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最后一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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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醒的时候，墨宸正坐在他身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搭着他的手腕，给他渡着神力，修复着他此前在恶战中留下的满身伤痕。
那神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可能枯竭——墨宸自己本就身受重伤，又耗尽神力，方才短暂的歇息也不过回复了那么极其可怜的一点，却全都用来给徒弟疗伤了。
重华一惊之下，奋力挣开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嘶哑道：“师尊，我没事，真的。”
白衣的神尊静静看着他，片刻，缓声道：“你可会怨为师，将你置于如此险境？”
重华明朗一笑，凤目中闪着晶亮的光，像是天河中最亮的两颗星辰，认真回答：“且不说师尊言传身教，常怀苍生之念，单说天地化育我等，赐予我等神族的身份和力量，自然不是为了荼毒这些弱小的亿万生灵。
弟子顽劣，没有兼济天下的谋略和手段，便只好跟随师尊，襄助一二。”
他在心里又默默地加了一句：“师尊所愿，便是我之所愿。”
他极少在墨宸面前自称弟子，神尊听了，微微一笑，缓声道：“先歇会吧。”
于是师徒二人抓紧时间调息。七重梦境的最后一重，尚且还罩在整个纯阳之国上，想来不会比前六次破境轻松。
直到重华感觉差不多了，于是二人出了狭小的空间，他化出锟铻剑，全力一剑击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瞬间回荡在整个天地间。剑气猛烈地撞上了什么，又霎时被反弹回来。
幸好二人反应极快，电光石火间闪身避过，然而他们方才栖身的小小空间却被砸了个粉碎，地面上也被砸出一道极深极长的裂缝。
“！！！”重华有短暂的错愕，这一击本是有八成把握的。
墨宸温和道：“最后一重本就最难破，不必忧心。”
二人又调息许久，这次师徒联手，神力合一，竟然也没能将这第七重梦境破开。
重华恍然明白为什么天魔恶念要用这玩意儿对付他们，并且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虽说他二人连番恶战，都身受重伤，神力枯竭，但他们调息这么长时间，修为即便没恢复太多，能挡得住他师徒俩联手全力一击的法宝，整个洪荒神界划拉一遍，也没有几个。
从前那些被七重梦境所困、无法破境，最终死在其中的人，其实不冤。
除非这最后一重梦境，不是靠蛮力能破的。
墨宸微微垂着头，沉吟着，缓缓道：“为师有个想法。”顿了片刻，方才接着说，“天地间任何法宝，必然都有破绽。
七重梦境本是天魔的修为所化，不为世人所知，又从不留活口，因此更没有人知晓其破绽在何处。但这一切的起始之处是在纯阳王宫，或许我们可以回那里去看看。”
不过瞬息之间，二人便回到了王宫上空。
重华垂下目光看着脚下断井残垣、飞檐上甚至还飘摇着几茎枯草的宫殿，刀刻斧凿般的俊美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凤目中却晦暗不明。
片刻，他一拂玄色衣袖，落下一个结界。
于是这破蔽不堪的高大殿宇便轰然坍塌，腾起的烟尘瞬间充斥了整个结界，完全看不清内里的状况。
随后结界收紧，烟尘也好，残砖破瓦也好，全数被拢到一处，形成一座小山一般的坟墓。
昨日雕栏玉砌，今朝白骨荒冢。
洪荒神族素来不重生死，本就是天地自然化育而生，羽化也不过是重归天地而已。何况这般近似于伤感的行径，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
墨宸略有些奇怪，随口问他：“怎么了？”
重华安静了一瞬间，但也就是极短的一瞬间而已，若无其事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君息一介部族之王，一朝身死魂消，连个墓葬也没有，不免凄凉。”
他一直垂眸注视着脚下的坟冢，反常地没有去看他的师尊。
那双狭长凌厉的凤眸中，除了些物伤其类的悲哀，还极其罕见地带上了点说不出的恐惧。
大祭司同君息，生时无望，如今连魂魄都散了，再无来世，那便死葬一处罢。
重华绝不是个多愁善感的神君。胆小畏缩之类的词，同他更是南辕北辙。
事实上，他天性悍厉而坚决，热切真挚的外表下，是一头极富侵略性和攻击性的凶兽。
只不过因了某些原因，他自己给那头凶兽套上了层层禁锢，将其牢牢限制在樊笼里。
曾经他甚至觉得，什么法则，什么束缚，在他锟铻剑下，都不算什么东西。倘若天道要拆开他们，那他不介意反了这天道！
如今经历了这一遭，他才恍然明悟，他同红衣大祭司，某些方面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他在漫长的过往生命中，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近距离、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天道的威压。
大祭司同君息，最终落得如此惨烈的收场；他不介意自己如何结局，但假如因了他的逆天之举，会牵连到他的师尊呢？
这也是他在漫长的过往生命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心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按照墨宸的提议，师徒俩休整完毕，再次合力，一剑击在王宫的上空。
神力倾注之下，神剑雪光耀目，照彻天地间，竟将高悬当空的日轮的光芒都压了下去。
转瞬之间，仿佛另一轮更加夺目的太阳，急速从半空升起，几乎是在同时就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空间霎时崩溃消退。
七重梦境的最后一重，终于破了。
眼下他们所处的，才是真正的现世。
哪有什么王宫，甚至连破砖烂瓦都没有，也并没有什么陵墓，整个一荒郊野岭。脚下大地比四周略略高出一点，像是被踏平了的小山头。
或许曾经是个真正的山头，又或许是那从前辉煌后来破败的纯阳王宫。沧海桑田，岁月浮沉，谁能说得清？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师徒俩同时看向某个地方。
不远处有棵高大的花树。艳阳高照，细碎的繁花一簇一簇，盛开如云。云中飘下来一个身影，道：“恭喜神尊同少君，破开梦境，重回现世。”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声音里都含着笑意，但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却无端令人心生警惕。
细看时，只见那人身形瘦削，紫衣飘拂，长得极是秀丽，眉梢眼角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妖娆之色，笑吟吟地冲师徒俩躬身为礼。
重华并不认得此人，但看他如此做派，不像什么正经神族——神族素来喜欢端着，即便有天生形容媚|惑之辈，也定然面罩霜雪，务必令人生不出亲近之心，不会笑得这般肆意——便猜到他应该是个魔族。
果然就听他温柔笑道：“在下祁南，见过神尊与少君。”
重华瞬间明悟。原来此君就是祁南。
他虽不认得祁南，却也早听闻过此君的大名，乃是魔族中仅次于魔君的第二号人物。
之所以是第二号，传言也不过是他对魔君的位置没什么兴趣罢了。
墨宸微微颔首，和缓问道：“祁南君有什么指教？”
祁南温柔笑道：“不敢当。只是在下偶然路过此处，见神尊同少君自七重梦境中来，一时想起二位也算是穿梭时空，进入了百年前的纯阳之国，同已经作古的人竟有所交集，不禁略有感慨罢了。”
重华笑道：“祁南君是说，纯阳之国已经覆灭百年了吗？”
“少君聪慧通透，闻弦歌而知雅意，日后定然大有可为。”祁南道，“不错，数百年前在下路经此地，也曾盘桓一些时日。
谁料再次来的时候，才发现纯阳之国已生变故。若非在下先一步离开，只怕也陷在这七重梦境之中，不得而出了。”
他一个大男人，生得如此妖娆，笑得如此媚|惑，又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话，却非但不令人反感，反而让人如在冰封的荒原上沐浴春风、如在久旱的大漠中畅饮甘霖般舒适，实在也是一大奇葩。
墨宸缓声道：“祁南君两次来纯阳之国，算上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不知有什么要事？”
纯阳之国不过区区一个凡人部族聚集地，这样的地方，洪荒神界数不胜数，堪比天河里的星辰。
于凡人而言，神魔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轻易不会踏足。
对于这样没有什么特色也没有什么秘境的凡人之地，来一次是路过，还算正常；来两次是回味，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数百年间，一个仅次于魔君的大魔连来三趟，若说他一无所图，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祁南温柔道：“在下也不同神尊兜圈子，实在是纯阳部族中有在下需要的一件宝物。
如今神尊同少君破出七重梦境，想必这件宝物已经在神尊手上了，故此斗胆来借用一下。”
墨宸略一沉吟，便道：“世人都在寻东元琴的下落，原来已经在祁南君处。琴心可是仍无法化形？”
此话一出，祁南那仿佛长在脸上的温柔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但瞬间又若无其事，温柔笑道：“神尊果然无所不知。”
东元琴。重华也曾听师尊说起过此事。
此琴乃是祖神破开混沌后不久，天地间自然化育的第一把琴。
祖神见之而心生喜爱，特将随自己化生的一枚晶石镶嵌其上，并封入自己部分神力，这就是此前他们在纯阳之王那里得到的琴心石。
这位天地间的创世之神甚至赐予东元琴一滴自己的神血。后来祖神羽化归于天地，神血吸收天地之精华，竟化出了魂魄，号为琴心。洪荒神界芸芸众生，见了琴心大多都得尊一声“前辈”。
但不知道为什么，多少万年过去，众神魔一代代羽化，又一代代化育，连琴心石都在辗转流离中失落了，琴心却始终无法修出人形。
墨宸缓声道：“祁南君，琴心石中虽有祖神神力，对琴心也并无助益，否则二者共处东元琴上何止数十万年，琴心早该化出人身。
既是祖神所留，冥冥中自有定数。机缘未到，强求不得。”
他略略一顿，又道：“何况，琴心石于在下另有它用。”
祁南安静地听他说完，片刻，温柔一笑，道：“在下总得试试。”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最后一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