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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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尘一怔。待要再问，掌柜的却已经吆喝道：“小兔崽子，净会偷懒，还不赶紧过来搬酒！”
如果小二所言非虚，那么能惊动林戴昱的，大概也就是林家的祖坟了——那也许就是他在凡世时的亲人。
陌尘虽然不是凡人，也没怎么在凡世呆过，却也知道凡世很看重祖坟。
据说祖坟不仅能影响当时家族气运，且能影响后面许多代子孙。当然也只是据说，实际如何，他并不知道。
他自己出自无渡海归墟，不要说祖坟，他也许连前世都没有。至于影不影响后代的，他也没有，因此无从得知。
陌尘同小二道了谢，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甫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往外走。然而堪堪转身，一个结界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房间。若非他立刻停住脚步，必然要一头撞上去。
冷冰冰、没什么感情的话不紧不慢从身后传来：“陌掌教，就这么走了？”
洪荒尊神纵然神力尚未完全回复，也不是他一个小小上仙能抗衡的。陌尘在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慢吞吞转过去，木着嗓子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眼下他的面容并非是用法术改换的，而是贴的人//皮面具。除非此人十分无礼地贸然给他揭了，否则没办法戳穿他的伪装。
那人慢慢踱过来，玄衣沉沉如夜，银发皓皓如雪，衣袍线条起伏，隐隐勾勒出高大精壮的躯体，凤眸中一线血痕宛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更清减了些。
六界向来称颂他高洁、自持，应当不至于如此无礼罢？
重华停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腰，俯在他耳边，仿佛没有发现他全身瞬间僵硬的样子，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缓慢而轻声地道：“本座不比陌掌教，连欢好过那么久的人的气息都分不出来。”
“……”
陌尘只觉一股热气瞬间蒸腾而起，原本苍白的面容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说不清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简直无法想象从前那个清冷淡漠的帝君能用这般平静寒凉的语气同他说这般无耻逗弄的话，一抬手就想抽过去。
帝君却突然暴怒般，将他一把抓住，重重往床上一摔，飞身狠狠扑了上去，将他死死压在身下，扯下了他的面具，看了须臾，眼中迅速聚集起风暴，又疯了似的伸手去撕他的衣衫。
海市蜃楼中的记忆汹涌而来，陌尘又惊又怒，待要反抗，却动弹不得——重华对于怎么彻底制住他仿佛了如指掌——一时不防，全身骤然紧绷，忍不住压抑着“啊”了一声。
重华一口咬在他脖颈上，那么用力，好像要生生咬下他一块肉。
掌教全身被制住，猝不及防，痛得猛然抽搐一下，却只有嘴能动。
来之前精心设想的各种重逢后该有的表情言行早就不知道抛弃在六界哪个角落里，甚至顾不得什么帝君什么礼节，他咬着牙怒道：“重华，你是狗吗？！”
好在重华除了咬他一口之外就没有别的动作了。陌尘怒道：“你发什么疯！有什么话不能好……”
他突然住了嘴。
重华松开牙关，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一双凤眸里血痕蜿蜒生长，涌动着无数的情绪，愤怒的，悲伤的，渴求的，思念的，绝望的，痛苦的……甚至还有一丝无措。
仿佛仍是海市蜃楼中那个在沉沦和克制之间苦苦挣扎的尚且真挚明朗的青年。
那些情绪太过深沉，太过浓重，只那么看一眼就令人生出窒息之感，以至于他一时有点说不下去了。
罢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勉强压住怒意，道：“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这成什么样子！”
重华直勾勾盯着他，只道：“为什么要走？你就那么……”他用力一闭眼，仿佛要借此积攒力气，再睁开，近乎自虐般继续道，“那么恨我？”
“……”陌尘淡淡道：“如果你指的是海市蜃楼幻境里的事，我不恨你。现在，你可以下来，好好说话了吗？”
然而重华却好像同他较上劲了：“你居然能不恨我？为什么？”
他已经入魔，心性难免偏执，不能同他计较。陌尘说服自己，尽量压着怒气，平静道：“大家都在幻境里，神智不清，怪不得谁。既然出来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就当没发生过。”重华重复着，仿佛低低笑了一声，但太过缥缈，以至于陌尘并不确定。
凤眸中风起云涌，他森然道：“陌掌教好心性。”一低头，狠狠攫住了他的薄唇。
他近乎凶残地咬噬着，狂风暴雨般，清晰的齿牙撞击声中，温热而咸腥的神血味道充斥着口腔，满心满眼的恨和绝望，也不知道是在惩罚身下的人还是在惩罚自己，
突如其来的剧痛中，陌尘压抑不住地“唔”了一声，却又全数被堵在唇齿之间。他刹那间反应过来，当即狠命反咬回去，一边剧烈挣扎起来。
但任凭他如何反抗，任凭他偶尔掐准机会将那人手腕上的皮|肉都几乎生生撕下来，那人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不放开他。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片刻，也许是察觉到他的力道微弱下来，那人终于松了口，却又去撕他的衣衫。
陌尘不知道方才哪里戳了他的痛处，又反抗不得，一时头大如车轮，咬着牙无奈低吼：“重华，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年少时他也曾一腔热血、无比真挚地心动过，可惜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重逢后，他们一个带着数十万年的执念，孤独行走在六界，一个成了魔化怪物都感觉邪门的存在。
抛开他自己的状况不谈，他们要如何隔着数十万年的岁月，隔着令重华执念成魔的那个人和那两人的过往情仇，正常相处？
挣扎中，他的衣衫被扯下了一些，露出修长的脖颈，脖颈下突出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那脖颈莹润如玉，锁骨精致优美，胸|膛上却以白皙为底色，密密匝匝刻着一条一条鲜红夺目的线条，蜿蜒曲折，交错盘旋，互相勾连、缠绕，清晰而醒目，绝不互相粘黏，组成一个极度繁复的法阵的一角，一直延伸进衣衫里。
鲜红线条之间露出极窄小极细狭的点点肌肤，苍白如洒下的雪。鲜红和苍白相衬，带着种凄美而妖艳的绝望。
大概是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撼，太有冲击力，重华风云涌动的眼中几番变幻，终于像是用所有的克制和自持束缚住了心里那头狂暴的凶兽似的，停下了动作，凤眸中遍布的猩红慢慢收束成一线，嵌在瞳仁四周。
秘密终于暴露在他最不希望的人眼前，但陌尘心里却感觉十分平静，就像头顶上悬着的利剑最终斩落般，等来了决断，此后无需再提心吊胆：“你看到了。”
从前在苍梧宫别苑的时候，重华大概已经知道了。彼时他虽然长时间处在昏迷中，却也并非毫无察觉。
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明明白白摆到台面上又是另一回事。
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抚过那些伤痕，带着灼热的体温，重华低声道：“疼吗？”
陌尘看着他，眼神震动。
他是走火入魔，以至于再也分不清陌尘和墨宸了？
难道他的人走出了海市蜃楼，心神却永远困在了那里？
陌尘惊怒道:“重华，你清醒一点！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师尊墨宸神尊，这是现世，现世里没有你的师尊。”
重华定定看着他，片刻，道：“我比你清醒。”
“……”陌尘张口结舌，真真切切噎了一噎。一时之间，他好像有很多话去反驳，去责骂，去怒斥，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看着那双凤眸，难得带了点悲伤的意味，低声又重复问了一句：“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重华，你想要如何？”
从前他在无渡海归墟冰冷的海水底下等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看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终于一朝修成人身。
无渡海中死水充斥，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仅凭水中一缕神识，要修炼成有血有肉、有思想智慧、有七情六欲、有五感六觉的活生生的人，其间需要多么刻苦的努力，需要多么漫长的等待，又需要多么坚定的心智。
那些仿佛永无休止的、绝对虚无般的孤独和寂寞，足以令人彻底崩溃。
绵绵有所思，所思在远道。因着心有所系，哪怕是数十万年，也并不觉得煎熬。
他付出了他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以人的形态站到那人面前，说一句：“我喜欢你。”
如今他终于已经是人的外表，却已经不能算是个活生生的人。
如今他终于已经站到那人面前，却已经无法再将他的喜欢宣之于口。
如今他曾经的执念就这么覆在他身上，面对着面，但他体会不到呼吸纠缠，也不再能感觉到怦然心动，甚至就连受了多重的伤，都不再会流血，他还能怎么样？
如今他只是个活偶人，算不上死，也算不上真正的活，是个连魔化的妖兽都感觉邪门的邪物，他还能怎么样？
重华沉默。
曾经离陵也问过他：“当初你将他放到蜀山，大概是想让他离那些什么苍生什么大义远一点，余生活得轻松自在。但你有想过，这也许并不是他想要的吗？”
曾经他也问过自己：“你可曾后悔？”
他紧紧抱着身下的人，沉默着，终于压抑着什么似的，微哑着嗓音道：“你从前说过，哪怕魂魄都碎了，只剩一缕神识，也要回来找我。既然找到我了，又为什么要走？”
“……”陌前掌教自问即使算不上巧舌如簧，至少也能讲清楚道理的，但眼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个疯子说。
勉强整理好语言，他尽量克制着心绪，试图同那人掰扯清楚，“第一，那是幻境里最错乱的一段，是你真实记忆与内心期盼的过渡，未必是真的。第二，幻境里我还说了，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是你。
第三，即使那个人真的是你，我确实曾经找到你了，但你将我推开了。第四，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不该困住我。”
重华抚着他胸膛上那些鲜红夺目的伤痕，慢慢道：“幻境里的事也不全是假的。你同我回去，我不困住你。”
只会将这些年的桩桩件件，一笔一笔慢慢算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争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