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而已，何必在意》乡白

3、春－流言

　　余陌一路不停，面色平静地和前堂的人打了招呼，面色平静地穿过院子，面色平静地推开自己的房门，面色平静地掩上门，然后……
　　好丢人。
　　那张初看像淡墨作画的脸皮上慢慢晕开了颜色，只是淡淡的一点，足以让整张画鲜活起来。
　　即使知道没有别人，余陌还是在昏暗的屋子里用左手挡住了脸，右手随衣袖自然垂下，修长匀称的指节轻轻勾了霜衣。这么一个模样要是被季云舒瞧见了，怕是立马就绑回家中。
　　余陌是羞的，但不是害羞，而是羞愧。
　　不该离那么近的，不该随便过去的，不该态度那么生硬就离开的，好好说指不定是有什么难处呢……
　　余陌是个脸皮薄的，在外面还藏得住，一个人的时候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这做得不对那做的不好的。这么多年，也没练出个厚脸皮。
　　余陌把目光投向桌上一本黄页蓝皮书，把书翻到有关季云舒的那一页。
　　“人物介绍：季云舒，当朝护国大将军季佑、一品诰命夫人楚逢英之女。其人武功高强，蛮横无理，常年与街边混混为非作歹……九岁可杀人，十五霸街头，上惹皇族震怒，下抢小儿糖果……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避而远之……”
　　看着这本昨天买到的《初至安京》，余陌微微皱眉，心里估量着这季云舒是如何招惹写这书的人，被人整整骂了两页，在其他用语简练的介绍中极为显眼。
　　季云舒……
　　余陌想起那个根本算不算亲吻的触碰，冰凉的唇擦过脸颊，和寻常的肢体接触差不多，没什么特殊感觉，不过是后知后觉才有羞意。
　　这算什么事啊……
　　回过神来暗自苦笑，又想到季云舒所作所为。
　　季云舒这人好像不是那么……但无论如何，确实当远离。
　　——
　　第二天午时。
　　“季云舒你给我起来！”
　　季云舒在自个床上的被窝里窝得舒服，忽感春寒侵袭，一个寒颤，伸手把离去的被褥又拽了过来。
　　“好啊季云舒，还装睡！”
　　床上的人眼未睁声先出：“季大夫人，大早上的有何贵干?”声音还带着久眠的干哑。
　　楚逢英气势汹汹，单手抓起被子又是一掀，把试图接着睡的亲生女儿拎起，冲着她怒吼:“还大早上！我都收拾完你一个烂摊子了！给我起来！”
　　“起就起……”季云舒嘟囔着。
　　门外还有个人打趣：“姐，你可别想着再赖床了。”
　　“季风祈，娘掀我被子你怎么不拦着！”
　　季风祈背靠墙壁，故作无辜，说：“我想拦，可你睡得太香，娘生气了，我拦不住了。”他才不会说门是他开的。
　　楚逢英穿着织锦绣花衣，金钗绾发，叉腰而立，来者不善；季风祈身罩月白竹纹衫，玉带束髻，煽风点火，看戏无疑。
　　再看看自己，单薄里衣，披头散发，半身被提，弱小无助，一对二打不过，季云舒认命起床。
　　“你，滚。”季云舒手指季风祈，没好气说道，季风祈哪怕在屋外背对也知道亲姐喊的是自己，另一个他姐也不敢叫啊。
　　季风祈笑了笑，从容迈步，果不其然听到季夫人一连串不带停不喘气的大嗓门。
　　季风祈与季云舒是姐弟，是双生子，是他们的娘楚逢英大半个身子进过鬼门关才换来的。
　　与季云舒满城恶名不同，季风祈在外人口里那是出了名的少年才俊：将军府幺子的地位，官学第一的名号，配上清新俊逸的样貌，活脱脱一个别人家的公子。
　　双生二子从头到脚都像是反着来一般。
　　如果说季云舒是流氓无赖、街头混混，那么季风祈就是翩翩郎君、皇都骄子。
　　一个叛经离道，一个温润如玉。
　　主要人物季云舒对这类评价向来不置一词，有时还在熟人面前对此嗤之以鼻，他俩指不定谁更混呢。
　　季风祈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逗着猫玩，橘白小猫配合地在他腿上伸出爪，柔软的肚皮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身后桃树窜花苞，没几朵开的，但风中好像能隐约闻到花香了。春天到了，新的一年真真正正开始了，冬天歇息的都要醒来了。
　　屋里的两人出来了。
　　季夫人还在说教，从说季云舒的各种不是到叮嘱添衣多食，真不知道相同的语气到底是怎么说出这两个不同的内容的。
　　季云舒无可奈何地应和着。
　　“娘，我饿了，早餐还没吃呢……”
　　楚逢英说上头了，听到这说：“正好我午餐也没吃。”
　　季云舒无奈地耸耸肩，叫道：“空落，快点把我的早餐还有夫人的午餐都叫上来。”
　　被刻意忽略的季风祈：“……我呢?”
　　季云舒“切”一声，“行行行，还有我好弟弟的午餐也一起叫上来。”
　　三人一道用了餐，小猫亲昵地蜷在季风祈腿上，姑且也算一员。
　　楚逢英有事先走，离开前还不忘来意，恶狠狠地要罚季云舒，还让季风祈看着。
　　对此，季云舒胡乱点点头，在楚逢英走后光明正大叫上一瓶酒和季风祈对酌起来。
　　这俩人都知道，让季风祈监督，那就是赤裸裸的放水了。
　　季云舒从季风祈的嘴里听到，今天早上那个姓石的少爷居然被他娘带来将军府讨说法，被季夫人和季风祈一红一白给怼了回去。
　　就是件小事儿，季夫人找上门其实就是想跟女儿吃顿午餐罢了，平时不好上赶着来，难得有了由头，说不定怎般心花怒放呢。
　　相比之下，余陌那事还没传进季夫人耳朵里，就更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喝着酒，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许久。二人看似天南地北相去甚远，实则心有灵犀一点通，双生子的默契是融在血里的，更别提十七年从未疏远过的他们。
　　姐弟间谈得愉快，但是，在围墙外面，季云舒当街亲吻一男子的消息悄悄发酵着，季云舒这天中午和季风祈打趣此事，第二天就不得不当回事了。
　　从季云舒强行猎艳，到季云舒一见倾心心心念念非卿不可金盆洗手洗心革面今后从良。
　　也不知道在安京城的居民是闲成了什么样，这才一天，已经传开几条街了。
　　流言嘛，流着流着就爹娘不认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季云舒拿着的一叠纸张因为她的大笑而“哗哗”乱扇，她本人也是笑得抖动不止。
　　季云舒的院子闲云院里，未开花的桃树下，一红一绿两女子一坐一立，红衣女子一副江湖打扮，此刻却趴在石桌上捧腹大笑。
　　空落这个做婢女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主子笑到抽搐，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还不肯停。
　　有那么好笑吗？不就是些八卦编排，隔段时间就来一次，这次真的笑得过了。
　　“哎呦，你说这人怎么这么闲啊！”季云舒还在笑，说话的气息都不稳了，“这姓晓的真是憋坏了，闻着点腥就可劲写，这才两天吧，十多个版本了哈哈哈……”
　　姓晓的，是季云舒对长期活跃于茶馆饭店众人口中“写书人”的称呼。季云舒满城骂名怎么来？这人功不可没。
　　空落皱眉，“小姐？”
　　季云舒勉强收了那放肆的笑声，可还是很想笑，她扭头看向一脸严肃的小婢女，说：“小空落别那么认真嘛，这些故事姓晓的当然是出大头的那个，但肯定不全是他干的。”
　　“那……”
　　“不用管他，他这是给我送了阵东风。”
　　红衣女子抬起手中纸张又细细看了一遍，像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的，她莞尔一笑，略带英气的面庞露出娇如朝花的情态，并不违和，倒是会让人忆起季大小姐本就是花样年华的少女。
　　但当下，除了空落，无人得见。
　　季云舒起身，抓着那打今日新墨的纸就要离开，出院门前不忘吩咐空落：“我去找季风祈，你去找左伯，让他备好嫁妆。”
　　“是，小姐。”空落应下了才意识到季云舒说了什么，猛地抬头，季云舒早没影了。
　　空落能成为季云舒身边为数不多的婢女之一是有原因的，比如这种时候，她连发蒙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留，毫不犹豫地去寻左伯。
　　今天又冷了，得多注意着小姐，别又因为不乐意穿太多衣服而偷偷脱下几件。
　　空落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