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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天魔恶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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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重华刚突破第三重梦境。
长街、灯火、月光连同两个诡异的对手一起消失,他还躺在客栈房间里、他用神力化出来的床上,依然是满身冷汗,衣服都被浸透了。
几缕长发紧紧黏在面颊上,冰冷而粘腻,像是贴着几条小蛇,又狼狈又恶心。
年轻的神君挣扎着坐起来,呼吸急促,一时感觉手脚都有点发软。
接连三场大战,几乎没容他喘息片刻。他的修为消耗了许多,精力也似乎略有不济了。
房间里烛火未燃,只一缕月华如水,从窗外投进来,却怎么看怎么有种诡谲的意味。
此前受的伤仍在往外沁血,被冷汗一激,剧痛中又带着些被什么细细咬噬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重华抬起手仔细看了看,又用力掐了一下伤口,只觉一阵更加强烈的剧痛。
但他仍然无法分辨眼下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下,又一下,轻柔和缓。虽然不重,却仿佛直接敲在了他的心上,刺激而紧绷。
房间内的杀气骤然浓烈如有实质,锟铻剑寒光熠熠,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重华仿若无事,连嗓音都没有半点异常:“请进。”
“吱呀”一声轻响,一袭如雪的白衣飘了进来。
剑光一闪,几乎是在那人进来的一刹那,锟铻剑已经到了他脖颈上。
剑气森寒,号称神界万剑之宗的锟铻剑就这么紧紧贴着他白玉般脆弱的脖子。只要手微微一抖,就能将他的头颅整个切下来。
锋锐的剑气已然划破了他的肌肤,白皙上沁出一线血痕。他恍如不觉,眉眼漆黑,含着点淡漠温和的笑意,在黯淡无光的房间里看着对面玄衣的神君。
片刻,他伸出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剑身,往外轻轻一推。
“被噩梦魇住了,师尊都不认识了?”他温声道。
熟悉的气息终于传进重华的感官。他瞬间收了剑,来不及拂亮烛火,便飞身扑过去握住对方瘦削的肩臂:“师尊?真的是你?!”
他用力握着,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方才放下心来:“你没事,真好。”
墨宸怎么看也不像有事的样子,衣衫整洁,面色如常,连一头乌发都束得整整齐齐,是重华之前亲手替他束上去的。
他自己不知道被困在个什么幻境里拼命,他的师尊却好像什么危险也没经历,什么事也没有,而且直到现在才姗姗出现,但他心里没有觉得分毫不快,只有庆幸。
像是他终于有能力兑现承诺去护住那人的庆幸。
墨宸抬手,雪白衣袖拂动间,烛火次第亮起,温声道:“你受伤了。为师看看。”
玄衣的神君浑不在意:“一点小伤,不久就好了,师尊无需耗费神力。”
他的师尊安好无虞是最要紧的,其余都是小事。
何况这趟纯阳部族之行,危机重重,怎能把神力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
墨宸含笑看着他,也不说话。
对于他这个模样,重华向来无法抗拒。但这次对视了半晌,年轻的神君就是不肯应。
“也罢,”白衣的神尊抬手化出一个小药瓶,递过去,“这药敷在伤口上,能加速愈合,可要为师帮你上药?”
重华的伤大多在前面,后背的伤不多,但极深。
他也无法一再拒绝,因为师尊告诉他,待他略做休整,他们便要出发去君息的王宫。
纯阳之国灭族在即,大局为重。一个大男人忸怩什么?
为免让墨宸看出端倪,于是权衡之下,他只好除了衣袍,趴在床上,露出精壮有力的上半身。
他的肩背宽阔,常年刻苦修炼下,连半分多余的赘肉也无。肌肉线条劲悍凌厉,柔韧而富有弹性,却并不夸张,像是精心雕琢的传世名塑,有种蓬勃而流畅的美感。
墨宸坐在他身边,白皙修长的指尖沾着点药膏,蕴含着丝丝缕缕的神力,仔细地轻轻涂抹在他深刻狰狞的伤口上。
重华察觉了,挣扎着想拒绝,却被他一把按住:“别动,为师还指望你护着呢。”
清冷如常的嗓音,含着些许的戏谑。重华哽住,一时无言以对。
药膏极清凉,甚至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指尖拂过的地方酥酥痒痒,像是有一线热气沁透了肌肤,燃起一簇簇小火苗,渐渐汇成一片,隐隐有燎原之势。
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清心诀,咬牙忍耐着,尽量将那些不知从何而起的火压下去,像是忍受酷刑折磨般。
他的思绪也是分裂的,一边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一边又希望快点结束。
一番折腾,已是晨曦微露,浅金的辉光映照着天地间。墨宸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他一边处理前面的伤口,一边听着师尊说话。
当听到那个僧人的时候,重华忍不住问了一嘴:“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
墨宸静了一瞬,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道:“他同为师一般,也是自然化育于无渡海归墟。”
“啊?!”重华震了一震,不可思议道,“这么说来他同师尊算是兄弟了?”
“……”墨宸无语片刻,颇有点无奈,“天生地长的神魔,哪来的兄弟?不过是出于同个地方而已。”
“世人认为万物相生相克,既然将为师奉为天神,必然将他视为天魔,于是对他做了很多恶事,甚至将他的心上人……虐杀了。”
“他也曾与人为善,也曾彷徨挣扎,甚至在无法克制心魔之时忍受天下至痛,将恶念从魂魄中一点点剔除,但依然没有人信他。
天魔的恶念何其强大,此后,他的恶念吸收整个神界生灵的浊息,得以迅速滋长,以至于今日,为祸天下。上次帝江之祸,便是因这些被剔除的恶念,也就是天魔气,而起。”
“所以眼下它并非人身,乃是一团有自主意识的恶念。”
“天魔气无形无质,本身无法成事,必须依附于他人,勾出其自身的恶念。上次它借助帝江的躯体,释放自身全部修为,方才使南荒几乎被毁灭殆尽。”
“世间生灵何止亿万,大多数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人所知的恶念、谷欠望。只要有弱点,就很容易被天魔气所引|诱、掌控。
因此理论上说,天下生灵,皆可成为天魔恶念的仆从,受其驱使,除了极少数心智异常坚韧者。”
“今次纯阳部族之乱,也是如此。你所中的,名为七重梦境。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所见,乃是自身的忧惧念想。
层层突破,实为层层深陷,最终或耗尽修为,或心智崩溃,以至困死其中。”
重华细细一想,冷汗瞬间又细密沁出,却勉力镇定下来,装做恍然道:“所以师尊,你是入了我的梦境吗?”
梦中所见,乃是自身的忧惧念想。那么,他的师尊可知道他此前都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白衣的神尊略略偏过头,微微一笑:“也是,也不是。”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为师将七重梦境同它所仿造的空间原型强行融合在了一起。所以现在,是梦,也是现实。”
“而且,天魔如今也同样被困在了七重梦境中。”
担忧好像有点多余,重华略略放下心来,却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但不敢有所表现:“所以现在已经没有梦境内外之分了吗?”
墨宸温和地看着他道:“自然还是有的。除了被仿的空间是梦境与现实不分,别的空间里,现实还是现实。”
“也就是说,假如下一层梦境是君息的王宫,那么除了王宫既是梦又是现实,其他诸如长街、客栈这些都是现实?”重华尽力去理解他的话。
“是的。而且,”墨宸顿了一顿,道,“事先没有人知道下一层梦境到底会出现在哪。”
也就是说,他们仍然没有办法判断眼下他们所经历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相应的,身处其中的天魔恶念同他们的处境也一样。
墨宸此举,将原本站在局外操控七重梦境的棋手拉进了局中。
七重梦境,其实相当于七层结界。此前被重华打碎了三个,还剩四个;但没有人能预知这四个结界会落在什么地方,而且没踏进去之前,都不会感知到。
结界内处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结界外则是真正的现实。
只有等他们真正进了结界,并将其打碎,才能将所有的现实连起来。
“那师尊都进来了,”重华不免疑惑,“倘若我们身处梦境,而现实出了什么变故呢?”
墨宸微笑道:“为师自然会尽力而为。”
此事既然同纯阳之王有关,君息的王宫他们势必要去查探一番。顺着此前君息来的痕迹,墨宸撕开了空间通道。
按君息此前所言,他应当是被什么人拘禁在王宫内,不得解脱。然而师徒俩隐了身形,在整个王宫内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纯阳之王的身影。
于是二人去了王宫之前的前朝,也就是纯阳之国朝议决策的地方。
此时朝议已经接近尾声。
恢弘大殿里,百官分列两旁,君息一身淡金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高高端坐于王座之上,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一个红衣如火、面色如雪的高大男子立在他的王座之下,半闭着眼睛,像是很不耐烦听这帮人啰嗦。
重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君息昨夜魂魄离体,今日本该躺着起不来才对。
底下一名长须及胸的老臣奏报完毕,转向那红衣男子,请示道:“不知大祭司意下如何?”
被尊为大祭司的红衣男子眼睛都没睁,冷冷道:“别问我。”
被当众驳了面子,老臣竟也不以为仵,眼色都没变一点,安然退下了。众人神色如故,仿佛见怪不怪。
君息道:“今日便议到此处罢,鹿老所奏之事,可同启、节两位大人再商议商议,孤也会再行考虑。”
朝议完毕,大殿中一时空旷下来。
君息离了王座,红衣的大祭司总算睁了眼睛。他比君息高一些,俯首说了些什么,二人便一同离去了。
重华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常,于是转头,带着点疑惑去看他的师尊。
墨宸没说话,他也实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二人径直回了王宫,大祭司竟也不走,同君息一起用了些饮食。
二人关系好像很平淡,又好像并不那么平淡。但怎么看,君息都不像是被人“拘禁”、“不得解脱”的样子。
更遑论“灭族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