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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三章

      时间像是所谓的君子一言,四匹马也难追。时间又好比看电影,上学时是慢动作,暑假时是快进。

      沈澈闲来无事,把暑假当成一根橡皮筋,在手里把它拉长,拉长,再拉长。谁知他一个不注意,突然放手,开学这鬼东西,没有期待的,竟飞奔着,一下子来到了他的面前。措手不及。

      沈澈托父母的福,踩着父母的人脉,走后门进了苏城最好的高中,苏城一中。他在北方小镇读高一。转学到这里,父母也不问沈澈的意见,认为小地方教育不行,他铁定跟不上进度,就让他接着上高一。沈澈在北方小镇成绩优异,认为这是对他的看不起,仿佛贞洁烈妇,抵死不从。姜洁孔瑞无法,只得让他读高二。

      只是临开学前,多次嘱咐,说他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既然他非要读高二,到时候考试成绩下来,莫丢他们的脸。毕竟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似乞丐小商小贩等,入不了他们眼的,就是没头没脸的怪物似的。

      沈澈心里很是不屑。他们把脸面看得太重,像是吝啬鬼之于他的钱。或许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脸面就是名车名表,或名牌包包,可以随时拎出来,炫耀似的。

      李思温特意辞了新找的工作,又在一中附近找了个酒店,做厨师学徒。包吃包住。二人可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彼此互相照顾。更可以把对方当成垃圾桶,胸中郁积的垃积,今天丢一点,明天丢一点,再多,也总会有丢完的那一天。

      沈澈不要父母陪同,自己到学校办理入学手续。学校很大,甚是漂亮,像是一只老虎,卧在城市一隅。这漂亮却不是仗势欺人的漂亮,而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漂亮,像是一本古典名著,要你走进去,去发现,去体会,才能发现它的美。

      沈澈喜欢这座学校。有时候喜欢一样东西没有原因。他只是没由来觉得学校很纯洁,像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或一张白纸,一条小溪,干干净净,清澈如他的名字。

      他办完入学手续,盲人摸象般,按照楼栋号,楼层号,教室号,往高二六班摸索去。由于他习惯早起,来得过早,人并不太多。

      “高二六班,六六大顺,这个班级号好不吉利。一定开门见喜。”沈澈想。

      他看见了。他走到了。他打开了六班的门。门是灰色的,好似一堵墙。正好一支“红杏”出墙来。

      门很窄,他与“红杏”狭路相逢。“红杏”非女乃男。身穿一身红,像一团火,直往人眼里烧。

      “是你!”沈澈冷声道。眼里的厌恶像是正在喷发的泉眼,一点一滴向四面八方溅了开来。

      “红杏”被对方的厌恶溅了一脸,待要开口骂,然看清来人,不怀好意一笑,故意把“啊”字飞机尾气似的,拖得很长,说:“啊……原来是你!”

      说着,突然凑进沈澈。脸是及时刹住了,脸上难掩的帅气,却从脸上独立出来,继而由于惯性,挡也挡不住,直泼了出来,泼了沈澈满头满脸。

      沈澈被泼懵了。愣神间。“红杏”趁你病,要你命,笑道:“怎么愣住了。”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挂在上面,像是草上的露珠,将落未落,“莫非……我见帅哥多妩媚,料帅哥见我应如是!”

      沈澈反应过来,早一个手肘横顶上去。“红杏”反应迅速,及时闪身后退。这一退,他防守的教室门便仿佛马蜂窝,漏洞百出,城门失陷,沈澈趁机入将教室。随即一句不重不轻的话,如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丢进这突然安静的沉默中:“江弄,我们第二次见面,你既赠我一首诗,我该当礼尚往来。乃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向一旁懵逼的人,注解道:“此诗出自《诗经》,意思是,老鼠都有皮,你却不要脸。你既不要脸,还不快点死!”

      半晌过后,教室陆续坐满了人。这半晌像是得道成仙,会变大术,漫长的好似一天。沈澈在这半晌里,把江弄当成病毒,假装看不见他,又提防着他。好在江弄见异思迁,看见有高一同学分在同班,便喜新厌旧,弃他而去,另找新欢了。

      班主任好似开大会的领导,等人到齐了方迟迟来到。仿佛非不如此,不足以显示地位尊贵。点过人,自我介绍道:“我姓袁,叫袁自在。别见外,你们叫我老袁就好。”

      老袁教语文,性别男,四旬左右。高而胖,像是一个酿酒桶。他虽姓袁,却张了一张方脸,很爱国的样子。他虽叫自在,却不允许自己班级学生自由自在,反而规矩很多。故人送外号“圆规”。他脸有些黄,像是窝窝头。脸上有些麻子,像是窝窝头发了霉,长出的几点黑斑。

      “我带你们语文。我是一个玻璃人,最不喜藏着掖着,实话实说,在你们所有学科中语文最简单,所以你们看不起语文,顺带着看不起教语文的老师。可在我这里,四面都是墙——没门!”袁自在继续介绍,“我是一个大俗之人,却最喜大雅的东西。我最喜《红楼梦》,我认为老师好比作者,学生是他手下的作品,不说做到‘批阅五次,增删十年’,也要问心无愧。可谓满腔心头血,一把辛酸泪,都云老师痴,谁解其中味……”

      老袁像是长了一百张嘴的怪物,这张嘴说完,那张嘴说,整整说了四十分钟,把所有嘴巴都伺候好了,才罢。他说累了,该听了。叫所有人依次上讲台,做自我介绍。

      “我姓周,叫周意。意难平之意。我勤劳善良,乐于助人,谦虚懂礼……”说了一顿优点,差点把自己吹得膨胀以至爆炸,突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把前面的谦虚论推翻,说,“我小学当了六年班长,初中当了三年班长,高一也是班长,希望高二还是班长,请大家多多支持。”

      沈澈心想敢第一个上台的人果然不简单,是班级这个小圈子里的野心家。或许现代人发育过快,政治斗争那一套把戏,提前在学校排练了。他又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可笑。或许自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家敢于一上台,就说自己想当班长,这也是一种本领。

      后来沈澈方知,周意人很好。只是他父母皆是公务员,本着教育要趁早的原则,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想着孩子是一张白纸,社会是一个墨缸,晚染黑要吃亏,不如早早染了。这个时代,毕竟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不多。

      “哼!臭显摆!”

      周意款款讲着,很有绅士风度。沈澈躲债惯了,把耳朵训练的好比雷达,格外灵敏。忽听见有不屑之语,回头顺声望去。只见那声的主人,正趴在桌子上躺尸,要不是两个鼻孔朝天,好似待开发的火车头,差点以为他是一具尸体。

      沈澈正望着,那具尸体突然死而复生,从嘴里丢砖头似的,悠悠砸来一句话:“笨蛋!”也不知是骂台上人,还是骂沈澈。

      上台做自我介绍的人,无非两种。一种外向的学生,好似结婚似的,笑容甜的能引来蜜蜂,在那夸夸其谈。内向的学生如参加葬礼,一副苦瓜脸,像是能就地切了,做盘苦瓜菜,半天蹦出几个字。

      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轮到江弄上场。沈澈想他骂人家臭显摆,也不看看他那随地就可孔雀开屏的模样。

      江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从座位到讲台短短距离,他不像是在地上走,倒像是在船上走,摇摇晃晃,如喝醉了酒,好不容易蹭到讲台。

      到了黑板面前,以粉笔代毛笔,用狂草写下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的字体,草圣张旭见了都要自愧不如,称他一句后生可畏。江弄写罢,低了低头,随即抬起,微微一笑,漏出两个酒窝,像开在脸上的两朵白花。他说:“我姓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大家本以为要说“之江”,他却自恋的可以登基加冕,说,“之千古风流人物。”

      大家的嗤笑声,像无数白菜叶子,直往江弄脸上招呼。可江弄的脸皮比长城还厚,是指长度,毫不在意,接着说:“我名弄,云破月来花弄影之那朵花。我的人生格言是:我要做一朵倔强的花,不论花期,只管盛开。”随即走下台来,笑容也跟着太阳落山似的,从脸上沉了下去。与此同时,酒窝消失,像两朵花开了又谢。

      沈澈暗暗骂道:“好不要脸,说别人臭显摆,自己更甚,真是贼喊捉贼!”

      班主任见气氛好似通了电,活跃的高度,堪比珠穆拉玛峰,笑道:“江弄同学我早有耳闻,中国诗词大会曾得冠军,作为语文老师,诗词爱好者,很是欣慰。有不少学生抱有诗词无用论,高考又没有几分,不如一道数学题。这简直谬论。远的不看,你只看江弄同学的风仪,可谓粗增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沈澈忍笑,好比怀孕,痛苦异常。回头看了一眼江弄,心想就他那副流氓样,还腹有诗书气自华。况他一身红衣格外骚气,哪里粗增大布?这语文老师为了给语文贴金,等于给自己这个语文老师贴金,用不着这么尬吹吧。怕天都要给他吹个窟窿,成为一道女娲也补不了的天裂。

      介绍罢。袁自在把西方民主精神,直接不花一分钱挪来,占为己用。表示按个头分座位。同学们正要鞭炮齐鸣。他随即褪掉民主那层外衣,套上了清朝末年的官僚主义作风:“等下次月考成绩出来,就按成绩分座位。”鞭炮顿时哑火。

      江弄和沈澈好比热带雨林,比寻常人发育迅速了一些,个子都挺高。不幸像是鸳鸯,比翼鸟之流,总是结伴而来。沈澈非但转学第一天,就和江弄同班,并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成为同桌。排位时,沈澈和江弄个子差不多,沈澈故意往前闪了几个位置,不与他凑成同桌。江弄随即大声举报:“老袁,有人插队,破坏组织纪律!”

      沈澈只得灰溜溜退回原位。眼神若能杀人,江弄已经投胎转世了。因为早在他们第一次遇见,他就用眼神把对方射成了筛子。

      “同桌,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坐在班级最后一排,江弄脸上的笑,像是一百瓦的聚光灯,闪得沈澈都不想看他,怕瞎了眼。

      沈澈并不正眼瞧他,只淡淡说道:“我们物种不同,人与孔雀殊途。你和雌雀有缘,我们无缘。既然无缘,那就面对面,也装作不识。”

      “你是豪猪的亲戚,还是仙人掌的本家,或者刺猬一卵双生的兄弟,浑身都是刺!”江弄挑眉,悠悠望向同桌,眼神深邃,像一个黑布口袋,要把眼前人套进去,狠狠揍上一顿,“这样可不行,物理你该学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刺既会伤到别人,也会伤到你自己。当然像我这样身体素质完美,好似穿了一身铠甲的人,最不怕刺!”

      沈澈白眼翻了又翻,像是浪花翻了一朵又一朵,冷笑道:“别再说了,再说下去信印度教的人,该找你索命了!”

      “为何?”江弄挪了挪板凳,靠得同桌更近了。求知欲可真盛。

      “因为印度教中牛是神的使者,不可杀牛。你刚才吹死了那么多牛,他们自然该找你索命。”沈澈躲瘟疫似的,把椅子向外挪了挪,以免自己免疫力差,被对方传染上自恋这个无可救药的病。

      江弄却审题都不会,答案严重偏题。他眨了眨眼,像河蚌一开一合,里面有珍珠晶莹闪烁:“你在担心我?”

      “懒得理你!”沈澈的耐心,到此彻底破产,低头寻出一本书看。

      “你懒,我勤快。合该我们有缘。”江弄说着,见同桌还是不理,只顾看书。脸上的笑容从脸上慢慢擦掉,重新晕染开一个郑重的表情,“沈同桌,你还在为那次中国诗词大会比赛的事而生气?”

      江弄正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让信心满满的沈澈铩羽而归,有好段时间成了小伙伴们嘲笑的箭靶子。说读诗又有何用,金钱才是王道。毁了他心头的白月光。如今经由江弄这么明目张胆一问,直接捅破纱窗纸,他反倒笑了。自己在这变扭什么呢,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自己初见江弄厌烦他,是他在获胜后贱兮兮的表情。如今看他在台上那番自我吹嘘的表演,已知此为他的本性,并非针对任何人。便缓缓抬起头,石头入水般,在脸上缓缓漾开一个笑容:“我没有生气。”就继续看他的书。

      江弄见同桌笑了,好似千年铁树开花,一把将脸上的郑重撕掉,笑容离家出走一分钟,又灰溜溜地跑回脸上。他笑道:“说实话,你不知决赛时,那个亚军有多菜,好似菜市场,菜到无可计数。你却和我旗鼓相当,若非老天助我,前夜正好见过相似的题型,我差点就要输了。你非但是名誉亚军,还是名誉冠军。英雄惜英雄。我后来一直有关注中国诗词大会,只不知你为何一直没有再参加?”

      沈澈翻书的手突然顿住,像将开的门未开。突然有人开窗,风不要命的吹进来。书页顿时成了墙头草,风吹往那倒。江弄见沈澈的表情,像是在冰箱里冻过,冻不死人,便不再问。

      “叮铃铃……叮铃铃……”正好下课放学。声音如猛兽的爪,撕裂了二人突然安静的气氛。江弄潇洒的起身,冲同桌说了句:“上午一别,下午再见!”便偌大教室关不住,一支红杏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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