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猫大饼

56、天神法相

　　墨宸温和地看着他：“你可信得过为师？”

　　重华像是知道他的办法，坦然道：“师尊请。”

　　他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神魂抽出来，让出了身体。

　　白衣的神尊目光中含了几分无奈，微微勾起唇角，和缓道：“不必如此。”伸手将他的神魂握住，一起融合进了他的躯体。

　　重华的神魂让在旁边，看着师尊操控着他的躯壳、用着他的神力感知缝隙，心里升起一些隐秘的、难以言说的悸动。

　　像是任何一个热切暗恋中的男人一样，心上人一个无心的眼神，都能让他甜蜜地兴奋许久。

　　何况是如今这种只有极度亲密、极度信任的人之间才会出现的将躯体的支配权交给对方的状态。

　　墨宸直接通过神识同他对话：“如今为师可是真要你保护了。”

　　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淡温和，又隐隐含着一点戏谑。

　　年轻的神君凤眸明亮，低声道：“我从前就说过，以后要护着师尊。哪怕你反对，我也愿意一辈子护着你。”

　　也不知道这句话墨宸听到了没有。因为就在此时，他已经感知到了缝隙所在。

　　他伸出手，虚按在空中，借着重华的神力，猛地倾注下去。

　　周围像是真正褪去了一层透明的薄纱，显出了第七重梦境之下的真实的模样。

　　房间，乃至整个客栈都已不复存在，抬眼一望，曾经他们用膳的酒楼赫然在目。

　　满地一片狼藉，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地上七零八落躺着许多残破的骷髅，已经碎得完全看不出具体数量，一望即知是受了天魔恶念影响的纯阳人。

　　本就死了不知道多久，如今连残躯都被打破，自然再也无法维持原来鲜活的假象。

　　墨宸的真身唇角沁血，白衣染红，见重华突兀从虚空中出现，仍是清冷淡然的模样，微笑道：“你来了。”

　　白衣的神魂自玄衣的神君躯体中抽离，融入了真身。

　　他的真身同神魂都已重伤，此番一融合，竟似伤得更重了，虚弱得连站都站不住。

　　重华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当下及时伸手将他半扶半抱着，顺势化了张软榻，先将他放上去缓上一缓。

　　他还待将神力渡过去，却被一个果断的手势制止了。

　　墨宸眼前阵阵发黑，喘息着，勉力压制着喉咙里不断翻滚上涌的血沫。

　　半晌，他终于调息过来，道：“为师无妨。还有更重要的事。”

　　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虚弱，却很坚决。

　　天魔恶念想看他如何抉择，是打破这些“人”赖以生存的第七重梦境，还是就此留在此处。

　　但眼下，似乎没有什么需要考量的了。

　　不说有多少受了天魔气影响的纯阳族人，单说他们都知道师徒二人要打破梦境，必然会拼死对抗。即便对方是一群凡人，二人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目力所及之处，已经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往这边而来，灿烂的阳光下，兵器反射着森寒锋锐的光。

　　墨宸闭目调息，对当下的处境恍如不觉，低声道：“下结界。”

　　重华也不问为什么，只管守着他，抬手就落了个巨大的结界，将愤怒的纯阳族人远远隔绝在外。

　　时间一点一点，似缓慢又似迅疾地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结界外已经聚集了大半纯阳族人。

　　他们虽是修为低微的凡人，但蝼蚁多了，也能咬死巨兽。

　　在他们的奋力攻击下，结界开始微微摇晃。

　　又过了许久，墨宸忽然睁开眼睛，缓声道：“开，替为师护法。”

　　重华撤了结界，化出锟铻剑，护体仙泽全开，将墨宸笼了进去。

　　白衣的神尊眉眼清冷淡漠，此时却无端有种悲天悯人的意味。

　　残存的神力倾注之下，他身上突然浮出一个巨大的虚影，仍是白衣如雪，笼着一层金色的光辉，眉目半阖，顶天立地，端坐于神台之上。一瞬间，神光普照，法相庄严，开始吟诵《往生咒》。

　　那声音是他一贯的安宁和缓，此时听起来却沉稳恢弘，回响在天地之间，带着天道的幽远博大，带着难以抗拒的仁善和宁静，仿佛能摒除世间一切悲伤与不幸，令无辜屈死的亡魂放下怨仇，往生极乐。

　　墨宸神尊从来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天魔给出的两条路之外，还有第三个选择。

　　纯阳族人确然死得冤枉，但直接导致他们死亡的大祭司早已身死，连骨头都片片碎裂了。他们徘徊在这世间又能如何呢？

　　无非是真正的行尸走肉，不断在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轮回，“活”到怀昔之术无以为继的时候，直接腐朽成灰。

　　没有太多怨恨的，即便轮回，也将因今生违逆天道存在的罪孽而受尽十世之苦，纵然这罪孽本不该由他们背负；

　　怨念深重的，无法转世，成为厉鬼，游荡在天地间，等着什么时候恶贯满盈，被天道或者仙神打到魂飞魄散。

　　如今天神现出法相亲自超度，能洗清他们所有的业障，赐予他们上天的福泽。无论是往生极乐还是再入轮回，都将带着这份福泽，平安喜乐，和美顺遂。

　　许多“人”从最初的盛怒激愤，到茫然四顾，到安然聆听，到幡然醒悟，最后诚心拜谢，放下长剑，躯体瞬间灰飞烟灭。

　　天降道道神光，将他们的魂魄带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但仍有不少怨念深重的和受天魔气影响的纯阳人不管不顾，蜂拥而来。

　　仅仅是心怀怨恨的凡人倒也罢了，根本破不了护身仙泽的屏障；但那些受了天魔气影响的，哪怕没有天魔恶念的直接操控，也是极厉害、极难对付的存在。

　　何况眼下仅靠重华一人一剑支撑，而他在此前纯阳王宫的激斗中本就已经消耗了一多半的神力。

　　沉稳恢弘吟诵《往生咒》的声音之下，剑气罡猛，疾风骤雨一般，密密匝匝向他们当头斩下。

　　墨宸以法相渡化纯阳族人，不能以结界护持。重华起先还操控着锟铻剑飞掠穿梭、以剑气抵挡剑气，后来发现实在太多，索性直接化出十二条银龙，盘旋遨游，一边抵挡对方的攻击，一边反击。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许多剑气突破银龙的屏障，往白衣的神尊身上斩落。

　　重华尽全力护着他，控制着一条银龙，将他严严实实笼在中间。然而剑气密集如雨，又岂能完全挡得住，总有些循着缝隙砍进来的。

　　玄衣的神君便在手上聚起神力，将剑气一一击落。实在无可避免的，就以身为盾，尽数替他挡了。

　　受天魔气影响的纯阳人攻击何其悍厉，很快剑气就将他击得遍体鳞伤，神血几乎将衣袍都浸透了。

　　他也不用神识去查探外面还有多少纯阳人，也不去想还有多久才能结束，更不去想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只是咬牙苦撑，一门心思地护着他的师尊。

　　他知道那人的状况比他更糟糕。

　　墨宸身魂皆受了重伤，修为比他耗损还厉害，却仍然勉强聚起仅存的神力，化出法相，渡化这数十万屈死的无辜者。

　　他的师尊，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什么，却是素来以天下苍生为念。

　　当年昆仑天柱初见，他固然是一眼沉溺在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然而在此后相随的多少万年岁月中，他又何尝不是渐渐被神尊为苍生赴汤蹈火、耗尽心神的模样所折服、所引|诱？

　　品格魅力之惑，远甚于皮相。

　　剑气重重，玄衣的神君甚至完全无法分心去看一眼墨宸眼下的状态。

　　他自己也已经难以为继。《往生咒》的庄严宏大混合着不绝于耳的剑气撞击银龙的“叮叮”声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金星乱闪，全凭强悍过人的心智在支撑。

　　神力似乎将要枯竭，银龙的盘旋似乎都开始凝滞，全身又湿又黏，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最要命的是不知道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倒下，他的师尊还需要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眼下二人相互扶持、共渡生死险境的样子，莫名令他心里生出些熟悉感。

　　他想要抓住点什么，那些念头却比闪电还快，比呼吸还缥缈，转瞬便消失了。

　　就在他感觉再也撑不住的时候，最后一句《往生咒》落下，天神的法相收了。

　　战斗终于将要结束。重华瞬间心神一振，霎时似乎神力又涌了上来，当即抬手落下结界护住墨宸。

　　没有了需要渡化的纯阳人，剩下的都是极顽固或者深受天魔气影响的。

　　再没有什么令重华束手束脚，凭着仅存的神力，十二条银龙激飞而出，来自祖神的烈烈杀意遽然充斥了天地之间。

　　这些人毕竟不是直接受天魔恶念操控的，难以抵挡他最后的全力一击，瞬间被银龙的尖牙利爪撕碎，化成一具具残破的骷髅，散乱砸在地上。

　　强撑着心智收了锟铻剑，玄衣的神君踏进结界，坐在旁边。

　　仔细看时，却见墨宸端坐在软榻上，微微垂着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弯出一截优美的弧度，竟是已经昏迷了。

　　重华顾不得自己满身血污，一把揽住他削薄的肩臂，将他放倒在软榻上，捏着他凌厉的下颌，覆上了那抹形状完美、苍白如雪的薄唇，将自己的神息渡了过去。

　　一种更加熟悉的感觉刹那间涌上心头，来得突兀且莫名其妙。仿佛曾经的什么时候，他也这样将眼前人揽在怀里，给昏迷不醒的人渡着神息。

　　但他分明不记得过往有这么一段经历，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今次倘若不是为了以神魂入梦，助他破出七重梦境，墨宸本不会重伤至此。

　　真是荒谬。

　　此时他也即将倒下了，但残存的理智令他还记得当前危险的处境。

　　他拼尽最后一点神力，在虚空中开辟了另一个空间，将目前所处的一小片地方笼了进去。

　　然后他就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本能地死死将那人拢在怀里，带着那诡异且莫名的熟悉感和一肚子疑问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