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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虚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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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宸瞪视着他,容色冰冷,目光厉如刀锋,却因着昨夜被欺负得太过了,眼尾一抹薄红未散,狠倔中显出些屈辱的意味,勾得重华喉结剧烈地一滚。
知道那人绝不是在吓唬他,他狠狠瞪了片刻,终是咬着牙收了手,任凭那人将他安顿好。他一向隐忍克制,倒也没有太过难以承受。
他倚靠在床头,神色淡漠,看着高大精壮的男人忙里忙外,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心里无端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像是在冷眼旁观戏台上他人的故事。
玄衣的神君忙完了,过来给他披上外袍,扶他起床吃饭。他仍是强硬地拒绝了。
他这般态度,原以为会激怒这个胆敢欺师灭祖的徒弟。但那人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桌子和饭菜都移到了床前,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墨宸索性连头都扭开了。
身侧一沉,重华居然在他旁边坐下了,强行将他扳过来,坦然直视着他的双眼,平静道;“师尊,你我确实是眷侣。只是你遭逢意外,忘了我们之间的过去。”
瘦削的青年冷漠道:“逆徒!为师就是这般教你谎话连篇,欺师灭祖的吗?!”
重华寂了一瞬,下颌紧绷,凤目中风暴骤起,捧着他面容的手蓦地青筋暴突,却连半分多余的力道都没加在他头上。
半晌,他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近乎绝望地低声道:“师尊,我不是逆徒。”
他抽出一柄短刀,强行塞到墨宸手里,用力握着,抵在自己胸膛上,一边缓缓刺进去,一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就算你不肯信我,就算你将我所有的情意都弃如敝履,但你冷静下来,问问自己的心,看它是希望我就此死了,放你去寻找你认为的自由,还是留在我身边,等足够的时间和机缘,去忆起当初的一切。”
当初他们尚且温馨的一切。
虽然很多事他也不记得了,但残留在神识中的感知却让他有勇气去赌一把。
赌那人纵然什么都忘了,潜意识中也还对他有那么一点信任,即使只是多年师徒之间的信任。
他一字一字地说着,刀锋便一点一点刺入。玄色衣袍沾上了湿痕,却显不出血色。
像是他深沉而绝望的情意。
或许是他眼中压抑不住的悲伤,又或许是他哪句话打动了墨宸,又或许是从前那些过往终究在这个每天都仿佛重活一次的人神识中同样残留了些微遗迹,那人盯了他许久,眼神逐渐从恨意深浓变得犹疑不决。
青年终于挣扎着松了手。短刀带着鲜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
重华的手艺不错,粥熬得恰到好处,小菜也很是清爽可口,但墨宸没什么胃口。
二人隔着桌子坐着,相顾无言。半晌,墨宸淡淡道:“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安静了片刻,重华问:“师尊想说什么?”
墨宸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玄衣的神君一时沉默。
虚幻吗?
昨夜墨宸挣扎得厉害,他不想太过用强,匆忙中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摸出一些药。内服的、外用的居然一应俱全。
他从未见过那些药,却不知道为什么,无需仔细分辨,竟然一摸到就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甚至当某些奇怪的道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下一瞬就能凭空随手拿出来。
但他竟然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妥,好像在他神识的最深处,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地方,隐藏着些这样疯狂无耻的念头。
极尽所能,染指这皎皎明月;不择手段,将他拽入情|谷欠的深渊。只有这样,才能在他的躯体上烙下你的痕迹,沾染上你的气息,他才会真正属于你。
——是的,也许在他长久以来的热切乖巧的伪装下,他早就不止一次想这么做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强行给身下的人喂了两颗。然而即便墨宸已经形销骨立,即便禁了灵力后形同凡人,其强悍坚韧的心智却没有改变过半分。
他莫名地知道那是极烈的药,无论对付谁,一颗就足够,两颗已经是躯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但他这位师尊仍是用尽手段去极力对抗,不肯就此屈服于他。
直到他将外用的药也使上了。
任凭世间何等心智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再保持一线清明。墨宸终于神智崩溃,放弃了反抗,任他施为。
此前在精舍中看到的幻象终于全数成真。
他们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诡异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在寝卧里出现这么些本来绝不该同他们有关的东西,而且几乎都随他心意而出。禁灵结界之内,这本就是极其古怪的事。
凤眸中几番变幻,仿佛有风云在聚集,重华忽然笑了一下,缓慢而决然地回答:“就算是虚幻,我也认了。”
他也没指望谁理解他,就好像当他说出那句“你我既是师徒,也是眷侣”的时候,没有谁会明白,他有多渴望能在墨宸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的时候,光明正大地同师尊说出来。
他是怎么入魔的,不重要;那些刻骨的执念和绝望是为什么,不重要;他们的那些过往,不重要;墨宸怎么看他怎么想他,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将来,他们在一起。
哪怕是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哪怕他的师尊会恨他。
曾经在纯阳之国的王宫上空,有个年轻人热切而真挚地说过:“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必定将他好好护着,哪怕我死了,也不屈了他,不叫他受伤害,更别说自己去伤他。”
然而那些话,在时光的蹉跎下,在岁月的打磨中,终究如同狂风卷过烟霭,洪水冲过薄沙,尽皆消散了。
红尘别苑里的日子安静如流水,不紧不慢地,按照既定的节奏不受控制地逝去。那些不分昼夜的放浪,荒|银,那些无处不在的纠缠,迷乱,便也同流水一起逝去了。
墨宸一向是抗拒的。
即使他总是第二天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但他这一生在这种事上素来清冷、自持,本能地觉得不应该是这样,虽然他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
倘若是在外面,哪怕他身体行将崩坏,尚且还有同重华一战之力;禁了灵力,单凭体能和格斗,他却远远不是重华的对手。
他的抗拒于重华而言,不过是增加点情|趣。
然而日复一日,纵然他的神识已经不记得昨天的所有事情,但他的躯体却对那人保留了所有的记忆。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那人手段高明,又或许是那人对他极为熟悉,总是轻易就能掌控他,让他溃不成军,无处可逃。
神识在极力抗拒,躯体却渐渐开始回应。
于是那人便愈加疯狂。
每每到了最后,墨宸总是在他身下彻底崩溃,发丝纠缠,气息交融,与他共赴沉沦。
重华对他,仿佛有无尽的渴求。
曙色微茫的黎明,金乌渐沉的薄暮,羲和当空的午后,雨过寒凉的深夜……
寝卧的床|上,水畔的园圃,湖心亭的桌上,假山旁的连廊……
无时无刻,无所不在。
那些疯狂悖乱中似乎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发自灵魂的哀伤和绝望,好像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就此永诀。
如同曾经,他经历过同样的事。
刚开始的时候,墨宸尚且还有些精神。纵然经常被重华无休止地折腾,但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总还能起居如常。
那也是他脾气最糟糕、最难相处的时候。
或许是躯体的记忆和重华日复一日从无更改的容忍和照顾,令他潜意识里慢慢生出了些不确定,又或许是精神越来越差,开始昏睡,他渐渐地不再激烈抗拒,甚至有点近乎顺从却又内心天人交战的意味。
精舍旁边有一眼暖泉,这是重华最喜欢的地方。当他又一次禁锢并顶撞了他的师尊之后,他拥着墨宸,一起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
几番折腾,墨宸已经无力反抗,便任由他拥着,昏昏欲睡。
他好像昏睡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长。
平心而论,他这位徒弟虽然已经入魔,但除了带着点近乎偏执的索求无度,除了喜欢换着各种花样,其实对他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体贴。他也并不是个矫情的人,若是果然两情相悦,其实也没什么。
但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哪都不对劲。
有时候他会怀疑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象,怀疑重华如此执着的到底是不是他,怀疑这个徒弟是不是真正的徒弟,甚至怀疑他们到底存不存在。
见他睡着了,重华便起身,将他抱回了精舍。正痴迷地盯着他的睡颜,忽然感觉结界外面传来震动。
他不慌不忙地将自己收拾好了,方才出了精舍,去了红尘别苑大门口。
果因仍然是一身灰色袈裟,单手立掌,冲他微一躬身,道:“贫僧有事情,要告知施主,是关于墨宸仙师的。”
许是最近太过肆意放纵,重华竟几乎忘了这位横云寺方丈。
他摸不准此人的底细,也不知道为什么此人今日竟然好像是特意来找他,而不是找他师尊的,因此并不出去,就在结界内,漠然道:“大师请讲。”
果因又是一躬身,道:“施主,身处幻境之中,还需尽快勘破迷障,否则墨宸仙师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凤眸中风云骤起,重华冷冷盯着他,道:“不劳大师费心,在下的师尊,在下自然会照顾好。”
果因道:“墨宸仙师可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仙师没有魂魄,又失了一半神识,此乃油尽灯枯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