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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一梦三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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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三生梦还剩半坛,分装在酒壶里,置在小火炉上,温得刚好,浓郁的酒香充满了整个临时空间。
但眼下却没有人再注意到这美酒。
盛放的重瓣骨里红下,玄衣与白衣凌乱弃了一地,乌发同银发纠缠盘绕。难以言说的旖|旎风光中,粗重的喘息中,重华伏在他身后,死死禁锢着他,嗓音沙哑:“师尊,放开神识给我。”
墨宸在他激烈的冲|击下,在难以遏制的缥缈感觉中,用力仰着脖颈,侧过头,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去看他。
那人英俊硬朗的面容上遍布着细密的汗珠,随着律动隐隐闪烁着点点细碎的光芒,一双素来凌厉的凤目中血痕蜿蜒肆意,瞳仁像是嵌入了两颗星辰,光芒熠熠,盛满了浓烈到仿佛要溢出来的情和谷欠。
满心满眼只有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喊着他的名字,数十万年淡漠疏离的面容因他而情动不已。
这是他亲手带大的徒弟,是他三世的心之所系,是他许下永世之诺的眷侣。
原本墨宸凭着仅剩的一线清明想要拒绝,恍惚间却想起,那人是如何在绝望和悲伤中怀着一缕缥缈到几乎不存在的希冀,独自行过了数十万年光阴,苦苦等候着他;
想起过往的大半岁月,他为苍生为天下付出所有,却没有机会回头好好看一眼,看那人是如何默默地站在身后倾尽一切守护着他,支撑着他。
重华从未对他说过爱,深沉而无言的爱意却无处不在,如同陈年的酒液,历尽沧桑而愈加浓烈。
那人宽阔的肩膀和精壮的胸膛,是他最后也最好的慰藉。有他的地方,便是归途。
他终是经不住那人的恳求,终究允了他,彻底放开神识,任凭他掌控了自己的一切。
不同于从前六界以活偶人之身存在的陌尘上仙,身下这个重新自无渡海归墟化形并忆起了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墨宸。
这个人,终于以他的师尊、他的眷侣的身份,不再带有任何目的和算计,从身到心,从躯体到神识,心甘情愿彻底臣服于他,彻底属于他。
他攫取了这个人所有的五感六觉,感知着他所有的最细微的战栗和痉|挛,听着他勉力压抑在心里的宛转低口今,甚至体察着他每一根筋络的颤抖、每一次脉搏的跳动。
他对这具躯体的每个角落本已无比熟悉,如今细细探知着这个人的一切反应,借此不断尝试着不同的可能,让这个素来清冷隐忍的人无处躲避、无从掩饰,终于因他而失控,甚至无意识地哽咽、哭泣。
激烈的时候,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像是一朵焰火在那人神识中炸|开,绚丽到极致,瞬间几乎一片空白。那人的神识只能攀着他,依附于他,随着他的节奏在万丈深渊和万里长空中浮沉。
这个骨子里一向狠倔悍厉的人在他身下失神崩溃的模样,令重华几乎疯狂。
像是真正将这心思深沉的人彻底掌控在手中,再也不会逃离他的指掌。
残留的一线清明中,重华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三世轮回,辗转三个时空,他不是第一次如此对待墨宸。
然而从前,无论是洪荒神界的归墟神殿,还是极北荒原的海市蜃楼,就连他都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对这一向高洁神圣之人的肆意折辱和践踏。
折辱其傲骨,践踏其尊严。
同样的事情,当那人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之时,为什么一切都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脑海里突然想起红尘别苑中,他将墨宸囚|禁之时,那人曾说:“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与野兽何异?”
原来一句两情相悦,可抵岁月漫长,可抵深渊炼狱。过往的所有折磨、痛苦都显得微不足道,所有遗憾、残缺都不值一提。
肆意狂乱,颠倒放纵。时光仿佛被拉扯到无限漫长,又仿佛被压缩到无比短暂。
重华于他的师尊,从来都是索求无度,不知餍足似的。如今墨宸带着完整的记忆以真身回归,更是让他疯狂到要将数十万年失去的时光都弥补回来般。
他极尽所能,哪怕墨宸承受不住太过剧烈的刺激,几次彻底失去意识,也不能令他罢手。
天生的攻击性和侵略性被他死死压制了多少万年,这次终于全数爆发。神识中那头凶兽叫嚣着嘶吼着,要他将苦苦等候了半生的猎物拆吃入腹,连同每一滴血迹都舔舐干净。
只有这个时候,从前归墟神殿那个热情如火的年轻神君的影子才像是在他身上稍许复活了似的。
谁也不记得过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世间发生多少变化。哪管沧海桑田,哪管风起云涌,连同时间流逝都被阻隔在小小一方临时空间之外。
他们很久没离开过软榻。有时候相拥而眠,但更多的时候则是交融在一起,仿佛永无休止。
像是终于稍稍纾解了半生的思念和渴求,在墨宸又一次昏迷后,重华总算肯放过他,仍是紧紧拥着,神识犹在纠缠,就那么在狼藉到无法想象的软榻上睡着了。
中间他模模糊糊醒过。他完全不记得这个疯狂的徒弟到底对他做了多少次,只记得那人很是细心地喂他喝了几盏温酒,又拥着他泡进了暖池。
一团混沌的脑子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他精力真好。
再次陷入沉睡前,他仿佛听重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墨宸,我永远爱你。”
墨宸醒来的时候,只有一点迷糊的意识,本能地唤了声:“重华。”
没有人应他。
他清醒了一些,将神识放出去感知了一下,临时空间里只有他自己。
他瞬间彻底清醒了。
头顶的重瓣骨里红盛放如昔。花瓣飘零,浓浓淡淡的红色洒在洁白的云被上,铺满了软榻。
身边全然没有第二个人睡过的痕迹,重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矮几上没有茶,也没有酒。软榻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空间里弥漫的银|靡的味道都已经消散殆尽。
倘若不是身上重重叠叠的痕迹和强烈的不适之感,几乎令人错觉此前种种不过是他一场虚妄的梦境。
三生梦,这名字起得真好。
处处出乎意料,处处迂回辗转,如同一梦三生。梦里波澜壮阔,曲折离奇,醒来却平淡如水,不免生出些怅然若失之感。
他们这三世,辗转三个时空,历经数十万年,倒是真如这三生梦一般。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重华终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趁他沉睡之际,趁他们神识纠缠之际,拿走了引魂灯。
从前六界之时,他们先后赶赴极北荒原争夺的著名邪物引魂灯。
自从在太一法境里重新化形,他都几乎忘了其存在的引魂灯。
情动难抑之时,他以为重华要他放开神识,不过是因着上次在苍梧宫别苑里食髓知味。
想不到这个素来在他面前至真至诚的徒弟,在离开他的数十万年间,居然也学会了反手算计他,且几乎全盘照搬他的,连场景道具都别无二致。
他不知道重华如此执着要拿引魂灯做什么。但它的图纸曾经被秘藏在太苍地宫里,如今这么大费周章,想必极是重要。
墨宸勉强隐忍着不适,拥着云被在软榻上坐了片刻,恍若无事般起身,不想全身一软,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只得重新坐回去,先给祁南传了个讯,问一下如今是什么情况。
片刻,收到了洪荒神界末代魔君的回讯。
祁南难掩愤怒。
他去了北荒、西荒和中荒神界,游说三位神帝和世间生灵与他们一起对抗天道,却被人当成神经病、疯子。
虽说早有预料,但如祁南这般生性乖张肆意的大魔,真正经历时,也免不了暴躁。
墨宸想了想,又传讯于他,道是眼下果因彻底疯魔,太皓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且早就不知所踪。太一法境覆灭的进程已然加快,他们别无选择,暂且先汇合,想办法提升修为,准备最后的决战。
祁南问他:重华呢?
这次他盯着虚空中那三个字发了会呆,终于也回了三个字:他走了。
大魔于是心知肚明,不再提这事。
墨宸踏出临时空间,却见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竟已是隆冬时分。
明明他们进来的时候,春花正开得浪漫。
他伸出手,一粒雪花打着旋,落在他的指尖,瞬时便融化了,只留下一丝沁凉。
已经……大半年了吗?
还真是年轻,挺能折腾。他这么一想,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墨宸又独自在招摇山那个临时空间呆了一阵,方才返回流火境。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他却没有收了那个临时空间,将它和内中那树孤独盛放的重瓣骨里红留在了招摇山。
祁南先他一步回到凤族。三人终于重新聚到一起。
离陵仍是摇着他那柄马蚤包的折扇,问他:“天道素来无形无质,你们要如何与之对抗?”
这也正是祁南想知道的。
墨宸缓声道:“倘若我没猜错,天道当亲自降临太一法境。”
他们要对抗的这个天道,究其根源,也不是真正的天道,不过是依附于天道而生的一丝情绪。
真正的天道,不知仁慈,不懂残暴,无喜无悲,无爱无恨,方能持中守正,一视同仁。
然而依附于天道而生的这缕对世间的喜爱怜悯之情,却让它恐惧终有一天动|荡离乱,世间毁灭。
所以才不惜破坏天地法则,投下两个化身,意图维持平衡。
就像是天道的心魔。
但天下无论人也好,事也好,物也好,往往就像指尖的沙,越是想握紧,越是留不住。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倘若只是对付世间其他的生灵,自然无需如此麻烦,直接降下天罚就是。
但这次主动对抗天道的,其中有一个竟然是它自己的化身。它却没有办法像对待别的生灵一样,那么容易就将其灭了。
连天魔的恶念都难以毁灭,何况是产生恶念的本体。洪荒神界之时墨宸的羽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替徒弟担了凌|辱天道的罪孽,代他受了神形俱灭的天罚。
何况今次还有个同时承了祖神魔性和神性的祖神化身,重华。
有此二者,天道若要应战,必然要在世间找个依附,亲自降临。
祁南大为震撼:“它要依附于谁?”
墨宸安然道:“喔,按理说,不是果因就是我。”
离陵:“……”
祁南:“……”
老凤凰摇着折扇,须臾,坦然道:“不若我先推演一番,看看能不能窥得一点天机?”
另外两个人几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天道之威,岂能容忍世间生灵擅自窥探!何况此事本就已将天道牵扯其中。
反噬之下,这位当今的凤族族长怕不是立时就要形神俱灭。
短暂的商议后,天魔直接闭关了。
从头到尾,他都一如既往地和缓淡然。
就仿佛重华只不过是暂时离开去散了个步,根本没有不辞而别;
就仿佛根本不知道祖神意志依附在重华躯体中,随时随地都可能与他本人的神识生死相搏,抢夺躯体;
就仿佛根本不担心重华是死是活,如今的重华,是否还是真正的重华;
就仿佛根本不担心他们未来的命运。
其实走到现在这一步,担心与否,已经全然多余。除了拼尽所有,放手一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尽心竭力,百死莫悔。
祁南也进了锁魂塔守着琴心的魂魄闭关之后,一起辗转三个时空的洪荒遗民突然就只剩下了离陵神君。
生性潇洒的老凤凰难得地生出了点繁华落尽、曲终人散的沧桑感。
即使是整日呆在流火境里,即使是简单率真如离陵,也清楚地感知到了天地气泽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