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60、太一

　　重华第一次直面太一神宫与鸿蒙气息的威压，凤目凌厉，俊美的面上极为苍白，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早已气血翻涌，几乎连魂魄都在震颤。

　　但他天生心智悍厉，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一往无前，神力流转之下，就要倾泻而出，去对抗这强大到无从直面的威压。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细腻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细细的暖流传进他的躯体，安抚了他的暴戾和躁动。

　　墨宸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神识中响起：“宁心静神，顺势而为。这是鸿蒙造化之功，你承继的是鸿蒙祖神的遗泽，系出同源，或许日后对你大有助益。”

　　重华反手将那只手握住，阻断了他继续给自己渡神力，也用神识同他交流：“我知道了，师尊。”

　　他依言收了抗拒之心，将魂魄与神识彻底融进这威压之中，片刻，竟果然感受到不一样的境界，有什么丝丝缕缕顺着神识进入了他的躯体，又渐渐弥散于无形。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一时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作用，但既然墨宸如此说了，那必然不会有害。

　　庄严肃穆的深灰色神宫完全显现在浅灰白的神泽基石之上，稍后，一阵低沉宏大的辘辘声响起，同样深灰色的巨大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不多时，辘辘声停止，大门内渐次铺出一条极为宽阔的金光大道。

　　随着一声浑厚雄伟的钟声，天地为之一震。半空中仅剩的数十神魔便陆续飞临大道上，沉默地往里行去。

　　太一轮，鸿蒙造化的神物，有掌控世间一切相生相克、改写历史之能，十万年一现世。有缘者可用之留下新的生克之道，也可用之重书历史。

　　因此每到其现世之时，总能引得无数生灵趋之若鹜，冀望自己成为那个幸运的“有缘者”。

　　然而来的人多了，难免有龃龉。

　　虽然最终能进入太一神宫的其实不多，区区数十人，与巨大宏伟的神宫比起来，有如无名小山之于昆仑天柱，一杯清水之于无渡海归墟；

　　虽然理论上来讲，无人敢在这造化神迹之地造次；但洪荒神界传承至今，太一神宫现世数次，总还是出过点意料之外的事情。

　　师徒二人走在最后，重华直接用神识同他师尊道：“师尊，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那人只有一个背影，身形瘦削，紫衣飘摇，看不到面目。墨宸看了一眼，回答：“好像还真是。”

　　似是有所察觉，那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脚下顿了一顿，然后若无其事，扭头继续前行。

　　重华看着那人短暂地露出的半张极秀丽、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妖娆的侧脸，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逝，却根本抓不住。

　　太一神宫之恢弘宽广，今次进入的数十神魔拢在一起，站不满一块地砖的边角；置身大殿内，举目四望，上看不见屋顶，下看不清殿墙，有如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空旷而幽远的大殿中，悬空浮着一个极其巨大的法阵，上分三十三天，下分三十三地，太极、两仪、三垣、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等等渐次铺开，最外置诸天星官。

　　法阵几乎充斥了整个大殿，各个组成部分各司其职，按照自己亘古永恒的速度和轨迹，一一运转，却不显凌乱，也绝不碰撞，既相互制衡，又相互辅助，其精妙壮观，难以言说。

　　有资历的神魔都知道，这法阵正是如今神界运转的准则。

　　数十个神魔像是昆仑天柱下的小树苗，稀稀落落散在法阵边缘，尽皆仰头注视着这造化的神迹，震撼而敬畏。

　　即便有的神魔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仍然无法淡然以对。

　　这样的法阵，唯有天地造化之力能构造、驱动。

　　在场诸神诸魔，不乏符阵高手；然而哪怕是号称神界符阵之道的集大成者、天道化身的墨宸，面对这样的恢弘浩然之阵，也不免心生敬服。

　　大殿里一丝声音也无，寂静得有如鸿蒙未开之时。不久，法阵开始渐次消失，从最外的诸天星官开始，直到露出最核心的阵眼。

　　那是个并不算太大的圆轮，通体幽青，晶莹剔透，四周隐隐缠绕着太一玄纹，古拙质朴。

　　太一轮徐徐降临，最后悬在大殿正中并不算高的地方，有如天道一般，寂然俯视着这些远道而来的蝼蚁。

　　此时，大殿中的众神魔开始一个一个，沉默地往太一轮而去。

　　师徒二人也跟在最后面缓缓前行，墨宸用神识告诉徒弟：“如果是太一轮认定的有缘人，便会降下神光，将其纳入太一轮中的法境，此人即可在里面重修新的生克之道，改写历史。”

　　假如师尊是那个“有缘人”，那他想要做什么呢？重华想。

　　当下问道：“师尊，你进去过吗？”

　　墨宸静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然后道：“为师来过两次，但从未进去过。”

　　重华大为惊奇，道：“师尊身为天神，竟不是太一轮的有缘人？”

　　“……”白衣的神尊有片刻无语，“有缘人不分种族，不论贵贱，不看身份，单看太一轮认不认。”

　　二人神识交流间，神魔已过去了七成，却没有一个是“有缘人”。

　　很快，此前他们觉得眼熟的紫衣身影站到了太一轮下。

　　瞬息之间，煌煌神光自他头顶照耀而下，将他整个笼在了里面。一时间，谁也看不见神光之中的情形。

　　十万年来，第一个有缘人终于出现了。

　　已经被判出局的众神魔一个都没走，全都肃立一旁，安静地看着。虽然已经同自己无关，但能亲眼见证，也算是一段机缘。

　　不多久，神光消失。那紫衣人转过身，眉梢眼角的妖娆都仿佛敛成了戾气，原本极秀丽的面容阴沉得像是酝酿着什么狂风暴雨。

　　他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径直向外走。

　　路过师徒二人的时候，他脚步似乎略微顿了顿，终是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一神宫。

　　墨宸的声音直接响在徒弟的神识里：“又是一个妄图替他人逆天改命的。”

　　重华奇道：“师尊如何得知？”

　　“喔，”墨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和缓，“为师曾经见过这样的人。”

　　停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接着道：“他本可以替自己改写命运的，却弃了这机会，试图去改他人命运。”

　　好奇心旺盛、求知欲也旺盛的重华还想再问什么，却发现已经轮到他们了。

　　二人并肩行去，墨宸正待将徒弟往前推，不想幽青辉光一闪，太一轮竟缓缓动了。

　　这有如天道一般的神物徐徐飞过来，不断降临，直到停在白衣的神尊面前，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缓缓轮转。

　　数十神魔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

　　须知太一轮乃是鸿蒙时期就自然造化的神物，在神界现世数次，也不过偶尔有那么寥寥几个幸运者能被挑中，进入太一法境。

　　如今日这般近乎“友好”地自降身份，有如认主一般，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谁听闻过。

　　大殿内所有的目光唰然聚集到了一处，羡慕的，妒忌的，狂热的，贪婪的，蠢蠢欲动的……人心有多复杂，目光就有多复杂。

　　墨宸却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欣喜。

　　幽幽青辉映着他素白的衣衫和清冷俊美的面容，一双秋水般明澈的眼中甚至罕见地显出了凝重之色。

　　他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此前从未有过的不祥之感，猛烈冲击着他的神魂，几乎将他震到眩晕。

　　他曾两次进入太一神宫，却两次都被太一轮忽略不计，如今这神物竟像是要臣服于他。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仿佛一个人渴求半生而无从得到的珍宝，突然有一天被人强行塞到了他手里。

　　太一轮主动降临世间，怎能不令他心惊！

　　若非天地将有剧变，怎会如此！

　　极度空旷的大殿内缓缓传来一声沉闷而缥缈的叹息。墨宸举目四顾，却见众神魔像是一无所觉，就连与他并肩而立的重华都浑然不知，便知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那声音带着鸿蒙的气息，无喜无悲，直接传进了他的神识：“神界将有大劫，汝等好自为之。善用此物，护佑苍生。太一神宫，自此消亡。”

　　天神的预感终于得以验证。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但其所指的大劫，必然是灭世之劫。

　　神界，苍生，如此沉重的担子，他能担负得起吗？

　　声音落下，墨宸没有太多迟疑，决然伸出手，那青辉幽幽的鸿蒙神物便顺着他的指尖，化入了他的躯体。

　　倘若说从前，他身为天道化身，能引他注目的，无非波及一方的大灾大祸，虽然艰难，尚可一一化解；

　　那么自此之后，整个神界的存亡、何止数十亿生灵的性命，都压在了他瘦削的肩背上。

　　他岂能不知，那是要他耗尽心神，以血肉魂魄为祭，九死无生，才能替众生换取的将来。

　　但他没有推辞，没有畏惧。

　　甚至没有犹豫。

　　他收回手，并不多看一眼，面上一贯的清冷淡漠，缓声道：“诸位，这里要消失了，请尽快离开。”

　　话毕，便带着徒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重华也不多话，默默跟在他身边。旁人看不出来，他却知道师尊眼下心思从未有过的沉重。

　　众人离开大殿，堪堪飞到半空，便见那先时无比恢弘庄严的太一神宫，自飞檐翘角开始，至重檐庑殿，至柱框墙身，渐次化成一片光点，散入天地之间。

　　最后，连神泽所化的浅灰白的基石也逐渐消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