不羁地扯唇,合上合同,随后动了动关节。
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响彻寂静,乌泱泱的保镖们围了上来。
周老爷瞪大眼睛:“慕宴礼,你想干什么?”
男人骤然沉默,不悦蹙眉,很轻地磨了下牙。
“这江南,还没人敢直呼老大的名字。”他身侧的保镖窜了出来,表情狠厉,威胁似地挥了挥手里的棍。
“哼,江南?”周老爷气得胡子抖了抖,“你怕是认错了吧!我们是北城!北城向来尊老为大!”
压抑的气压充斥在空间里。保镖们凑得更近了,好似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见过这样动真格的场面,周稚水波粼粼的眸子里,蓦地溢满雾气,使劲往姐姐的方向瑟缩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察觉到她的动作,男人瞥过来一眼,又很快收回。由于逆着水晶灯,她看不明晰他的神情。
“阿明。”慕宴礼警告地启唇,被唤作“阿明”的保镖不解地偏了偏头,随后挥手,保镖们齐齐后退了一大步。
慕宴礼睨了周老爷一眼,嗤笑地勾起唇,黑瞳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只可惜,从今天起,都不再分南北。”他不紧不慢,半敛双目,“既然都是慕家的,那就跟着慕家的规矩来。”
他自在地伸长腿踹了把椅子,吊儿郎当地坐下。
金属腿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一纸厚厚的合同,被甩在了中央的地上。
周老爷屈辱抿唇,刚想捡起,沾着湿泥的皮鞋,就已经狠狠踩在了白纸上,留下黑色的印记。
老爷子抬头,松弛脸皮的褶子堆了起来:“什么意思?”
“别着急啊,周叔。”他慵懒地抬了下眼睫,唇角弯起弧度,“还没讲慕家的规矩呢。”
加冰的威士忌送到慕宴礼手边,他单手拿起,一饮而尽,挥手将玻璃杯砸在地上。
光滑的石面上,顺着力道凹进去了一小块。
“慕家,只尊强,不尊老。”
刻意拖长的语调恶劣至极,周老爷的面色沉了下来。
“所以怎么办?什么时候还钱?”
他走上前,阴影笼罩了下来,表情乖戾:“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这些年周慕两家,虽居南北,势不两立,但也不是完全隔绝,其实还有很多私下的业务往来。所以周老爷算计这么久,准备暂且在国外避避风头,却失算了竟然会暴露得这么快,而对方找上门也这么快。
他心知慕家是靠什么起家。
起初赤膊空手混□□,越做越大,到最后黑白参杂,成就了今天的成绩。
本身老子就够狠,结果生了个儿子更狠,所过之处腥风血雨,却不留任何瑕疵,混得风生水起。
并因为手段狠辣,不近人情,还被道上赐了“活阎王”的称号。
相较于他们的狼狈慌乱,慕宴礼始终气定神闲,俨然一副随便耗下去的架势。
怕是不给答案,今天所有人的命都要留在这。
良久,周老爷子终于放下了傲骨,垂下脑袋。
“我没钱了。”
这是实话。
他带的现金总共就这么多,房产扣押,银行卡冻结,就算首饰都变卖了也补不上缺失的无底洞。
周稚惊诧地回头,满脸茫然。
在铁皮火车上期盼万分的订婚宴,竟成了她往后人生翻天覆地的转折点。
仿佛电影里过了十二点就会魔法消散,被打回原型的灰姑娘。前半夜有多么如梦如幻,而现如今的后半夜,便有多么萧索狼藉。
她是呆在蜜罐里长大的。
母亲去世早,父亲就算娶了一房又一房,却丝毫没有减少对她的偏袒。大女儿周鑫被当作标准的顶梁柱培养,而她则可以在家族的庇护伞下悠哉过完自己的一生。
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奢华挥霍的日子,哪里还有人甘愿回到平淡如水的底层去呢。
似乎早有预料,慕宴礼点点头,不再兜圈子。
“周叔,我可以不要你还欠慕氏的钱,可以帮你摆平北城的事务。往后主公司归慕氏,剩下的还都是你的,足够你养老,也足够虔家东山再起。”
周稚哑然抬头,脊背僵住。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
他刻意停顿两秒,众人注意力不由集中到他的声音,听他继续。
“条件就是,我要她。”
慕宴礼指向周稚,游刃有余地操控着节奏,轻挑了下眉:“我知道小姑娘没成年。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逼她。”
周稚愣愣地微张樱桃小口,以为自己听错。
“那要是她一直不愿意跟你呢?”
虔老爷迅速补充,面上不善,但明显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阿爸!”周稚着急阻拦。
他怎么能答应呢?
前脚还发誓说,终生大事让她自由选择,怎么如今便上赶着把她推开?
慕宴礼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屑地坐下,坦坦然然:“五年。”
“如果五年后她还不愿意,我会放她走。”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编织着诱人捕网的野兽,只待猎物进来。
这不是普通的博弈,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奸猾恶劣的屠夫。
就算明白什么,也为时已晚。慕宴礼牵着他们鼻子走,完完全全占据上风。
已经穷极末路,没有选择的家族,面对这样的条件,真的会稳住初心吗?
每次处理这样事务,他都乐得去现场。
玩弄人性,操纵于股掌之间,是慕宴礼最擅长不过的游戏。
“看来需要考虑时间。”他佯装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讽刺地望着周老爷故作犹豫的模样。
料定还要再演演戏做做样子,男人懒得管,利落起身,带着保镖们离开。
直到豪车隐没在雨幕里,他淡淡的语调,似乎还盘旋在空气中。
“明天一早。”
“我必须听到答案。”
*
暑气被雨水浇淋得消散差不多,愈发冷瑟起来。
杂乱无章的荒野狂风,吹得飘摇的雨丝更加纷乱不定,统统砸在周稚的脸上。
盘好的发丝黏连在颈侧,衣襟沾满泥土与雨水,她狼狈地跪在雨夜里,执着地缄默。
周鑫和佣仆们叹息劝了好久,她也始终紧抿着唇,咬白了也不肯张口。
冗长的夜。
枯脊的月亮攀上低山,单调的月影被封在窗棱,后花园里散落的玫瑰花瓣沉入泥土,满目疮痍。
周稚跪了一晚,最终体力不支倒下。
远方的教堂敲响六点钟的钟声,她视野模糊黑暗。
随后被一道力量抱起。
失去意识前一刻,她嗅到了满鼻尤加利叶干涩呛人的气息。
对方似乎很无奈,又很亲昵地在耳边唤着她小名。
“晚晚。”
“晚晚。”
声声入骨,却参杂着得偿所愿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