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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流火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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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浊息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到后来,几乎凭肉眼都能清楚地看见,全数往极东的方向汇聚而去。
这种诡异且恐怖的末世景象持续了很久,世间所有生灵都活在天地随时可能倾覆的巨大恐慌中。由此引发了遍地的动|荡、不安、战乱、杀戮,一如从前的洪荒神界和六界行将毁灭之时。
谁也说不准这种状况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所有生灵,哪怕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如同另一场轮回。
直到有一天,极西的方向有什么强大到无从想象的力量横空出世。
像是要将天地都震塌的巨响中,滚滚烟尘连天接地,遮蔽了大半个太一法境,甚至涌到了东荒与无渡海交界处,仿佛支撑天地的昆仑天柱轰然倒塌一般。
已经没有人知道西半部,尤其是昆仑天柱附近的天地还存不存在。整个太一法境都因此而震颤、轰鸣。
几乎是在同时,极东的方向,却有一道煌煌神光从天而降,落在了无渡海归墟之上。
世间的浊息已经凝成了灰黑色,从四面八方疾风般飞速往归墟卷去。
仿佛这个世间将要直接一分为二。
就在这一刻,墨宸与祁南同时出关,双双飞出流火境,往无渡海归墟而去。
看了二人的背影一眼,也许是此生最后一眼了,离陵什么也没说,一如既往地拎着他那把风马蚤折扇,施施然进了锁魂塔,守着魂魄琴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过了半天一天或者更久,锁魂塔外突然传出点动静,像是整个流火境的结界遽然碎裂。
几乎是在同时,“哗啦”一声,整座锁魂塔被人一剑削平,只剩了个塔基,顶上的部分被罡风直接卷飞了。
原本稍显昏暗的塔内骤然明朗起来。
离陵来不及细看,折扇一挥,已化成一道燃烧着凤凰真火的结界,将琴心护在其中,自己则赤手空拳迎敌而上,数道真火从不同的角度,惊龙般呼啸而去。
他甚至不用看,也能猜到来者玄衣银发,凌厉凤目中,必然缠绕着金红交错的痕迹。
对琴心和祁南如此执着的,除了重华,没有第二个人。
重华轻飘飘一剑毁了锁魂塔,对眼前这个素来以疗愈推演之术闻名、修为却并不算高明的凤凰全不在意。
极西之地的恐怖力量,想必就是当初祖神封印在太一法境中昆仑天柱里的另一半神力。
单凭重华此前的修为,本就已经是能傲视五荒神界的存在,兼且天生悍厉狂傲,如今又承袭了祖神这一半神力。
不要说眼前这个世间,就是将他们所有经历过的几个世间全部盘算一遍,也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二人的差距,何止天壤之别!但离陵迎上这样的对手,竟是分毫不惧。
他既然应承了祁南要照看好琴心,纵然形神俱灭,也绝不背弃他的承诺。
然而实力的悬殊实在太大。面对他全力施放的凤凰真火,重华竟是连看也不看一眼,只一挥玄色衣袖,一道劲风拂出,便将他所有攻击全数消弭于无形。
与此同时,他已经一步行到了固魂阵旁。
离陵被他挥手击飞,勉强站起来,却是顾不上自己,先聚起修为,地面突然涌出一股烈火熔岩,径直卷向那道玄衣银发的身影。
重华仍是不屑一顾,反手挥出一道罡风,当当正正砸在离陵身上,回手顺势拍向那道燃烧着凤凰真火的结界。
旁人或许不知,真正的重华却知道,离陵神君那柄几乎从不离手的折扇,并非是普通的折扇,而是凤凰内丹所化。
内丹破碎,凤凰一身修为就算彻底废了。
离陵虽然修为不算很高,凤凰内丹的力量,却也绝不是寻常神魔可以随意触碰的。
只不过这样的力量于如今的重华而言,实在是不够看。
他一掌拍下,只听“喀啦”一声轻响,那道燃烧着凤凰真火的结界碎了。在他的无上威压之下,甚至连空间波动都没有激起,碎得极其平淡。
离陵伏在地上,口中涌出大股鲜血,神力急速自他身上退却。
眼见那人一手往固魂阵中的琴心抓去,他嗓音已然沙哑,甚至带上了血腥之感,嘶吼道:“重华!”
他勉力支撑着起身,踉跄冲过来,即使已经与凡人无异,仍是想要阻止。
玄衣银发的身影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只一伸手,准确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丝毫不受影响,径直抓向琴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魂魄虚影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抓不着,总隔着一段距离。
重华终于觉出不对劲了,回过头,看着悬在空中的凤凰,嗓音冷漠寒凉到不像活物:“解开禁制。”
离陵盯着他瞳仁四周金红的痕迹,全然不顾口鼻都在往外涌血,甚至不顾自己的脖子此刻正握在他手中,羽化只需要一刹那,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重……华,你……全忘……了……吗?”
那人凤目中金痕涌动,又冷冰冰重复了一遍:“解开禁制。”
离陵终于确信他已经完全被祖神意志所掌控。
从前那个重华,无论是归墟神殿热切真挚的少君也好,还是后来君临六界冷漠无情的帝君也罢,都被吞噬消失了。
生死关头,这个素来以潇洒倜傥、屐履风流的花花公子形象示人的凤凰,哪怕已经沦为凡人之身,哪怕脖颈已经被掐到将要断折,仍是勉力微笑了一下,决然道:“不……可……能!”
凤目中金痕刹那凝住,重华手指遽然收紧。
就在这一瞬间,旁边突然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住手。”
那声音极其虚弱的样子,虚无而空灵,却像是按下了什么禁制。重华果然应声停了手。
魂魄琴心仍是原蜀山司刑长老林戴昱的模样,只是没有了那把疏于打理的胡子。
没了胡子的林长老终于显出了如同年少时一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真容。
除了祁南,没有人知道他是原本就长这样,还是因着最后一世的关系。他看着玄衣银发的高大身影,轻缓道:“放了他,我跟你去。”
重华随手一扔,像扔破口袋般将离陵仍在地上。
离陵全身鲜血都将流尽,却仍是嘶声吼道:“你不能跟他去!你忘了祁南了吗?”
琴心安静地看了他一眼,轻缓道:“每个生灵来到世间,都有它命定的责任。我本就是因这一天而生,更没有理由推脱。祁南他会明白的。”
他从容走出固魂阵,化入了重华指掌中。
祖神在东元琴上留下一滴神血,化为琴心,不仅是启动琴心石中祖神神力的钥匙,更是太一法境中驱动融合了祖神神性和魔性的躯壳及另一半神力的钥匙。
拿到了琴心,玄衣银发的身影再不看任何人、任何物一眼,抬手直接撕裂了空间。
东荒的边境处,尚未到无渡海,虚空乍然裂开。重华浮在空中,寂然而立,凤目中金痕与血痕急遽交错震荡,像是两条惊龙遨游在天幕下,缠绕翻滚,进行着惨烈而残酷的厮杀一般。
但只过了片刻,血痕骤然消失。随着一道比此前更纯粹、彷如经历了烈火淬炼的金色蜿蜒涌动,一切重又回归平静。他化出锟铻剑,踏着虚空,直往无渡海飞速而去。
极东之地,海天一色。整个天地间全数笼罩在一片乌沉沉的阴云中,连一缕天光都无法透入。
由极西之地而来的罡风席卷过沿途无数的时空秘境,呼啸着刮过了大半个太一法境,却在触到海边的一刹那尽数消散,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彻底吞噬了般。
墨宸手握补天笔,笔尖虚虚悬着一个尚未启动的法阵;祁南提着他那条标志性的白骨长鞭,魔息翻涌,漆黑的魔纹在他秀丽的面颊上若隐若现。
二人一左一右,遥遥相对,凌空浮在东荒与无渡海相交的地方,远远望着天地尽头的归墟。
世间的浊息仍在不断往此处汇聚,阴云与无渡海的死水几乎融为一体,风都诡异地停止了,空气中充斥着毁灭的味道。
全然的昏暗中,唯有巍峨的归墟神殿覆盖着煌煌神光,在世间仿佛行将覆灭的背景下,耀眼得有如日轮降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光终于消退。
果因慢慢踏出归墟神殿,踏过无渡海,转瞬就到了近前。
如果说从前的果因,至少看起来处处透着悲天悯人、宝相庄严的意味,那么现在,他只剩下天道的无上威压。
就连他的眼睛,也显得说不出的空洞荒芜,仿佛天地间的一切,亿万生灵也好,日月星辰也罢,都不值得映射其中。
威压之下,远处的归墟消失了,浮在归墟上的神殿消失了,脚下的海水消失了,就连天地都消失了。
本就号称生灵禁地的无渡海,竟像是突然就整个变成了一片灰色的虚无。
绝对的虚无:无所谓时间,无所谓空间;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谓存在,无所谓不存在。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鸿蒙混沌时。
依附于天道、因着对世间的怜悯和喜爱产生的这缕情绪,终究化为心魔,强行破坏天地法则,被迫亲自降临世间,要将反对它的力量斩草除根。
死寂般的虚无中,果因也不看他们,连嗓音都变得缥缈:“请。”
墨宸与祁南遥遥对望一眼,几乎同时出手。
洪荒神界末代魔君紫衣猎猎,魔息滚滚,漆黑的魔纹瞬息之间就爬满他原本秀丽妖娆的面容,直接冲上了头顶汇聚。
祁南终于彻底魔化。
没有谁知道他在太一法境里又是什么时候再度堕魔的。他睁着一双像是要滴血的鲜红的眼睛,手上白骨长鞭激扬,凌厉劲气霎时已经密集如网,径直向果因,或者说天道心魔袭去。
长鞭飞扬之时,墨宸握着补天笔一点,笔尖那个光华流转的法阵就突然出现在果因脚下,带着他无论是做天神还是做天魔时都从不曾展露过的劲悍霸道的气势,将天道心魔笼在其中。
法阵落下的瞬间,阵中轰然腾起一片苍白的焚天烈焰。同时,几枚符咒一起自他指尖飞出,瞬间化成缩小版的四大凶兽虚影,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咆哮着冲向果因。
这是他对敌时从未出过的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