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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一梦三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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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垂目看着身边白衣乌发的青年,眼神震动。
仅仅是引得天神心生情意,就如此不为天道所容?
那么,当时他的师尊明知他一腔情意,却对他从无半分回应,原是为了护着他?
那么,当初二人相处何止数万年,日夜相对时,他的师尊又是以何等强悍坚毅的心智,才能将所有思绪压在心底,直到能瞒过自己也瞒过天道?
那么,当年在归墟神殿里,他为救墨宸,犯下凌|辱天道的滔天罪孽,万死难赎。是他的师尊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方法向天道做了交换,以自己魂魄尽碎封印神界为代价,替他全数承担了形神俱灭的天罚?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绪震荡,天魔看着他温和一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转头缓声道:“只要你我以天道化身的身份存在,无论在哪个时空,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果因仿佛笑了一声,道:“是吗?”
墨宸沉吟着,和缓道:“此处只是太一法境,倘若我们共同协作,改写现世的历史,或许尚且能为它争取一线生机。”
浑身污浊泥泞的神尊终于转身看着他们,眉目慈悲,宝相庄严:“他两度降生于这污浊世间,两度不得好死。
如今这个结局,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他命格如此,无法可解,我又何苦再将他强行留下,承受这些本不属于他的罪孽?
天道此举,无非因着世间这帮蝼蚁。既然如此,天下又如何?苍生又如何?”
他浮上半空,抬手落下一个法诀。附近几座山头突然崩塌,烟尘腾空而起,土石翻滚聚集,片刻便将整个空桑山的残迹都埋葬在其中。
果因最后看了一眼脚下的空桑遗址,无喜无悲,仿佛此前以身魂承了他的罪孽天罚、血|肉洒遍空桑每一滴泥水的九色鹿不过是陌生的草木、路边的虫豸,然后踏着清风渐行渐远,终至消失。
太一法境中的果因,终于再度心生恶念,以天神之身成魔;命运的进程驱动,新的轮回开启,世间终于再次正式进入倾覆的轨迹。
旁人没有同天道化身吸收生灵浊息凝成的魂魄般的恶念交过手,不知道其可怕之处;墨宸与重华师徒二人辗转几个时空,历经数十万年,却是深有体会。
何况曾经洪荒神界之时,天魔恶念只是被剔除的没有实体的虚影,尚且能翻手之间随意倾覆两个时空;如今果因彻底疯魔,有了本体作为依托,天知道将要如何。
紧接着,东荒青帝太皓逊位、不知所踪的消息狂风一般卷遍了五荒神界。
太一法境中的生灵尚且不一定有所察觉,但如墨宸、重华、离陵和祁南这般自六界进入其中的,却感知到了风雨飘摇的意味。
就像是从前六界一夕倾覆般猝不及防,九色鹿突然承了天罚而死、果因自此疯魔,一切加速滑向深渊,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师徒二人离了空桑遗址,来到南荒与东荒交界处的招摇山。想起在曾经的洪荒神界,他们在此处封印混沌化身的事,便暂且停留下来,准备商议一下后面如何打算。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凤族的流火境已经过了许久。
这趟归墟神殿与两荒神界之行,称得上是一无所获。好在师徒二人早有预料,因此倒也并没有觉得如何失望。
重华在招摇山上辟出个临时空间,先将他的师尊安顿好。最近虽然没有大动干戈,但桩桩件件,事出突然,墨宸心里想必已经盘算了不知多少念头,心力交瘁了。
沏茶的空隙,他瞥见那人白衣乌发斜斜倚在软榻上,双目微阖的样子,忽然心念一动,想起那晚的苍梧宫别苑,于是抬手在他身后化出一树枝干遒劲的重瓣骨里红。
花朵娇艳,浓浓淡淡交错变幻的红色显得极是绚丽夺目。
但再怎样的繁花,也不及树下那人半分颜色。
墨宸察觉了他的小动作,也不睁眼,只微微勾起唇角,慵懒道:“你如今是越发大胆了,竟敢将为师比作娇花。”
重华正好忙完,便顺势在软榻上坐了,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适合师尊。”
他将那人抱过来搂着,倒了杯茶,将温度调到刚好,方才递到那抹薄唇边。
自那晚天河结为眷侣之后,二人一路奔波,眼下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他的师尊也不抗拒,就着他的手喝了,喃喃道:“为师已然不能自理了么?”
徒弟很是理所当然地坦白:“我只是想找机会离师尊近一点。”
天魔失笑。就听他的好徒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嗓音略略带了点沙哑,像是压抑着些莫名的情绪,低声问他:“师尊可要饮些酒?”
墨宸依然懒洋洋地应了:“好。”
极其自然的样子,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徒弟的企图。
重华本也没指望能蒙过他,十分光明正大地化出了一坛三生梦,分装在酒壶里,又化出个小火炉温着。
怀里的人像是终于绷不住了,微微一抖,嗓音都含了点无可奈何的笑意:“要不要做得这么明显?你就不能迂回暗示一下吗?”
玄衣银发的男人将他拥着,俯首在他耳边低声道:“弟子不想同师尊绕圈子。”
漫长的过往中,他们绕的圈子已经太多。
酒温得正好,酒香浓烈四溢。重华先喂他喝了一杯。
不期然地,他想起从前海市蜃楼幻境里,飞星原三千里留花林中,他体内的魔气受留花影响,看见的幻象。
彼时墨宸神识所化的僧人果因倚坐在一株留花树下,也是这般搂着他。
他斜斜躺着,白衣委地,白玉般的指尖拈着一朵火红留花,被果因圈在怀里,鸦羽似的长睫微阖,略长的眼尾一抹薄红。
如玉的容颜染上了淡淡酡色,以往的清冷淡漠似乎都融化了般,凌厉的下颌也显出了几分温柔的意味,说不出的魅|惑。
果因抬手从小几上取过一只暖玉酒盏,递了过去。那人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启,就着他的手,将残酒一饮而尽。
唇角似乎滑下一滴酒液,果因顺手一抹,替他拭去了。那人便微微抬起眼睫,醉眼迷离,含羞带怯向他一笑。
颠倒众生的模样。
几乎同眼下别无二致的场景,只不过果因换成了他。
整个红尘别苑的幻境都依附于他潜在的期盼。却原来,这些都是他从前深藏在心里的妄念吗?
重华凤眸深沉,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看着他淡染薄红的脸颊和耳朵,忍不住俯首下去。
墨宸不常饮酒,但也许是因着化形于无渡海、原身是水的缘故,酒量却极好,轻易不醉。
但眼下,瘦削的躯体紧紧贴着那人热气蒸腾的精壮胸膛,耳颈之间流连着那人火热润|湿的唇舌,恍惚间不知道为什么,于酥酥麻麻的战栗中,竟无端生出点微醺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入口极其清淡顺滑的酒后劲太大了。
仿佛有点眩晕,他一时不察,微微叹了一声。
这轻微到像是略重的呼吸的声音有如开启了什么禁制。就听身后的徒弟压抑着,低声在他耳边道:“从前师尊对我无有不允,今日便也允了我罢?”
他含了点笑意,慵懒地抬起眼眸看着那人,戏谑反问:“为师若不允,你还能放了我?”
凤目深沉,涌动着浓烈的情愫,重华低声道:“我都听师尊的。”
墨宸难得起了点逗他的心思,但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又想起这本性热切明朗的青年从前是如何在执念中挣扎了两个时空,独自熬过了那么漫长的半生时光,硬生生磋磨成如今这副面无表情的冷漠之状,终是心生不舍。
于是仰起头,在他刀刻般硬朗的下颌上轻轻一触,勉强克制着羞涩,温和道:“为师既已同你结为眷侣,便都允了你。”
见他如此,重华眸色瞬间幽暗如同深渊,紧紧拥着他,将他压在软榻上,一边勾缠着他的纯舌,一边腾出一只手触上了他的腰带。
被这只手一激,仿佛半梦半醒的昏沉中,墨宸骨子里的强悍本能地冒出点头来。
终其几世,他何尝是个甘心雌|伏、屈居人下的!当下极其巧妙地一用力,瞬时乾坤倒转,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精壮躯体居然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
重华也不反抗,只是看着他,凤目中带了点惊讶、疑惑,含糊问道:“师尊?”
墨宸微微喘息着抬起头,面颊染绯,却禁锢着他的双手,嗓音轻缓:“按理说,也该轮到为师了罢?”
仔细想想,从前的归墟神殿,到海市蜃楼的红尘别苑,到最后的苍梧宫别苑,好像确实都是重华在欺负他。
徒弟坦然道:“都听师尊的。”
身上的人于是将他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上,单手拉开他的衣襟,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精壮的胸膛上,密布着许多陈年旧伤。有天谴雷劫留下的痕迹,也有一道明显不同于其他的特殊的伤痕。
墨宸一一触过,神识中便浮现出当年重华通过那枚护身玉佩替他挡下了大部分雷劫的场景。
以及亲手剜取自己一根神骨,替他做了一支新的补天笔的场景。
他一点一点吻过,虔诚而温柔,半晌,却是轻轻抚上了徒弟的面容。
喉结剧烈地上下一滑,重华也不说话,全无反抗,只是由着他。
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急躁冒进的青年。数十万年的磋磨和煎熬,让他有足够的耐心和绝对的主导权,去掌控他们之间的情|事。
墨宸压着他,看着身下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看着他从一个小小少年成长为真正的男子,看着他对自己捧上一颗赤子真心,看着他用半世的生命燃烧出烈烈爱意,忽然就下不去手了。
以师尊的身份存在之时,他从来连重话都不舍对徒弟说一句。哪怕是当年的归墟神殿,他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又怎能狠心去欺负他?
这个对自己都狠辣到全然不留情的人,只有这么一处软肋。
他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终是阖上眼睛,伏在那人精壮火热的胸膛上,是甘愿顺从、臣服的姿态。
罢了!
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