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58、混乱

　　三两句话的工夫，重华便反应过来祁南为什么会“恰巧”在此地。

　　并不是他有通天的本事，能算到师徒俩会途径纯阳之国并破了七重梦境；也并不是天魔恶念未卜先知，将其支使过来。

　　唯一的可能，是自从纯阳剧变之时，他就一直守在此地，伺机破境，拿到琴心石。

　　魔族素来乖张随性，最没耐心。他一介大魔，竟能为了一个缥缈的希望在此枯守百年，苦思破境之法，不仅难得，更且执着到可怕。

　　祁南话音刚落，天地间遽然充斥了烈烈杀意。森寒剑光映亮了小小一方空间，重华化出了锟铻剑。

　　玄衣的神君粲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不知祁南君打算如何试？”

　　祁南此前从未与这师徒二人打过交道，只是略听过些事迹。但他纵然身为视礼节如尘土的魔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天神的徒弟、归墟神殿的少君，居然一言不合就要先下手为强，与他从前见过的端着架子满口谦逊的神族全然不同。

　　更离谱的是他那传说中“清冷平和”的师尊竟不斥责他莽撞，近乎纵容地由着他来。

　　大约是他表现得太过明显，神尊一向和缓淡漠的目光略含了点奇怪，看了他一眼。

　　重华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祁南君若有什么想法，不妨先同在下讲讲。在下不才，还是可以效劳一二的。”

　　白衣的青年双手交叠在身前，竟悠然往后飘身退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祁南柔声道：“据在下猜测，方才神尊同少君在七重梦境里定然吃了些苦头，此刻同在下动手，少君当真不要紧吗？”

　　他说得关切，话里话外，威胁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重华笑道：“不妨事，能有机会同祁南君切磋，是在下的机缘。”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挑明了。祁南一介大魔，本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眼见师徒二人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可以一走了之。

　　但也不知道是枯等百年一无所获的不甘压过了理智，还是对琴心石的执着，当下一伸手，化出了一条白骨长鞭。

　　他手腕微微一抖，“喀啦啦”一阵轻响，长鞭上渐次亮起了幽幽的磷光，像是恶魔一个个被惊醒了，睁开了眼睛。

　　那种诡异而荒谬的熟悉感又涌上了重华的心头。

　　颅脑瞬间剧痛，眼前的祁南同脑海中一个紫衣长发招展、全身魔息翻滚、手握白骨长鞭、凌空浮在漠漠荒原之上的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

　　如果说此前许多片段他似曾相识，也许是因为某些他不记得的时候有过类似的经历。毕竟过往漫长的生命中，遗忘些无关紧要的事再正常不过；

　　那么此刻，他笃定他与祁南绝对是第一次相见，且此前绝对没有遇见过同眼下相仿的场景——以白骨长鞭为兵器的，他统共就遇见了这么一个，又从哪来的熟悉感？

　　玄衣的神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墨宸一贯清冷的目光也含了些疑惑、探究。

　　他待要抓着这个念头仔细往下挖，却暂且没有机会了。就在他这片刻恍神的工夫，白骨长鞭已经带着凌厉的罡风，呼啸着卷了过来。

　　重华一时不慎，失了先机，不得不急速退开，先避其锋芒，然后伺机反手一剑挥出。

　　二人在半空中斗成一团，鞭风剑气带着神魔之威，一道道砸下，将地面砸得裂开了无数巨缝。

　　重华越打越心惊，颅脑也越来越痛。

　　就好像什么时候，漫天黄沙之上，他也同此人有过生死相搏，更离奇的是，也有个人在遥远的地方观战。

　　然而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什么原因。

　　他同祁南，分明从前谁也不认识谁，更遑论生死搏杀。

　　脑海里撕裂一般。他越想，越觉得有什么要钻破他的头颅往外突出，却又被什么力量强行往后撕扯，几乎要将他的头生生撕成两块。

　　鬼使神差地，他又回头去看了一眼。

　　却见墨宸仰头望着斗得正酣的二人，神色剧震，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按住了额角。

　　他素来隐忍克制，此刻想必已经十分痛苦。

　　高手相争，岂容有失！这一分神，祁南如何能错过。

　　他虽不明白这师徒二人在搞什么鬼，但眼下机会难得，白骨长鞭攻势更烈。

　　“唰”的一声，鞭风刹那划破空间，瞬息而至。重华躲避不及，终是硬生生受了一鞭。

　　祁南此鞭，原是多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有资格被他视为对手的神魔的脊骨炼制而成，且每个对手只取其一块骨骼，用秘法将他们的魂魄修为都封印在里面。

　　因此他本人的修为如何暂且不论，单是这条长鞭，已经是件极其邪门也极其厉害的兵器。

　　此鞭对躯体的伤害尚且不算太烈，却专抽魂魄。等闲被此鞭打中，说不得当场就得魂飞魄散。

　　难以言说的剧痛瞬间将重华的心神拉回来。他魂魄都明显晃出了躯体，又被强悍的心智硬收了回去。

　　天性中的凶悍和暴戾被激发，他猛然挥剑，罡猛剑气比之前尤胜，飞速朝对方砸了过去。方才还明显占了上风的祁南竟被迫得连连后退。

　　此刻墨宸的心智已经几近崩坏。

　　他本来无所谓地远远望着半空中激斗的二人，然而当他心里恍惚升起一种诡异且莫名的熟悉感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痛楚如同锋利的剑，遽然劈进他的颅脑，刹那传遍了四肢百骸。

　　荒原，黄沙，重华与祁南，白骨长鞭与锟铻神剑，生死相搏，土山，他在遥远的地方观战……

　　他好像忘了什么事——要命的事。

　　仿佛要将魂魄躯体一同撕碎的剧痛中，他死死按着额角，咬牙苦撑，试图抓住点飞速而逝的念头。

　　快了，就快想起来了，只要再坚持片刻。

　　脑海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不停地砍，要砍破障碍冲出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住，无论如何砍不碎那道屏障。

　　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恍惚听到有人嘶吼了一声“墨宸”，好像还有谁抱住了他。但他已经痛到什么都不能确定了。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和眼前唰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待他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似乎正躺在什么温热坚实的地方，被什么紧紧抱着。

　　像是察觉到他醒了，抱着他的那东西微不可察地一震，然后慢慢松开，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方才从沉睡中醒来的朦胧的嗓音低沉道：“师尊醒了？”

　　墨宸迷糊了半晌，眼神终于归拢，见高大精壮的徒弟躺在地上，当了个人形垫子，将自己笼在怀里，正垂下目光瞧着他。

　　那目光很是奇特，仿佛混合着喜悦、悸动、痛苦……种种情绪，而其中最深处，竟是恍如沉积了数十万年的悲伤。

　　但他没有深究。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种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醒来，他竟然极其罕见地没有瞬间清醒，依然迷糊道：“奇怪，我们怎么躺在地上？这是什么地方？”

　　重华像是想了一会，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醒的时候，就这样了。”

　　他醒得早一些。神界深远辽阔，生灵何止亿万，却没有谁知道，当他睁开眼睛，一眼望见这个白衣如雪的男人伏在自己怀里熟睡，心里是什么感受。

　　经年痴心妄想，突然就夙愿得偿。令他心神都在颤抖的满足和欣喜之余，又混着无尽的、深沉到令人绝望的悲伤。

　　他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就像是拥着他失而复得的生命，他的魂魄他的未来。

　　他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墨宸直觉什么地方不对劲，挣扎着要站起来，发现自己神力尚且还略有一些，却是全身的力气都像被什么抽光了，虚脱一般，头脑也阵阵发懵。

　　他索性放弃了，咬牙用尽全力往旁边一翻，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息道：“那你还记得我们来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重华想了半晌，十分挫败：“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离开归墟神殿时，师尊好像说过太一神宫来着。”

　　太一神宫，太一轮。

　　一个是天地自然造化而成的鸿蒙神迹，一个是能掌控世间一切相生相克，并能改写历史的神物。

　　不知道多久之后，墨宸近于空白的头脑中，记忆似乎慢慢回笼了一些。

　　好像是十万年一现世的太一神宫将要开启，他打算带徒弟前去见识见识。因着时间尚且十分充足，于是师徒二人临时决定沿途四处看看，然后……然后他们好像是到了纯阳之国？

　　君息，大祭司，七重梦境，琴心石……

　　名词一个个从脑海里蹦出，却诡异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只记得个十分模糊的大概经过，细节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

　　墨宸抬手，一颗不大却极黑、极透的晶石就出现在他掌心，仿佛最好的玉石雕刻的手与熠熠生辉的透黑晶石互相映衬，有种摄魂夺魄的美。

　　琴心石，他们的记忆并非错觉。但为什么他们都离奇地忘了许多经过？

　　而且离开纯阳之国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像是昏迷了一般躺在地上？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都恢复了些体力，二人勉强飞到半空辨认地形。重华眼神震动，不可思议：“师尊，这里难道竟是幽都山？”

　　他从未来过这个地方，然而洪荒生灵，但凡看过全本《洪荒舆图》，就必然知道这里。

　　洪荒神界山脉何其众多，简直数不胜数。能在如此众多的同行中出类拔萃、令人印象深刻的，幽都山怎么也能算一个。

　　原因无它，此山地处极北，遍地黑水，偶尔能见苍翠林间，漆黑的瀑布倒挂而下。整个神界仅此一家，辨识度堪比昆仑天柱。

　　然而纯阳之国尚在东荒，离幽都山路途之遥远，即便是神魔日夜兼程，也不是几天就能到的。

　　所以他们离开纯阳之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一觉醒来，竟突然就到了至少十日路程之外的幽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