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8、第 98 章 ...
-
甄嬛乘了轿辇往棠梨宫回去。行至太液池西岸,正巧曹婕妤带了侍女抱着温仪帝姬在临水长桥边拨了柳枝逗弄池中尾尾金鲤,笑语连连。3
见甄嬛的轿辇经过,忙肃立一边请安。
甄嬛下轿与曹琴默见礼。两人和温宜玩笑一会儿,曹琴默轻声道:“嫔妾在此恭候娘娘多时了。”
甄嬛会意,晓得她有事找,便道:“春光甚好,本宫要去迎春圃逛逛,先走一步了。”
待甄嬛行至迎春圃,只留了槿汐一同散步。甄嬛原先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四散着,悄无声息中混入了一个面生的小宫女。甄嬛全然没有注意。
春光虽浓郁,但像早开的迎春,早已凋谢得朵朵零星,甚少有人再来观赏走动,正是一个说话的清净之地。果然过不多时,曹婕妤便孤身而至。
曹琴默告诉甄嬛:华妃昨日曾召她入宓秀宫秘谈。问了甄嬛的举动言行。
甄嬛语笑嫣然,“曹姐姐进退有度,本宫便放心了。华妃娘娘既然喜欢打听本宫的动静,那么本宫就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本宫可不希望姐姐和华妃娘娘生疏了。”
曹婕妤启唇一笑,“嫔妾既然把自身和帝姬托付给娘娘,自然唯娘娘之命是从。娘娘的吩咐,嫔妾明白,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两个人达成共识,相视而笑。
甄嬛回到宫中想起今日太后的厉色,面上忧虑之色,道:“我并非干政,幸亏太后知道。今日种种,太后意在防范于未然,并非在于责难我,提醒我不许干预政事。”
甄嬛对槿汐感叹:“太后久不闻政事,不干涉后宫,可还是不容小觑。要不怎么说,太后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1
槿汐道:“太后久在宫闱,经历良多,娘娘切不可得罪于太后。”
甄嬛点头道:“这个自然。”
槿汐想了想,道:“娘娘得空要多去太后那请安才好。眉庄小主看来很得太后娘娘欢心呢。”
甄嬛哼道:“她是不愿指望皇上降罪华妃了,多半是在动太后的心思。她有太后依傍,比依靠皇上可靠多了。”之后甄嬛忌讳于太后,于朝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华妃复位之后,玄凌的赏赐一如从前。但是华妃的宠爱,归根结底是不如从前了。
竹沥并不在意玄凌对华妃有多好或是多么宠幸。玄凌对华妃一向是赏赐大于心意。玄凌的心意从妃嫔们的赏赐中就可以窥见一二。他对宠爱的妃子们大多都是珍贵的古董摆件跟时新的绫罗绸缎的赏下去;而对于合乎心意的妃子,则是投其所好一些,仅此而已。
少年时竹沥还十分在意玄凌,可惜她心悦之人视若无睹。竹沥年岁渐长,便不在执念于玄凌的喜爱了。玄凌虽凉薄,待竹沥也总有一两分真心。竹沥对玄凌虽然有少年时的欢喜,但在深宫中慢慢也所剩无几。
竹沥现在唯一的执念便是,如果可以的话,将她的儿子送上皇位;如若她儿子没当皇帝的命就指望儿子开府出宫、接她出去当个老太妃。
这是她在予潇出生后,对宜修说出的藏在心里的决定。宜修十分信任她的话。宜修除了想要玄凌的爱外,还想要朱家的富贵,竹沥想要儿子为帝,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她们便想尽办法联系朝臣,收买太医,想要悄悄做准备,扫尽所求路上的阻碍。竹沥的无害,是玄凌犹为喜欢的特点。竹沥的盛宠,有时甚至可以让华妃无视皇后的小动作,专心对付竹沥。
竹沥与宜修,两人的算计的还在后头,自然不会同区区的华妃计较,当然也是有华妃给她们分担宫中人注意力的原因吧!
陵容的产期很快就到了。
陵容在四月十二日那晚发动了。陵容是初次生产,心中十分害怕。明瑟居里灯火通明,风中参杂着陵容吃痛的哀叫。陵容被送进布置好的产房已经两个时辰了,除了稳婆手里的热水一盆盆端进去,再无半点动静。
过了子夜,陵容在产房里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竹沥便亲自进了产房。
产房里陵容痛得脸色扭曲。一滴滴泪从她眼角迅速滑落,她在床上痛苦的叫唤着。
安林氏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焦急的杵在床边半跪着握着女儿的手。
竹沥见陵容气息微弱,呼吸不畅,忙说:“陵容,顺着阵痛呼气吸气。”陵容忍着痛照作。
玄凌早已来了,在明瑟居外烦闷地道:“容儿如何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这晚是华妃陪着玄凌,所以她此时拈起绢子擦一擦玄凌额头汗水,温言道:“皇上别急。淑妃娘娘生了这么多胎,有她在,安婕妤定能平安无恙的生子。”
这话说的狠毒,明白人一听便知道话里有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安陵容不能生下孩子,错一定在淑妃身上。
眉庄手中紧紧绞着一块帕子,忐忑不安。宜修只安坐着,表情犹如悲悯的菩萨,谁能知道眉目和善的皇后娘娘手下粘有多少条人命?
竹沥陪在产房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一声婴啼 ——是个皇子!墨竹、墨兰喜极而泣,抱着包入襁褓中的孩子出去,“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安婕妤产下皇子。”
华妃沉沉说不出话来。
宜修只从容不迫道:“恭喜皇上又得麟儿了。”宜修并没有告诉竹沥,她其实还是对安陵容出手了。
倒是眉庄念了句佛,道:“恭喜皇上。陵容还好么?”
墨兰笑道,“小主生产后便脱了力,现在正昏睡着。”
玄凌眼里全是笑意,抱过孩子看了看,道:“好。传朕的旨意,安婕妤晋为顺贵嫔,赐居翠微宫。于五皇子满月礼册封。”
玄凌得子欣喜,这几日间陆陆续续叫人赐下许多珍玩赏赐。陵容还在月子中,不便搬翠微宫。竹沥便让她做完月子再去。竹沥来探陵容时常能碰见眉庄,想来她也时常来,便一起聊聊宫中趣事。时光这样静静流逝,三人安坐其中,倒也不觉时光匆匆。
陵容月子中发生了一件有些恶心的事,有些闲言碎语传到了陵容耳中。
是这样的:
棠梨宫中海棠花开得极好,甄嬛便做主邀了宫中一些嫔妃赏花。竹沥和眉庄便也应邀去了棠梨宫。
只见莹心殿前两株西府海棠开得遮天匝地,花丰叶茂,柔枝绰约,嫣红花朵英英如胭脂,缕缕香气由殿外缓缓溢进,充盈内室,清幽香气甜美甘馥如樽樽美酒清泉,令人直欲醉去。
众人原是兴味盎然。皇后带着四五个妃嫔,又盈盈立了一殿的侍女宫婢,云鬟雾鬓,香风影动,又命了年幼的宫女在庭院里踢羽毛毽子,一时间莺声笑语续续不断。突然,外头一声大哭!
突然仪门下奔进一人来。
甄嬛脸上挂不住,喝道:“谁这样无礼!外头怎不拦住?不晓得皇后娘娘在这里么!”
那人奔至众人眼前,悲呼一声:“贵嫔娘娘——”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泣泪不已。
甄嬛连忙扶了那人起来,道:“嫂嫂?!现放着皇后和几位娘娘在这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甄嬛嫂嫂见各位嫔妃忙整衣退开一步,施礼哭道:“娘娘!请娘娘们为妾身做主啊。夫君要休了我!”
竹沥与皇后互视一眼,甄嬛问道:“这是为什么缘故呢?”
甄嬛嫂嫂悲不自禁,大声痛哭。而随她一同进来的侍婢道明了缘由。外室有了一月身孕,甄珩要纳那个女人为妾入府,甄少夫人虽气愤,为着她怀了甄珩的子嗣便去看她送些补品,但那女人激得少夫人推了一把就小产了。甄珩一怒就要休了少夫人。甄薛氏(甄嬛嫂嫂)不肯,甄珩还动手了。
众人听罢,欣贵嫔在一旁气道:“这算什么男人!这就动上手了?谁晓得那孩子是怎么掉的,再说生下来也不过是个贱胚子。甄夫人这还有着身子呢。”
皇后宜修和颜悦色道:“欣贵嫔性子急,不过有句话也在理,那孩子怎么掉的还是个未知之数,怎么好贸然就休妻。何况那个女子的孩子是甄大人的,难道少夫人肚子里那个就不是么?真是太鲁莽了。”
正说话间,外头小允子进来道:“启禀各位娘娘。外头侍卫说甄大人来了,急着求见呢!”
皇后宜修便让甄珩进来了。
甄嬛心疼她嫂嫂,便求皇后宜修主持公道。竹沥早在甄薛氏入后宫时就已经发觉不对。而眉庄这时再傻也看出来这事情有些蹊跷了。
外命妇入宫大多在太后的万寿节,皇后的千秋节等节庆日。平常觐见,命妇都把自己妆饰得体才进宫侍奉贵人左右。
宫规森严,甄薛氏这衣衫不整的怎么入宫的?细细想来,才发觉——有人故意放她进来!为了今日的这场戏。
敬妃扯一扯欣贵嫔和陵容的衣袖,对宜修恭敬道:“臣妾们不宜无故会见外男,先退居内堂了。”
接着甄氏兄妹起了争执,甄珩闹着休妻。宜修在中间调停。竹沥看着宜修眼中细微的神色,知道宜修已经快不耐了。
果然,宜修咳了一声严肃道:“本宫与贵嫔面前,甄大人也该注意言行。不该失了人臣之份。”
甄珩恭敬道:“是臣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甄嬛嫂嫂掩面哭泣,神色凄冷。突然一个转身,便欲往那棵盆口粗的海棠树上撞上去。眼看就是血溅五步,甄嬛吓得脸色也变了。
幸好竹沥站在海棠树旁,手疾眼让落花微雨抱住甄薛氏,把她挡在了树前。甄嬛嫂嫂这才幸免于难。
清官难断家务事,于是主场便留给了甄嬛。众妃为避开外男,纷纷施然入了莹心殿内殿。
估计是窗户纸薄,说话声一句两句的从窗外飘进来。众妃听着,跟听唱戏似的。有兴趣的,还三五做一群,低声讨论起来。
甄珩嫌弃甄薛氏,一哭二闹三上吊,俗气至极!
甄嬛大怒,甄家五代从未听闻休妻一事。你要闹出人命不可么?皇上和亲家那里要如何交代。
甄珩又言,如此贱人杀害臣的骨肉,臣势必不与她再共处!
皇后宜修在外面着力安慰,甄薛氏抢地而哭。外头场面混乱。
竹沥在内室都被吵的头疼,不禁对欣贵嫔吕盈风道:“欣妹妹,这样下去天黑了这戏都唱不完,妹妹直爽大方,不如去劝劝?”欣贵嫔曾受过竹沥的人情,便也卖她个好。
欣贵嫔于是闪身揭开帷幕,自内堂而出,排众而上扶起甄嬛嫂嫂,直爽道:“少夫人别伤心,为这种男人不值得!现在有皇后和贵嫔做主,少夫人顾及腹中孩儿便够了。为娘的十月辛苦,难道要这样断送么?少夫人一死,甄大人的一世名声虽给你赔进去了。可你的母家姐妹的名声怎么办?少夫人可别轻贱自己性命啊。”说着看了甄珩一眼。
薛氏泪眼中有些犹豫,女儿家的名声最是珍贵。她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忍心连累母家,着急中暗暗看了一眼甄珩。
甄珩无言以对,欣贵嫔又道:“请少夫人与我一同入内洗漱整齐。你这样,奴才们见了也笑话啊。”
甄嬛嫂嫂稍稍止住了哭,哽咽道:“谢谢娘娘,叫您见怪了。”甄嬛嫂嫂依言进去了。
甄薛氏不再多言,扶了待女施施然入内。薛氏进了内殿,见着竹沥已微靠坐在软榻上,太医院的葛太医已候着了。
竹沥生的仙姿玉貌、清伦脱俗,她看起来十七八岁,是最美好的年华,可其实她已经近而立之年了。可容貌十年如一日般,不曾有片刻衰败。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这宫中一群如繁花一样鲜妍娇丽的宫嫔中脱颖而出。
而薛氏形容落魄,与这宫中繁花似锦的氛围格格不入。棠梨宫的宫女引薛氏入了内屋屏风处更衣,不一会儿薛氏就把自己把理干净,要不是眉目间的几分不安,薛氏几乎看不出刚才的落魄样。
竹沥见薛氏,不欲多言,只平静道:“少夫人刚也受惊了,过来号号脉吧,别有什么不舒服。”薛氏被竹沥这样平静的看着,心下对竹沥暗道一声可惜。
可惜这样的美人竟是小姑甄嬛的对头。小姑甄嬛聪慧又有手段,假以时日,怕是这位娘娘也要在她之后了。1
甄嬛在外面好言相劝道:“欣贵嫔的话哥哥听了也该醍醐灌顶了。本宫劝哥哥一句,这孩子怎么没的尚不可知。哥哥与她来往不过两月,怎么突然有了身孕又突然没了,安知不是有什么诡计在内。嫂嫂向来贤淑,哥哥若要纳妾必不会反对,可也要好人家的女子正经聘了来,怎么也得等嫂嫂生产完了出月才好。为一个出生卑贱、倚门卖笑的烟花女子闹得沸反盈天、家中失和成什么体统呢。”
甄珩生硬道:“贵嫔娘娘要维护薛氏也就罢了,何必句句针对佳仪。人人觉得佳仪出身卑贱,臣却觉得她良善温柔就好。娘娘对自己不喜之人说话这般刻薄,恕臣不敢听闻。”
甄嬛气道:“那么哥哥妄听人言而要休离结发妻子,本宫就更不敢听了。既然那个佳仪是个良善人,那么良善之人是否应当驯顺于正妻,怎么会挑拨父子失和、夫妻离异呢?本宫瞧着哥哥倒象是冲着本宫来的,难道哥哥耿耿于怀的是嫂嫂当年是本宫所指,不称你的心意么?才要借着今日此事泄愤。”甄嬛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皇后宜修看着甄嬛作戏,心烦气躁。拉住她低声道:“你瞧瞧你这和事老做的,没劝和别人反倒把自己招哭了。”又回头申斥甄珩道:“甄大人虽是兄长却也是臣子,在贵嫔面前怎可这样无礼犯上,忘了君臣之仪!”
宜修一下子训斥了兄妹俩,身为皇后的修养才回来。
戏演的差不多,也该落幕了。于是甄珩道:“皇后娘娘明鉴。当年贵嫔娘娘一意为臣选娶名门,却不顾臣的意愿草草定下亲事,以致有今日之祸。臣是断断不能再和薛氏共处!”
这样冷寂而疏离的对话,让内殿里的薛氏一扫桌子上的茶盏,茶盏在地上应声而碎。伴随着碎地之声,薛氏冷然而出,神色如冰,不似方才怯懦。
刚才的功夫,她已经梳洗清爽,面色苍白如纸,指着甄珩道:“好,好,好!今日你总算说了出来。原来咱们夫妻相处日久,你总是对我心有芥蒂。我薛茜桃自与你成婚以来一直恪守妇道、孝养尊长。今日你说得明白,心中从未有我,咱们再做夫妻也是无益,不用你一纸休书——甄珩!我与你恩断义绝便了。”
薛氏长身玉立,可怜之中更有不能抹去的坚毅。前提是如果竹沥没有知道玄凌与甄嬛商量的计划,她说不定会感叹一下,可惜没有如果。
甄嬛拉住薛氏道:“本宫可以没有不顾亲情的兄长,却不能没有情谊深厚的嫂嫂。哥哥有今日之言全在本宫,既然嫂嫂与他恩断义绝,本宫也不能与这样的兄长相处。甄大人总有天会众叛亲离,本宫不愿再见你,兄妹之情至今日便了。大人走罢。”
皇后宜修象征性的劝道:“甄大人糊涂了,贵嫔你也气糊涂了么,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天伦亲情,难道要为一区区女子而葬送么?”
甄珩沉静片刻,施了一礼道:“谁与臣绝离都不要紧,臣只要佳仪一个。臣告辞。”说着再不回头,阔步走出了棠梨宫。
甄嬛与她嫂嫂抱头恸哭。皇后站立旁边,只一脸平静如水的沉默。竹沥见这戏唱完了,手上却还抽抽的疼,便立马告辞回宫了。
甄珩在宫里闹过一场后,甄嬛十分“受打击”地着了风寒。这件事原本与安陵容并没有什么纠葛,可坏就坏在华妃。1
华妃难得见甄嬛掉面子,一时兴起,便派人偷偷寻了那顾佳仪的画像。
华妃一看那顾佳仪的画像,当即笑道:“甄将军收的那个妾室倒有几分像咱们紫奥城里那个新封的顺贵嫔!啧啧啧!”
华妃说话向来不避人,又是这种针对性的话,没多久就传得满宫皆知。私下里,宫女太监多多少少都在嘲笑顺贵嫔。
安陵容听了,刚生产过的身体虚弱,又听闻此恶言,当即身下出红。贴身宫女墨兰忙去请了太医,太医下了一剂重药才止住了血。
太医事毕后,面色凄苦的向皇上皇后进言,这剂重药下去,顺贵嫔难以再孕了。皇上有些郁郁,让那个太医辞职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