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天道双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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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比东荒更遥远的极东之地，天地尽头，有一片极宽广的海域。东荒与海交界的地方，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生灵。
五荒神帝赫然在列。
然而无论是仙是妖，还是别的生灵，甚至尊贵如神魔、如五荒神帝，尽皆寂然肃立，恭候在海滨，并不敢擅自飞临空中，或者踏入海中半步。
这片海太过特殊，海中充斥着死水，号称生灵禁地，飞鸟不渡，游鱼不凫，走兽不临，因此得名无渡海。
遥远的海面上，有个深不见底的沟壑。千千万万年来，周围的海水尽数注入其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内里的水并不因此有一丝一毫的增减。
传说此处乃是天下之水的汇聚之处，名为归墟。
数千年之前，素来寂静如死的无渡海归墟忽然神光湛然，几乎遮蔽了整个海天。五荒神界都传说是天道化身的天神将要降临世间，异象引得许多生灵如同现下这般，聚集拜见。
然而待神光消退，除了原本空旷的归墟海面上凭空多出一座恢弘肃穆的神殿，并没有什么天神的身影。
不久前，无渡海再次绽放出遮天蔽日的耀耀神光。众生灵闻讯而至，除了拜见传说中的天神，还有些好奇。
太极有阴阳之别，天道有善恶之分。归墟两度显现神光，而不见谁出来，莫非天神与天魔已经在海下打起来了？
谁也不知道，此时神光覆盖之下的场景。
海底的死水中，渐渐凝聚出一个人形，一身灰色衣袍，俊美面容上，眉梢眼角都带着慈悲之色，说不出的宝相庄严。
甫一化形，他就立时像感知到了什么似的，径直看向某个方向。
一个雪衣乌发、眼窝略深、眼尾略长的青年静静地站在远处的海底看着他，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见他化出身形，削薄的嘴唇开合，缓声道：“果因，久违了。”
灰衣人盯了他半晌，忽然道：“墨宸神尊。”
如同他宝相庄严的面容，连声线里都一如既往地带着慈悲。
白衣的青年仿佛微微勾了勾唇角：“大师着相了，在下如今并非什么神尊，大师如今也并非真正的大师。”
他的嗓音里含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从前你总认为你一生的不幸都源自在下，如今你我都回到了最初的起始之时，一切都尚未发生，一切都还可以从头来过。”
那时还没有天魔与天神之分，那时世间生灵尚未误将天神认做天魔，那时果因尚未生出恶念，那时……
那时一切都还有机会。
灰衣的果因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一头长发，像是不习惯似的怔愣片刻，慈悲的声线里带上了一点不可思议：“所以你化形之后一直不出去，是在等我？
你是要让我去做天神，而你自己去做天魔？”
白衣的青年又勾了勾唇角，和缓道：“你本就是天神，我本就是天魔。前世我先你一步化形而出，世间生灵愚钝，误将你我错认，以至你恶念丛生，神界与六界尽皆倾覆。
如今神魔归于正位，一切回到正轨，不是理所当然吗？”
果因收起了面上的慈悲之色，隐在灰色衣袍下的躯体都不自觉地绷紧了。即使他前世如何修身养性，如何无喜无悲，却也总有深埋在心底的渴望。
从头来过。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从头来过更能令人感觉到希望的？
前世直到他的恶念决心要毁灭世间之前的漫长生命里，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神性、力量，甚至性命、魂魄，去与天道交换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
甚至当年的太一神宫，作为“有缘人”进入太一法境之时，他也曾试图逆天改命。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他是不是就不必背负着那些本不属于他的罪孽？是不是就不必成为五荒神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天魔？是不是就不必经历那许多的痛苦、失去？
是不是那人就不会死得惨烈如斯？
果因几乎就要忍不住冲出去，却又硬生生顿住，冷冷反问：“你可知道身为天魔，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你可舍得同你前世的朋友徒弟生死对决？
你费尽心机，筹谋万世，以两生两世的性命为代价换来这唯一一个逆转时空改写历史的机会，你会平白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而放心将五荒神界交到我这个前世的灭世大魔手上？”
白衣的青年仍是静静地站着，缓声道：“前世神界与六界连番覆灭，根源固然不在于你。但你前世的种种遭遇，以及最终竟生出灭世的念头，总归是缘起于此。
你从前怨恨你我颠倒错位，如今既然有机会回到各自真正的轨迹，为什么又不敢赌上一赌？莫非……”
他停了一下，没什么情绪地接着说：“莫非你其实对自己全无把握？所谓错位，不过是你的借口？”
“……”果因噎了一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
墨宸便当他已经默许了，像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只要你不后悔。”
果因素来慈悲到没有感情的眼中瞬间轮过数种情绪，看了他片刻，反问：“我只求他一生安宁顺遂，有什么可后悔的？”
也许天魔说得对，为什么不试试？
他并没有明白那句“前世神界与六界连番覆灭，根源固然不在于你”是什么意思，也并不明白天魔为什么会如此说。
如果根源不在于他，又究竟在哪里？又或者，眼下直接动手将他这个潜藏的祸患灭了，岂非一劳永逸？
此人心思深沉，谋略过人，脑子里盘算的什么主意，并非常人所能想象。但他明白，前世的天魔果因和天神墨宸，自此之后，将不复存在。
此后五荒神界，只有天魔墨宸，和归墟神殿的果因神尊。
无渡海底重又归于死寂。墨宸习惯性地抬眼，隔着海水向天空望了一眼，又瞬间反应过来。
习惯真是个要命的东西。这里是很久之前众生灵混杂居住的洪荒神界，并非是后来秩序井然、各族分明的六界。
他就算再望上一万次，也望不见那个玄衣银发的身影。
前世自己如此算计于他，甚至不惜以身为饵。倘若他还能保留那些记忆，还不知道要如何痛恨。
又或者，他再也不记得那些过往，恩也好，怨也罢，就此一笔抹杀。此后相见，一个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天魔，一个是传承了祖神神泽和锟铻剑的神君，互为仇敌，至死方休。
但现在，谁知道真正撞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果因说他与从前不一样了。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物？
天魔，一个全新的身份，一段截然不同的经历，有趣。
于是他真真切切地笑了一下。
两生两世的纷乱扰攘，仙界的陌尘上仙不过是他一缕神识化生而成，神界之事，全然不记得。直到如今身为天道化身的躯体与神识尽皆归位，方才想起一切。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魂魄却仍是无影无踪。按理说如今回到了若干年前的神界，他重新化形，应该魂魄俱全才对。
前两世都不曾有过如此闲散的时光。墨宸在海底随手化出张软榻，好整以暇地斜倚着，将从前的过往整理出了个大概。
上一个神界之时，他先于果因许多年化形踏入归墟神殿，因此被世间生灵误以为是天神，奉为神尊；果因这个真正的天神却被当成天魔，在神界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却不成想，这一步的行差踏错，直接引出两个世间的劫难。因由自他而起，纵然日后付出多少代价，结局也该由他而终，没什么可说的。
彼时他尚且太过年轻，一开始并不知情。何况以他素来清冷的性子，不觉得为神为魔有多大区别。同样是天道化身，遵从本心就好。
游历神界之时，他也曾试图告诉所有人真相。但很可惜，世间生灵愚昧顽固，总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哪怕他被尊为天神，凭他一句话，又岂能让大家相信，自己错认了？岂能让大家相信，自己敬仰的神尊其实是个天魔？
他赶鸭子上架般被强行奉上无形的神坛，一开始倒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直到后来，他惊觉世间生灵之恶。
他们满神界追杀果因，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辣，仿佛没有这个“天魔”，那些贪婪、暴戾就不复存在，战乱、灾祸就不会发生，世间就能永享万世太平，天下就能长治久安。
直至今时今日，墨宸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天道化育两个化身，众生就认定一个是天神，另一个就必然是天魔。
仅仅是因为万事万物相生相克，阴阳必然对立，乾坤必然相持？
他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世间生灵对于诛杀天魔竟如此执着。
莫非仅仅是因为他们认为天魔终有一日会毁天灭地？然而尚未实施、甚至全然没影的事，又有谁有资格将其定罪？
果因几乎走投无路，而他无能为力。
他总不能因此降下天罚，惩戒世间所有生灵，只能暗中相助，尽可能减少果因所遭受的不公。
然而身为神尊，他的职责是维护整个五荒神界的秩序。终于在某次他重伤闭关之时，他们对果因造下了无可逆转的伤害，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命运的轨迹自此偏离，越走越远，直到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将其强行扳回。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天道双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