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92、仙帝

　　不待回应，他身上最后一点金光闪动，没入那朵焰火。

　　刹那间，无数星辰自天河中坠落，像是一阵急雨，遽然划过天幕，极绚丽又极短暂。

　　远古神魔羽化，天地同悲。

　　神魂之力终至耗尽，祁南的躯体急速下坠。

　　并不算高的一段距离，尚未及落地，这位六界主动堕魔以对抗重华帝君的第一人已骤然化为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天地间。

　　深灰的光幕层层缠绕着林戴昱那具被钉在刑架上、已经流尽心血的躯体和那朵淡金色的焰火，又一点点归拢，最终全数化入晶石中。

　　当年极北荒原，祁南的话音犹在耳畔：“……此琴乃是天地间自然化出的第一把琴，所以祖神赐其名为东元琴，并将部分神力封进了随自己而化生的一颗宝石中，镶嵌在琴上，名为琴心石。

　　后来东元琴得祖神赐神血一滴，祖神羽化归于天地之后，此琴以那滴神血为根基，天长日久受天地灵气滋养，竟然自己化出了魂魄，号为琴心。”

　　“……琴的魂魄，也就是琴心，却将自己投入了轮回，据说是想要在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中……历练，以证本心，至今数十万年，依然没有归位。”

　　“琴心既已入轮回，就是六界生灵之一。重华想要寻回琴心，将其躯体魂魄活生生炼化进琴心石，与他寻得的其他物品一起，打开归墟结界，重返神界。”

　　为阻止重华将其炼化，洪荒神界的末代魔君甚至不惜堕魔。

　　然而到了最后，却是他以自己的神魂性命为代价，为之争取到了化入琴心石的时间，亲手送了它最后一程。

　　从前海市蜃楼幻境里，作为鸿蒙造化神物的太一轮最后现世时唯一的“有缘人”，祁南在太一法境里问的，定然是琴心如何能化出人形；

　　太一轮给他的回答，大约已经隐晦点出了今时今日的结局。

　　琴心对化形的执着，对未来已知无可更改的结局，让它自降临六界之时起，就自投六道，不断轮回转世，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形态，近乎狂热地体会不同的生命历程。

　　直到最后一世，轮回成了曾经禹世林家的公子、后来蜀山的司刑长老林戴昱。

　　玄峰在禹世枯等两年，将他带回蜀山收为弟子，既是保护也是监控，很难说是不是奉了重华的命令。

　　琴心降临六界数十万年，轮回了数十万年，祁南便也默默守护了数十万年。

　　直到临死的一刻，林戴昱有没有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世？有没有想起这位秀丽妖娆的男子数十万年沉默的等待？有没有想起他们从前的那些过往？

　　天地之大，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如今，随着琴心归位，祁南羽化，无论什么样的刻骨铭心，无论什么样的生死不渝，深情也好，执念也罢，缘也好，孽也罢，都化为历史中一粒烟尘，飘零不见。

　　空旷的废墟中，陌尘捡起林戴昱留下的芥子，握在手里，安静地看了一会。

　　锟铻剑凌空悬在他身边，极透极黑的晶石里，淡金色的光芒蜿蜒流转。仔细看时，内里似乎还含着点色泽更深的金色，相互依存，相互缠绕，却并不融合在一起。

　　陌尘仿佛看见了，又仿佛根本没看，片刻后，道：“我要去一趟仙庭。”

　　他嗓音平淡，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恍若无事发生，辨不出喜怒。

　　宽阔的阴阳泪湖泊之中，废墟上的传送阵仍在闪耀。雪衣乌发、白纱束目的青年握着补天笔随意点了几下，逆向驱动法阵，直接从此处传送到了仙庭。

　　千年前他前去琉璃宫赴仙帝寿宴，眼下却是站在了凌霄殿中。

　　原本极宽敞极空旷的大殿上，早已凌空浮着层层人影，服饰五花八门，仙妖魔都有。因着数量众多，竟显出点局促的意味。

　　最多的却是仙庭中人，和著名的暗市组织，精卫。陌尘眼风一瞥之下，竟在龙座之下看到一个老熟人。

　　周身魔气翻滚、面目死板的白珏星君。

　　仅有一面之缘的仙帝高高端坐在龙座之上，居高临下睥睨着突兀出现在殿中的二人。

　　他的帝王衮服换成了一身灰色袈裟，十二旒冠冕不知所踪，一头乌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剃了个精光，原本矜贵的面容带上了浓重的悲天悯人之色，连嗓音中都含着慈悲：“两位施主终于来了，贫僧已恭候多时。”

　　陌尘没说话，须臾，寂然道：“仙帝？或者说，大精卫？又或者说，果因大师？”

　　龙座之上的身影站了起来，缓缓步下，像个真正的僧人一样双手合十，躬身为礼，和缓慈悲道：“施主神魂尽碎，记忆全无，竟还能通过只言片语推断出贫僧，可见慧根之深，福泽之厚。”

　　到了此时此地，陌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早在洪荒神界之时，这些被天魔强行从神魂中剥离的天魔恶念，吸收了众生无数的浊息，日益强大，以至于凝聚成了类似于魂魄的东西。

　　因天魔的躯体出家为僧，法号果因，时常周游神界，渡化亡魂，天魔恶念便也自称果因。

　　当年墨宸神尊将众生送入六界，以心血和神魂之力封印神界，天魔恶念逃出一部分。或许是当时太过虚弱，兼有重华的震慑；又或许是要暗中谋划，这位“果因大师”自此潜伏下来。

　　墨宸神尊与天魔果因同出于神界的无渡海归墟，天地间没有谁比他们更互相了解。

　　大约是猜到了墨宸并不会因封印神界就将自己彻底送上绝路，也许还留有后手，果因选中了一个身份，自此附在其身上，开始了自己的筹划。

　　六界之中，还有什么身份比仙帝更合适的？

　　天魔恶念，无形无质，随时随地可化身无数。即便附在人身上，也不过是将人心里原有的阴暗无限放大而已，缥缈不可捉摸。不到最后关头直接释放天魔的力量和修为，根本无迹可寻。

　　数十万年时间，哪怕重华心里一直有所怀疑，哪怕他高踞水月天，监察六界，仍然一无所获。

　　龙苓仙妃嫁入仙宫，与仙帝朝夕相对上千年，当年浣花楼暗市时，甚至都不知晓她的丈夫就是大精卫。

　　暗市中排名前三的精卫组织，正是被果因操控的前代仙帝所创。

　　仙界庇护之下的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都流传着不同版本的“精卫填海”的传说。对于自然化身于无渡海归墟的陌尘而言，第一次听闻精卫之名时，那种本能的警觉和如鲠在喉的不快并非没有缘故。

　　精卫那位神秘的首领想要踏平的，大约正是无渡海，归墟。

　　直到陌尘被重华带回苍梧宫，天魔恶念终于确定墨宸神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碎尽神魂之后将自己降临六界，才真正开始行动。

　　他动了归墟封印，迫使重华耗损大量修为去修补，以至于不得不闭关休养，却笃定重华此前必定已经做了安排，足够在闭关的这段时间庇护着尚且弱小的陌尘。

　　所以他趁机蛊|惑瀛洲仙岛的岛主龙逄上仙，将蜀山的古老传承一把红莲业火焚毁殆尽。

　　从头到尾，他一步一步进行他的计划，甚至几乎都没有太过藏着掖着，就那么直白而明目张胆。

　　重华想必也知晓是他下的手，却始终找不出他真正依附的身份。

　　陌尘流落到极北荒原，自此算是彻底脱离重华的羽翼，不知不觉按照它所安排，如同墨宸一般，走上了修习符阵的道路。

　　天魔恶念如此大费周章，大约是想利用他的符阵之术，彻底打开归墟封印，让洪荒神界重现世间。

　　陌尘不知道他最终的目的何在，却知道眼下的局面。

　　果因筹划数十万年，一夕之间，六界天翻地覆，仙妖魔上三界精英半数以上魔化，大部分被抽尽骨骼，炼制成阴阳泪，少部分受天魔恶念操控，成为对付他们的武|器。

　　冥界甚至连结界都破了，陌尘不用亲眼看到，也能猜到三途河水几乎被抽干，六道轮回、十八层地狱已经损毁殆尽。

　　用不了多长时间，待残余的冥使冥将战亡，无数怨魂厉鬼将从无间地狱爬出，降临三千大千世界数十亿凡世，为祸苍生。

　　届时，那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将如同柔弱的羔羊般被屠戮、被残杀；作为六界基石的凡世将变成尸山血海，遍地白骨。

　　果因还要做什么，不得而知，但自此之后，才是真正的灭世大劫。

　　当初墨宸不惜耗尽神力，创造六界，也只不过是将劫难来临的时间往后延了数十万年而已。

　　他呕心沥血筹谋策划，可曾预料到今日令人绝望的死局？

　　以六界的现状，便是天神本尊在此，只怕也已无力回天。又有谁、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从这死局中破开一点缝隙，抓住一丝希望，替天下苍生求得一线生机？

　　雪衣乌发的青年微微抬起头，隔着束目的白纱，看着龙座下近乎宝相庄严的灰衣僧人，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仙帝慈悲道：“贫僧从来就不想杀你。”

　　他停顿了一下，一向和缓安宁的话音里终是带了点难以察觉的恨意，慢慢道：“那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