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98、天魔果因

　　数万年被追杀的逃亡之路上，果因结识了白弗。

　　白弗乃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只九色鹿修炼成人，性情极是温顺，纯善平和，不涉纷争，是神界有名的瑞兽。

　　二人相交相知，渐至亲密。

　　其实外人很难去妄加评判。

　　于情，白弗心性单纯，对于心悦之人，尽付一腔热血、一片真心，天下少有人能抗拒这种热情；

　　何况果因自化形之时起的漫长时光里，经历的从来都是刀光剑影，杀戮驱逐，偶然遇到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和光芒，很难忍得住不将之抓在手里。

　　于理，二人两情相悦，既未伤害他人，也未违逆天道，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果因虽是以天神的身份化生，但神魔一念，如今既然以天魔的身份存在，自然也就不必遵守“天神无情”的天道律条。

　　一切都像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神界多方势力联手，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灭魔之战。果因拼尽全力，却也没能护住白弗。

　　彼时天魔仅仅是有个名号，事实上从未为祸苍生。然而这帮自认为匡扶正义之士，却干出了比一般的魔物更狠辣的事。

　　他们当着半个神界众多生灵的面，虐|杀了白弗。

　　果因前去相救之时，正好看到心上人的惨状。结界外，他被无数人围攻；结界内，白弗死状惨烈。

　　那一役，他重伤濒死，却甚至没来得及抢出白弗残破的尸|身。终生纯善温顺的九色鹿被一点点生生撕碎魂魄，挫骨扬灰。

　　数万年莫名其妙的追杀、敌视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魔性，然而眼见心上人无辜惨死，恨意开始在他心里滋长，恶念破土而出。

　　果因终于以天神之身、天魔之名真正入魔。

　　感知到了神界气泽的剧变和强烈的不祥之兆，墨宸震惊之下，强行提前出关，却已经无力回天。

　　他见到果因的时候，天生的神性和新生的魔性正在这位“天魔”体内激烈碰撞。

　　即便入魔，本性中的善仍在拉扯着他的神识，令他不至于即刻堕入万劫不复之境。

　　墨宸终是生出一丝不忍，于是告诉他一个办法，避免他继续走火入魔，以至铸成大错。

　　然而命运之所以为命运，能将天下苍生玩|弄于股掌之间，任意搓圆捏扁，却玄之又玄，捉摸不定。

　　结局降临之前，谁也不知道“顺应”和“违逆”到底哪个对，哪个错。

　　要想彻底根除魔性，只能自己将魂魄一丝一丝撕裂，将所有恶念从魂魄中一点一点抽离。

　　这本是天下至痛之刑，但果因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依言施为。白弗那般纯善，一定不希望他成为一个遍身罪孽、满手血|腥的恶魔。

　　抽离出的恶念即刻化成一缕缕轻烟，消散在天地间。

　　魔性固然尽除，然而剥离恶念，对魂魄的伤害何其巨大。自此之后，果因神性断绝，修为低微，成为一个不老的凡人，出家为僧。

　　洪荒生灵何尝想到这些变故，再也感知不到天魔的存在，便只以为他在当年那场厮杀后逃至某处，寂然羽化了。

　　一时间，就连墨宸都以为此事算是就此了结。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切，只是灭世之劫的缘起。

　　洪荒神界，生灵何止亿万。众生灵无不有着贪嗔痴怨等恶念，日复一日地产生着浊息。无数的浊息渐渐汇聚，其庞大壮观，堪称恐怖。

　　天魔的恶念何其强韧，虽然消散，却并未彻底灭亡，在天地间游荡多少万年，将这些浊息尽数吸收。漫长的时光过去，竟然生生凝聚成了一个类似于魂魄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天魔恶念本就是生灵滋养出的怪物。即便有朝一日神界倾覆，天下尽毁，那也是众生自己的罪孽。

　　众生皆苦，又何尝不是众生皆恶？果因以僧人的身份走遍神界，也只是渡化亡魂，不渡生灵，又何尝不是内心深处认定活人罪孽深重，顽固不化，即便佛祖亲临，亦无法可渡？

　　所有的恶，终将反噬自身。

　　果因大师不知道天魔恶念的存在，天魔恶念却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便也自称果因。

　　天魔果因是个很神奇的存在。

　　它充斥着天地间的至恶，时时刻刻想将天下生灵，尤其是从前迫害果因和白弗的这些蠢物屠戮殆尽，却苦于没有实体，只能通过影响或者控制心智不够坚韧之人，放大他们心里的恶，去为祸天下。

　　也正因没有形体，它随时随地能附身千万，简直防不胜防，杀之弗绝。

　　待墨宸察觉的时候，天魔恶念已成，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彻底铲除它。

　　自此，如同海市蜃楼幻境中经历的一般，从帝江将神界南荒毁灭殆尽开始，天魔果因正式降临世间，步步为营，意图毁灭一切。

　　墨宸身为神尊，担着天下安危之责；何况说到底，天魔恶念的出现，与他有无法割裂的因果。他又岂能任它肆意妄为？即势疲于奔命，也要竭力阻止它。

　　直到极北之地，太一轮现世，主动认他为主，神尊方才知道，早在混沌未开之时，鸿蒙自然造化这件神物，只怕就是为了这场劫数。

　　甚至天地初开，祖神羽化前留下琴心石和东元琴，大约也是早有安排。

　　他化形之时，伴生一件通晓天机、可穿梭时空的神器天机镜，当然也是因为他本就是这个巨大且漫长的棋局之中一枚棋子。

　　世人皆以为是他布下了这个万世之局，殊不知他也是局中之人。

　　他与天魔果因之间的对弈，最终鹿死谁手，没有人知道；谁是背后执棋的手，同样没有人知道。

　　天道有常，不单为谁而存，也不单为谁而亡。有天魔果因这种灭世的存在，冥冥中就一定会有能与之对抗的力量。

　　这，也许就是天地运行之道，世间自有的法则。

　　身为天道的化身，墨宸也不得不感叹大道之精妙，造物之神奇。

　　此后他与天魔果因明里暗里博弈了很长时间，然而终归是他棋差一着。

　　他的徒弟对他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在漫长的时光中，求而不得，执念成魔。

　　身为天地间第一位神祇，创世祖神乃是半神半魔的存在。重华化生于祖神脊骨所化的巍巍昆仑天柱，承袭了祖神神泽，当然更承袭了祖神的魔性。

　　墨宸身为神尊，神魔一视同仁，对魔没有什么偏见。但他是代表天道的天神，不可偏颇，无有私情，即使后来知道重华那些心思，也无法回应。

　　否则天道震怒，必将降下天罚。那将是他不可承受之痛。

　　何况当时太一轮降临世间，天地有倾覆之危，冥冥中将责任给了他，所有重担全压在他身上。

　　筹谋策划，布万世之局，为天下留一线生机，为众生求一个将来。无人可以言说，无人可以分担，几乎令他心力交瘁，哪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这些儿女情长！

　　重华入魔之后内心深处不曾表露的怨，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实在毫无办法。他只能期盼，再等等，再给他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可惜，一切早有定数。

　　彼时他与重华花费了漫长的时间，终于将六界创造完毕。

　　因着六界本就是参照神界而建，二者以极东之地的无渡海归墟和极西之地的昆仑天柱为基点，相似又有不少区别。

　　游历之时预先构画的、涵盖了整个世间的巨大法阵开启。无上神力流转之下，二者以空间剥离的方式，逐渐形成两个大致重合但互相隔绝、互不打扰的空间。

　　由此，修为低微但数量极其庞大的凡人、精灵等种族就悄无声息地被先行送到了新世。

　　这是一项史无前例的、极其浩大的壮举，耗费时日之久、修为耗损之巨、构思之精、计划之妙，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新落成的六界，不仅是这些普通生灵的庇护之所，也是他布下的棋局、留下的后路。

　　纵然最终无法避免天地覆灭，至少尚有缓冲的时间，能争取一点希望。

　　然而在他休整的时候，天魔果因终于察觉了他的举动，恨怒之下，遽然下手。

　　诚如天魔所言，它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让这天下景仰的天神与它一样，满心恶念，满身罪孽。

　　及至在六界之时，它对陌尘处处放水，对重华却不惜痛下狠手，也无非是想让神尊回归正位后忆起此事，感受一把当初果因的心情。

　　但墨宸并不是个容易暗算的。

　　当初师徒二人在凤族疗伤之时，凤族少君离陵恶作剧，不慎带回被天魔的人动过手脚的书册。

　　但即使它成功让重华入魔，也并没有达成它的目的。

　　疯狂如天魔果因，竟操控着受它影响之人，将魅魔一族尽数屠戮，只为了取他们的魅气，炼制成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一滴魅|药“一江春”。

　　然而墨宸身在号称生灵禁地的无渡海归墟，眼下又正在休养，轻易不得见。天魔竟兵行险着，回归了它的本体，附到了果因大师身上。

　　被天魔附身之人，本就是勾出自身固有的恶念，除非直接释放天魔的力量，几乎无从察觉。

　　对于僧人果因，墨宸的感受一直很复杂。平心而论，倘若当年遭受如此待遇的换成是他，他自问未必能比果因做得更好。

　　听闻果因大师云游到无渡海边，烹茶以待，邀他小聚片刻，便欣然赴约。

　　他再如何心思深沉，也绝想不到眼前这个修为低微、却周游神界渡化天地亡魂的僧人竟已被天魔恶念所控制。一时不察，饮下了掺有“一江春”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