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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作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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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天魔恶念逃逸到六界,以它的疯狂和无所顾忌,更可能选择诸神诸魔这种本就有移山平海之能的生灵作为操控甚至直接附身的对象,而不是六界这些弱小的、一向被它视如蝼蚁的存在。
这也是他一力将洪荒神魔全数归拢到水月天的原因之一。
是他判断失误,以致令他从无渡海归墟带回来的人无端遭受了数千年坎坷折磨。
当年事出突然,他尚在苍梧宫闭关。蜀山一夕之间被红莲业火焚成废墟,蜀山数千弟子化成惨白劫灰,连魂魄都被焚尽,轮回的机会都被彻底斩断。
若非玄峰及时将陌尘送出,时至今日,哪怕以六界之大、天地之广、时光之远,哪怕再给他多少个十万年,他又还能到哪里去寻那人的身影,去苦等那人重返世间的希望?
老凤凰望了一眼满目的寒霜冻雪,知晓他此时心绪极度震荡,也不指望听他说什么,又叹了口气。
除了水月天的诸神诸魔,六界中人多以为洪荒神界早已覆灭,消散于天地间。
事实上,神界仍在。
数十万年前,神尊以心血魂魄之力将神界封印,却没能将天魔彻底阻在其中,以至如今的六界波云诡谲,暗流涌动。
传言中都说这位神尊心思深沉,谋略过人,也不知道当年他尚且在世时,有没有料到今日的局面?
对于离开后朝晖殿的事,陌尘全然不知。
他回了掌教寝殿长生殿,沏了壶热茶准备缓一缓心情,不料方才倒了杯茶水,正递到唇边打算喝,突然感觉原本热腾腾的杯里冒出一股沁寒之气。
掌教踏出长生殿,抬眼一望,自幻境中重逢后就一直死死压在心里的火气被满目霜雪一激,再也压制不住,腾地上来了。
唇角勾出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他站在殿外,十分光明正大地一抬手,指尖飞出一枚符咒,瞬间飞上半空,融进护山结界中。
天幕下日轮高悬,阳光像是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收束牵引着,温度霎时升高,洒在囊括了整个蜀山的巨大结界上,霜雪便渐渐融化,化成云雾蒸腾而起。
一时间,云雾如海,蜀山全域尽数笼罩其中,迷蒙而梦幻。
蜀山众人集体懵了。代掌教青云子也懵了。
片刻之间,如此大范围的两番景象剧变,眼下门派中有这般能耐的,只有朝晖殿那两位尊神,和长生殿那位一身符阵之术神鬼莫测的小祖宗。
据他所知,陌尘在拜入蜀山之前,曾在水月天帝君的驻跸之地苍梧宫生活了一段时间。这样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恩怨,以至于掌教如此放肆无礼又不怕死地要同天地共主斗法?
如今帝君尚且要在蜀山留驻一些时日,这两位还能不能和平共处了?
青云子陡然觉得压力剧增。
授封大典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代掌教最近过得十分忧愁。
同执事、讲武、典仪三长老一起,他既要主持门派日常事务,又要操持授封大典,又要照应那两位水月天的尊神,又要考虑仙帝寿诞之事,尤其还得提起十二分警惕防范来自龙苓仙妃甚至仙庭的图谋。
每天晨起洗漱的时候,他总是郁闷地发现自己头发又少了许多。
与外界想象中不一样,仙庭并不管整个仙界的大小琐事,尤其不是很在意门派之间的争斗。除非斗得太厉害,已经影响到仙界的稳固,或者牵涉的双方都是举足轻重的高门大派。
优胜劣汰,能在争斗中胜出的门派,实力往往不俗,于仙庭而言利大于弊。
所以即便以当年蜀山镇守西荒、同时牵制妖魔二界的重要地位,突然满门被灭,仙庭几番调查之下,也就不了了之。
即便查个水落石出,也已经于事无补。敷衍的态度,几乎不加掩饰。
否则,果然想求个真相,至少也能查出点线索,岂有一无所获之理。
如今瀛洲仙岛被灭,做下此事的人大摇大摆认了,龙苓仙妃断然不能一笔勾销,必定会有所动作。端看仙庭或者说仙帝是个什么态度:是保持中立,还是兴师问罪。
倘若要将青云子认识的所有人来一个作死能手排行榜,蜀山这位年轻的新任掌教当之无愧理应高居榜首。
如果说他当年开启那逆天的法阵,以至于好好的先天仙体差点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是因为心有执念想要重建蜀山;
刚刚爬出棺材,就迫不及待地公然宣告灭了瀛洲仙岛拉仇恨,是想逼出潜藏的敌人;
那潜入帝君眼皮子底下“借书”又是图什么?
简直就是在作死的路上马不停蹄一去不回。
他想起蜀山重建之时的亲眼所见。
青云子去得稍晚。他赶到的时候,无极归元阵已经开启,逆天的禁术已经施放。
天幕漆黑,暴雨如瀑布般自天空倾泻而下,冲刷着地上层层叠叠的劫灰。
天地之间闪耀着巨大而繁复的血红法阵,一个连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绵延流转,灵力逼人,几乎覆盖了所有曾经被焚毁的区域。
天穹之下,白衣乌发的青年凌空踏在恢宏法阵上,修长冷白的手指握着一支古朴的笔,以虚空为纸,以心血为墨,飞速画出一串串符咒,磅礴的仙力自符咒中倾泻而出,注入法阵。
万顷雷霆密集如雨,“霹雳”一声巨响,天空猝然降下一道妖紫的巨大闪电,正劈在法阵上。
法阵吸收了上天的力量,刹那光芒暴涨,映得整个天地间一片血红。
紧接着,地下一道比闪电还耀目的银光冲天而起,隐隐带着无尽的怨气和号哭,瞬间照彻天地。
伴随着山崩地裂的隆隆声,天地都剧烈晃动起来,仿佛有什么远古巨兽要冲破封印,横空出世。
银光之中,蜀山之巅,一点土壤吸收了他的血液,如同有生命般迅速生长铺开,从山巅奔腾而下,覆过嶙峋的山石,覆过经年的劫灰,覆过数千载岁月,覆过冤仇与绝望。
所经之处,无数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抽枝展叶。新长出的草芽尚且稚嫩,山巅却已是巨木参天,虬枝盘结。
亲见已经覆灭数千年的门派在眼前恢复如初,他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受。但他知道,他这个亡命数千年、从来流血不流泪的人,几乎当场泪下。
从那时起,他就彻底折服。无论此人日后想要如何,哪怕是要反上仙庭,他也必定追随左右。
但现下,踏进蜀山主峰岷崖山巅的无量殿之前,青云子抚着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无语望苍天,只求那位祖宗最近能暂且消停一点。
自从那日在朝晖殿同重华发生冲突后,陌尘就几乎将自己局限在几个固定范围内,没有十分必要的事,绝不与帝君照面。
眼下他对于重华的态度,其实不算太正常。
一方面,他心里总有个念头,要他放下过往,忘记重华;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另一方面,神识最深处,却仿佛总有什么在微弱地挣扎着,抗拒着这个念头。
但他忽略了,没有深究。
他一时疯狂,说了那些诛心之言,过后非但没有半点后悔,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冷静了许多,也痛快了许多,心里经年的块垒都像是消了不少。
心情大好之下,如青云子所愿,掌教十分配合,该喝药喝药,该睡觉睡觉,绝不作妖,完全看不出玄峰上仙曾经那个招猫逗狗飞扬跳脱的关门弟子的影子。
帝君竟也没找他的麻烦。
三个月时间一晃而过。他同重华,勉强克制、竭力避让之下,总算是没有再出现什么摩擦。
大典前夕,有传言说帝君将要闭关。真实性有待考证,但重华与离陵两位尊神终于起驾,返回了水月天。
岷崖峰后山是个竹园,园里有两只极珍贵的黑白熊幼崽。这东西曾经算是西荒的特产,以前蜀山随处可见。
现如今以蜀山占据一方的地位,几乎搜遍了整个西荒也才勉强搜出三两只,当宝贝似的特意围出偌大一个竹园,供其栖身。
陌尘抱了只幼崽,在河滩竹林下支了张躺椅,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毛。
成年的黑白熊看似憨厚温顺实则极其凶悍,轻易不容招惹,但幼崽长得圆滚滚肉乎乎的,圆脑袋圆身子圆耳朵,四肢和耳朵乌黑,特别是还有一对黑眼圈,唯有身上雪白,泾渭分明。
大概是生活的太滋润,养的油光水滑,皮毛柔顺,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掌教对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一向没什么抵抗力,任由幼崽四仰八叉趴在他身上,一边顺毛一边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
单看他的过往其实看不出什么,虽然曲折离奇了那么一点,但是很正常。
从他离开水月天被送到蜀山,拜在玄峰上仙门下;到蜀山覆灭,他被送到极北荒原,流亡数千年,在那里练就一身神出鬼没的法阵和符咒之术;再后来他用逆天之阵重建蜀山,九死无生;最后还莫名其妙闯了一趟十方镇魔境。
但结合日前离陵神君的一番话,细细梳理下来,就似乎不那么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