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93、劫难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凌空浮在大殿之上、原本安静如死的层层人影遽然爆发出极其浓烈的魔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般，汹涌而出。

　　凌霄殿坚固的琉璃墙、巨大的穹顶和粗壮的梁柱在强大的魔气冲击下，竟直接碎成了飞灰！

　　几乎是在同时，重华身上猛地迸出厚重的护体仙泽，刹那与魔气撞在一起。

　　两股极其暴烈的气泽轰然碰撞，势头不绝，自凌霄殿冲出，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瞬间荡平了整个仙宫，直到将仙庭全部夷为平地。

　　仅次于水月天之下，傲视六界、护佑苍生数十万年的仙庭，自此彻底灭亡。

　　从神界到六界，这是重华与天魔果因最接近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决。

　　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六界魔化后残存的精锐，几乎尽集于此。比之此前龙苓仙妃带到禹世的那批，修为更高。

　　陌尘与重华本就尚未复原，又刚刚经历连番恶战，纵然再悍厉，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以他们此时的状况，强行对阵如此众多的以逸待劳的六界精锐，怎么看，都没有丝毫胜算。

　　六界毁成这个样子，秩序已近崩坏，帝君当年那道“不得擅自插手六界事务”的谕令自然作废。水月天诸神诸魔不可能还坐得住，眼下只怕早已倾巢而出，散落于各地，疲于奔命，分|身乏术。

　　连素来精擅疗愈之术、并不以战力闻名的离陵神君都没有了踪迹，多半已经是抽不出身，足可见形势之严峻。

　　重华抬手落下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凌霄殿尽数笼罩。

　　几乎与此同时，陌尘急速挥动补天笔，瞬间构画出一个法阵，指尖飞出几枚符咒，精准嵌入其中。

　　法阵瞬间落下，与重华的结界不错分毫，严丝合缝交叠在一起。

　　双重死禁之下，只有一方能从此地走出去。

　　要么，他与重华尽皆战死陨落；要么，他们将仙帝和被天魔恶念操控的六界精锐尽皆斩杀。

　　生死相搏的时刻，双方一动手就是杀招，丝毫不留余地。

　　魔化后修为几乎接近洪荒神魔的精锐们层层围在四周，一道道强悍的劲气带着几乎毁天灭地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向废墟中紧挨在一起的两个身影砸去。

　　精卫之中，甚至不乏堪与陌尘一决胜负的符阵之道的高手。

　　洪荒尊神的护体仙泽方才爆裂而出，将浓烈的魔气撞开，又瞬间收回，凝聚在周围，牢牢护着战阵中心标靶一般的二人。

　　锟铻剑激飞而出，化作十二条矫健银龙，盘旋着，无声地向四周的魔物冲杀过去。

　　陌尘指尖飞出一串符咒，霎时化出七八只洪荒异兽的虚影，与十二条银龙一起，飞腾跳跃，席卷而出。

　　补天笔握在他掌中不断挥动，飞速构画出几个缚灵阵，在虚空中一闪而没，又倏忽出现在魔物们脚下。

　　哪怕能束缚他们极短暂的一刹那，也足够了。受他神识控制的异兽们能瞬间扑过去，将他们撕咬成块。

　　缚灵阵固然方便，但要想同时束缚如此众多的敌人，只有足够大型的法阵方才有效。

　　然而构画大型法阵需要时间。当年灭瀛洲仙岛，仅仅是在岛下布置缚灵阵，就花了他好几天。

　　且此阵精髓在于出其不意。正面迎战时不仅需要把握机会，更兼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只能靠临阵发挥。

　　陌尘专挑剑修高手，却将符阵修留给了重华。

　　这其实是极度冒险的做法，倘若己方实力稍有不足，很容易被对方碾压。

　　但如果动作足够迅捷，趁其不备，效果也出乎意料地好。

　　异兽虚影与银龙奔腾翱翔，与魔物和漫天的劲气厮杀在一起。无数法阵在空中碰撞消散，无数符咒化成轻烟，一道道劲气割裂躯体，漫天血|肉飘洒横飞……

　　魔物们悍烈的攻势下，重华的护体仙泽已经被逐渐压缩。他索性将仙泽全数收拢凝聚，紧紧护着身后的人，自己却全然暴露在外。

　　敌人如何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数道剑风当头斩落。然而刹那间，几枚符咒弹出，化出一层结界，将他笼在其中，竟是生生扛住了足以劈山断海的强悍攻势。

　　这一刻，没有帝君与掌教之分，没有神祇与上仙之别。他们后背抵着后背，一起对抗着共同的敌人。

　　这一刻，没有私人恩怨，无关爱恨情仇。他们是战|友，是同|盟，是可以生死相交、性命相托的袍泽。

　　这一刻，他们休戚与共，风雨同舟。

　　魔物们数量众多，力量强大，攻势猛烈而密集。很快，两人的修为都已经损耗大半，紧贴在一起的后背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躯体上，涔涔流下的汗水。背后的人偶尔微微一震，必定是被剑风劲气击中，却都一声不吭。

　　衣袍已经浸透，说不上是血还是汗；防护也越来越弱，仅存的灵力都用在了攻击上。

　　魔物们倒下一批又一批，却仍然仿佛源源不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希望如此微茫，几乎无法捉摸、无法察觉……

　　天魔恶念附身的仙帝甚至还只是静静站在龙座之下观战，尚未出手。

　　然而如此绝境之中，二人谁也没有退让，谁也不肯躲避。

　　一旦没有了自己，就是将对方的后背彻底暴露给了敌人。

　　即便是死，纵然魂魄消散了，神识灭绝了，躯壳也得稳稳站着，抵挡劲气剑风，全力守护身后的人。

　　哪怕只剩一个人，哪怕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希望！

　　异兽已经不知道换过了几轮。陌尘不过区区一介上仙，纵然一身神出鬼没的符阵之术，但对上修为已经接近洪荒神魔的魔物，一两个尚可勉强一战，如此之众的群攻，实在远远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重华也已经无法继续支撑了。

　　死禁的结界和法阵已有破碎的迹象。

　　山穷水尽之际，两人竟不约而同地拼出了最后的杀招。

　　重华双手掐诀，身上透出道道神光。锟铻剑一声悲鸣，十二条银龙凌空悬立，受主人的神魂之力强行驱使，瞬间化成十二截巨大的神骨，顶天立地，放射出无数符文勾连的金光。

　　古老的天地之力在陌尘瘦削的躯体中流转，以无可匹敌、无可抗拒的气势，降临世间。无渡海归墟的死水虽然尚未涌现，如同鸿蒙时期的沉沉虚无死气却已经遽然充斥了整个结界内。

　　一个将碎裂神魂，即刻羽化归于天地；一个将被天地之力反噬，吞没赖以为生的神识。

　　但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从容以对。

　　生死一线的刹那，龙座下的仙帝突然化做一阵烟尘，在战场的烈烈罡风中，瞬间消散了。

　　天魔恶念无形无质，没有实体，只能通过蛊惑、操纵他人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然而逃逸到六界的恶念本就不完整，此前附在龙苓仙妃身上的部分又尽数被阴阳泪所灭，剩下附身于仙帝的一部分，要操控如此众多修为强悍的魔物，也并不容易。

　　果因的力量终于先他们一步而枯竭，连同他所附身的仙帝的躯体，一并化入了天地。

　　几乎是在同时，受他直接控制的残余魔物们也随着他一起，冰消瓦解，被浩浩天风一卷，便荡然无存。

　　战阵中心的两个人都有片刻的呆滞。

　　原本已经陷入无法可解的绝境，抱了必死之心；一瞬间峰回路转，仿佛天道的砝码在经历过长达数十万年、从神界到六界的摇摆之后，终于稍稍落在了他们这边。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转过身，面对面静了片刻，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拥在一起，虚弱地倒了下去，倒在凌霄殿的废墟之上，倒在已不存在的仙宫之中，倒在天道无情的凝视之下。

　　无关情爱，无关风月，只是为着重新抓在手里的一线希望。

　　稍事休整后，陌尘回了一趟蜀山。

　　如同此前二人所预料，果因数十万年的筹划布置之下，如今的六界，许多生灵受天魔恶念影响，祸乱四起，烽烟遍地。

　　仙妖魔上三界尚且如此，冥界无数怨魂厉鬼从无间地狱爬出，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想必已经是尸山血海，万里无人了。

　　天翻地覆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蜀山护山大阵全开，半数峰主长老已经带着弟子们下山，赶赴凡世，偌大的门派空旷无比。

　　明明不久之前，一切都好像还很正常。所有变故都几乎在瞬息之间，令人恍惚有种不真实的虚妄之感。

　　岷崖峰后山的竹园里有座陌尘亲手搭建的小小竹舍，重华暂且留在那里，一边调息，一边等着。

　　陌尘独自去见了林戴昱唯一的弟子，胥阳。

　　年轻的仙人早已从寒霜殿黯淡无光的铭牌上窥见了师尊的结局，虽然伤痛难抑，仍是镇定地见过了师叔。

　　然而从芥子里拿出林戴昱的佩剑之时，他终究忍不住悲从中来，红了眼眶，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极压抑的呜咽。

　　陌尘想起离开极北荒原之前，林戴昱传讯给他发牢马蚤：“小徒弟在仙门大会拿了第一，现在更加不把我这个师尊当回事了，处处管着我，你说哪有这样的？我现在去凡世喝个酒吃个串都得偷摸的。苦命哎~~”

　　真正的诀别从来都无声无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似乎还回响在耳畔，陌尘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神态。谁能想到，那竟是他留给师弟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劝慰两句，比如说“你师尊同你今生的缘分已尽，倘若果真有缘，尚可静待来世，无需太过悲伤”，又比如说“身为蜀山弟子，自入门之日起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终有这么一天，当以你师尊为荣”。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很没有必要，静静站了一会，终究只是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径直走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