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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逆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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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墨宸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
他屈膝猛地一顶,指尖微动,已扔出一枚爆裂符,将重华稍稍逼退,自己则弹身飞出窗外。
就这么一缓的工夫,他手上已经勾出了一个小小的法阵。
法阵柔光莹莹,挂在他修长苍白的指尖。墨宸白衣飘然,凌空而立,冷冰冰看着对面玄衣的徒弟。
直到现在,他都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他记得这个人是他的徒弟,记得白天他们如何隔着法阵牢笼对峙,记得那句“假如我不想克制了呢”带着如何深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悲伤。
但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从何开始,经历过什么,走过的路,做过的事,他全都忘了。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如此深重的执念和绝望又从何而来,他完全没有印象,也无法理解。
就像是突然之间,相安无事的师徒就变了质。
重华化出锟铻剑,凤目中跳着势在必得的火焰,望着对面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嗓音沉沉:“师尊,你为什么不能稍稍顺从我一点?我不想伤了你。”
墨宸并不答话。他一向不是个话多的人。法阵在他指尖一闪而逝,符咒跟着飞出。
重华侧身闪过,一道凌厉剑气激射而去。
那法阵不知道隐到哪去了,符咒也转眼就消失,紧接着薄暮的余晖突然下起了一片火雨,密不透风,兜头向他砸下来。
对于他这位师尊的法阵和符咒之术,他倒是不敢小觑。倘若此前那人不是昏迷未醒,怕禁了灵力于那人的身体有碍,他就该一道结界将其禁成凡人。
玄色身影突出火雨的重围,魔气汹涌中,雪亮的剑气铺天盖地般,一道道砸过去。
师徒二人第一次正面对上,却是谁也不留手。
墨宸一击不中,飘身退开,又是几枚符咒。
清风从他身边拂过,瞬间化做无形的刀锋,急骤如雨,朝着对面席卷而去。凭空响起一声炸雷,千万条闪电突兀地出现,密密麻麻砸下。夜色下的草木连同影子都成了鬼|魅,燃烧着幽幽的纯青火焰,呼啸着扑向目标。
这一轮攻击不仅速度奇快,而且极为狠辣、凌厉,带着摧山平海般的气势。
飘忽闪避中,重华一时不查,被几条闪电抽中,身上立刻裂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肆意涌出。
但他却并不生气,血痕宛然的凤眸中跳动着凶兽般嗜血的兴奋。
他的师尊,还真是够劲!简直令他痴迷不已!
而他将要征服这样狠厉强悍、傲骨铮铮的人!
师徒二人身法极快,一边在空中飞速躲避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利用一切机会向对方下手。虽是在结界有限的范围内,但却迅疾无比,招式极烈。
附近的房舍假山几乎已经被毁了个干净,地面被剑气和雷电砸得千疮百孔,草木也几乎都被削平了。
来往混战中,望舒东升,月华如霜,照耀着天地间。墨宸又飞出一枚符咒,柔和的月光突然微微一晃,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瞬间化做一片银色的光幕。
仔细看时,才能发现那片光幕竟然是无数根细如毫发的月光箭组成。重华闪身躲避,一脚踏出,顿觉有异,随手一剑劈出。
虚空中,一个小小的法阵凭空浮现在他脚下,赫然竟是一开始就隐了行迹的那个,柔光莹莹,将启动而未启动,堪堪将他笼住。墨宸抬手一招,月光箭幕瞬间席卷而来。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锟铻剑的剑气已经朝他当头斩下!
墨宸不得已,本能地立刻化出原身闪开躲避。与此同时,重华抬手落下了一个结界。
禁灵结界。
结界一出,禁一切灵力和符阵。
法阵失效,月光箭幕失效,锟铻剑气失效。
墨宸刚刚化出他的水的原身,突然禁了灵,瞬间又回到人身,而一袭白衣已经被剑气激起的狂风卷着飘落在了远处。
重华本能地喉结剧烈一滑,就这么紧紧盯着他,一步一步,向他逼过去。
从来都清冷淡漠的师尊终于怒了,月色下,惨白的面容都染上了一抹淡薄的酡色,瞪着前方高大的身影,步步后退,羞愤欲死。
无从遮蔽,无从掩饰。
“当啷”一声,锟铻剑被随意插在地上。他终于反应过来,转身要去拾起自己的衣服,重华却远比他更快,飞扑过去,直接禁锢住了他。
墨宸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一双凤眸急速变得幽深晦暗,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气得浑身簌簌发抖,连薄唇都在哆嗦,低声吼道:“逆徒!滚开!不然就杀了我!”。
重华垂眸看着他,看着他惨白深陷的面容如今薄染绯红,瞪视的双目罕见地跳着两簇怒火,感受着他隐忍的紧张和克制不住的愤怒,也许还有羞怯,喉结上下一滚。
他那个素来清冷自持的师尊,竟会因他而紧张、愤怒、羞怯,这个认知像是最烈的情|药,令他几乎当场失控疯狂。
脑海里突兀地显出一个画面。空旷清冷的宫殿中,那人伏在冰冷的地上,一身白衣染血,遍体伤痕,也是如今日般肩骨嶙峋,眼尾一抹妖异魅|惑的薄红,分明一副油尽灯枯之相,却仍然在他靠近的时候决然道:“滚开!”或者是:“杀了我!”
头颅剧痛中,眼前的场景和脑海中的片段完美融合。
他死死拥着怀里未着寸缕的猎物,眼瞳浸血,嗓音沙哑:“师尊,从前你对我无有不允,如今便也允了我罢。”
仿佛数十万年的渴求,两生两世的幻梦,一朝成真。
一夜颠倒狂乱。
湖心亭对面的后园有间小小的精舍,也是在昨晚的战斗中得以幸存的少数建筑之一,不算大,布置却很是雅致。
然而这原本雅致的地方,如今是一片混乱、银|靡。
重华圈着怀里的人,瞳仁周围血痕猩红,定定地盯着他,眼睫都不眨一下,像是怕一阖眼,哪怕是比一刹那更短的时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也许是积攒过太多的绝望,经历过太多的虚幻,即使那样充实欢愉的一夜过去,即使他就真真切切沉睡在自己臂弯里,重华仍有种深切的不确定、不真实感。
仿佛在那些他已经不记得的过往、前尘,也有这么一个曾经属于他的人,突然之间就消逝在了他的生命里,消逝在了岁月的洪流中,甚至来不及道别。
此后经年,不复再见。
灭顶的激情之后,绝望和悲哀铺天盖地,无穷无尽般,从灵魂深处汹涌而出,几乎将他整个湮没。
重华终于忍不住,埋首在那人脖颈间,用力拥住了他。
被他这么一勒,墨宸昏昏沉沉醒了一点。他不记得此前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晕眩得像是要坠入无尽的深渊,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什么抽光了。
然而当他略略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场景,感觉到就这么无遮无挡地被人紧紧抱着,饶是他素来冷淡,也不禁呆了一呆,反应过来之后,屈膝猛然撞了过去。
可是这一撞没什么力度。他太过疲惫,身体深处还密布着新鲜而隐秘的伤痕,一动之下全身被反复碾压过似的剧痛,瞬间就卸了力。
这剧痛让他彻底清醒了。勉强忍耐着晕眩感,他不顾身体的不适,悍然挣扎起来,嘶哑着嗓子,怒道:“逆徒!你做了什么?!”
重华在他睁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见他太过激烈,便将他紧紧压住,低声道:“师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冷静一下,别乱动。”
身下的人面颊深陷,惨白中带了一抹薄薄的绯色,耳朵尖都红了,重华刚刚平复不久的激|情又开始蠢蠢谷欠动。
墨宸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暂时安静,准备先听他怎么说。
难得见他如此顺从,重华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哀伤又是绝望,抚着他的面容,过了片刻,撒了个弥天大谎:“师尊,你我既是师徒,也是眷侣。”
“一派胡言!”墨宸直觉有什么不对,指尖一动,就要扔出什么东西。
这是他多少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然而一捻之下,什么也没有,心里除了混乱,还有强烈的不安,就像突然失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倚仗。
见他又要挣扎,重华压着他,微眯起凤眸,半是劝说半是威胁地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尊,别乱动。”
身下的人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果然不敢再动。重华微微叹了口气,挪到他身侧,仍是圈着他,轻声安抚道:“师尊,你先睡会儿吧,我不打扰你。”
墨宸没说话。他原本身体就极差,又被折腾了一整夜,实在太疲惫,太困倦,就这么安静片刻的工夫,又沉沉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重华做了几个清淡小菜,熬了一锅加了灵药补品的粥,在桌上摆好了。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穿了一身洁白柔软的里衣,忙碌中感知到他的动静,便暂且停下手上的活计,过去扶他。
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微微开合,淡漠吐出一个“滚”字。他用尽全力将那人一把推开,强忍着剧烈的不适,恍若无事般自己坐起来。
即使已经沉睡了大半天,他的嗓子仍是嘶哑干涩的,胀痛难言。他虽不记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却也大概能想象得到,他是如何被逆徒用尽手段折磨到崩溃哭喊一整夜。
纵然已经忘尽前尘,但他直觉他不该是这样。那人如今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只令他心里的恨怒有增无减。
重华面容沉静,也不生气,反而很细心地垫了厚厚的软垫。见他一言不发,一把抓着软垫打算直接扔出去,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俯在他耳边道:“师尊,你要是敢扔,我就当你身体大好了。”
他顿了顿,甚至微笑了一下,接着道:“到时候别怪徒弟太过冲动,不肯怜惜你。”
嗓音低沉而轻缓,月白风清的感觉,说出的话却又狠戾又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