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海滨事（5） ...
-
“上个月、不，真正发生的话，是在前几天。”
手术室外的指示灯还亮着红光，不知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灯光有些一闪一闪，在昏暗的白炽灯光照中有种忽明忽暗的感觉。
应该是错觉，这里好歹也是见砂市内最大的医院。不过也正因如此，就算这个灯真的在闪烁也不奇怪。毕竟这里实在太过偏远，让人有点搞不清它能评上“市”级究竟是达到了什么标准。
门外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穿着同款不同色卫衣的男人，一个仰着靠在椅背上看天，一个双肘撑膝往前倾着沉思。
手术室内应是发生了什么不尽如人意的事，穿着防护服的护士在门上玻璃后的走廊上匆匆奔忙，软质的手术鞋随着她们脚步踩在地上的力度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在一片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尤其明显。
更为明显的是江岛恒一的声音，他的呼吸声在说出那句话后就变得沉重了起来。诸伏景光侧眼看去，小他两期的年轻警官坐姿略有些佝偻，就算如此，也看得出他的胸口在随着自己沉重的呼吸而起伏。
江岛恒一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江岛恒一转过头去，目光与诸伏景光相接触，诸伏景光的神色不变，像是只听见了些不痛不痒的东西。
很快，诸伏景光的面向回到了最开始朝向的地方，而江岛恒一则继续注视着他。
“看样子，你应该也是吧？我的那位朋友也是。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两个的都是这种模样。”
诸伏景光依然面不改色，他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回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江岛恒一听他这么说却笑了起来，“真的，太像了。”
他甚至大幅度地舒展了一下，手臂放下来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颇有一种居酒屋聚会聊得正好的气势。
“这里是不会有外人的，我好歹也是个警察……真是的，让我自己来说，你不要动，听就是了！啊糟糕，回头可不许告状说我对前辈大不敬。”
也许是手术室里的紧急情况解除，护士们没有再继续往返，走廊里恢复了最开始的安静。诸伏景光保持警惕，提高对周围环境的感知，紧接着闭上了双眼，这可以让他更加敏锐地觉察到潜在的危险。
他在等待一些额外的消息。
然而，片刻后，等来的却是江岛恒一的一声叹息。
诸伏景光心中紧绷的弦，在一声“算了”之下稍有触动。
他说，算了。
“算了，就当我说了些不该讲的话。”江岛恒一长叹一气。
他学着诸伏景光的样子面向对面的白墙，头低了下来朝着自己的膝盖。而诸伏景光又再次看向他，无法看清江岛恒一的表情。
医院的空调也调得太冷了。
也许过了两分钟左右，手术灯依然是在闪烁，诸伏景光轻声，想要转移刚才这个不该存在的话题。
“你……”一个音节从嘴里吐露而出，就被江岛恒一连忙打断。
“好了，好了！你说的够多了，我来，让我来就行。”江岛恒一全然不见方才的消极状态，这种被当作珍稀动物对待的感觉让诸伏景光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我需要协助警察办案的热心市民知道一些消息……我本不该找你这样的，该死！我真是该死，我竟然把眼前的线索白白放走！”
警官先生，似乎还有些冲动，和自责？从最开始的接触和他所透露的信息来看，或许自责的成分会更多。
诸伏景光也轻叹了一口气。
终于，他们之间有了一些接触。诸伏景光抬起手来，往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冷静下来，江岛警官。”
他温和地笑着。
“现在交换彼此所持有的信息，总比盲目调查下去要好上不少，对吧？”
*
最开始的死亡讯息其实并不明确。
那是一条来自见砂市的身份信息核认，最先传来的时间已经是他们知道的两天以前，在各个部门辗转后终于来到了组对五课。
彼时办公室里的氛围轻松，外派出勤的只有近藤和远山，其他人还在调侃年纪和他们相仿的江岛恒一，千鸟廻见着气氛正好，询问今晚要不要出去聚餐。
毕竟，这个办公室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氛围了。
在两个月前，他们送别了一位同伴，那位同伴的姓名至今依然不能被提及。
他用过的杯子和文具依然被好好地收纳在那个盖了层灰的工位上，应急用的大衣也还披在上面，白色的灰尘铺洒在黑色的西装上尤为显眼。
组对五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没有新鲜血液注入了——对江岛恒一来说。起码他入职以来从没见过有什么新人自愿选择来到这里。
最后来到这个地方的是他自己，还有两个遇事可靠、平常又不太着调的同期，他们总被前辈们开着玩笑。是怎么说的来着？
明明那个前辈因为总喜欢在办公室多准备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而被同事们戏称为“保暖侠”，却又评价他们几个新来的说：“老大怕什么？王炸。”
这时会有人接话问他什么是王炸，前辈就会一拍大腿，“江岛近藤远山，这仨小子加起来可不就是个炸么！”
“哈哈哈，可是我们这儿的小子只有3个啊，怎么凑个4出来？”
“嗐，他们几个那是1+1+1>3的令人操心。”
紧接着，他们三个会一同反击，最后大家也会笑成一团，该忙的继续去忙，该下班的赶紧下班。
这段对话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来着？像是在昨天，可那分明也过去两个月了。
真过分啊，前辈，他们才没有让千鸟老大操心，要不回来看看老大现在为什么要组织一次聚餐？
真令人操心啊，前辈。外套就这样披在椅背上，灰尘再怎么拍也拍不干净了，拿去干洗又完全没有了你的痕迹。
连葬礼都要让后辈加班给你举办，真的好过分。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江岛恒一猛地一惊，回过头去发现是前辈们已经在门口等待，而千鸟廻正关切地看着他。
“想他们了？”这位面容粗狂的长官此时的语调柔和，“近藤和远山没事的，白天才刚和他们联络过。”
“远山也蛮久没回来了，他那边要比较久，近藤的话……”千鸟廻卖了个关子，“我们今晚聚餐，可能会有客人中途过来哦。”
江岛恒一破笑，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跟千鸟廻哥俩好地搭着对方的肩膀，完全不像是上下级。
“近藤那是客人吗？迟到的家伙，让他给老大报销！”
“说得对，报销！”
啤酒去了一打，烤肉下了两盘，千鸟廻摆着手说不行不能再喝了，再喝回去要给老婆罚跪，在大家善意的哄闹中离去。
后面喝得少了一些，茶水倒是消耗得快，又加多了两盘烤肉，江岛恒一基本上是被前辈们投喂的，凭他自己完全抢不过。等他终于顺利夹到了最后一块肉，却发现一个前辈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位前辈的筷子是最快的。
又来了一巡酒，接着又是一巡肉。前辈们零零散散的各自回家、又或是临时接到了任务，到最后只剩他自己在这，独自干掉了最后一罐啤酒。
没有来啊，近藤。
江岛恒一看向支起的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连各种窗户里透出的光都少了许多。
也不知道这顿烤肉吃了多少钱，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前两天才跟房东商量更改交租日期，也不知道要给近藤垫多少进去。
无所谓，迟早要从那小子手里吃回来。
这么想着，江岛恒一轻快地起了身，因为喝了酒，刚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他在原地稍微站了站，才潇洒地捡起了自己扔在一边的外套走去结账。
刚到前台，却被告知账单已被提前支付，他想了想，打听了一下结账人的特征，才知道是千鸟廻第一个走的时候就已经支付了账单。
他估摸着……可能每一个比他先离开的前辈都经过了和他同样的过程？起码店员小姐是这么说的，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顿时变得轻快了不少。
离开烤肉店，这条街上都是些居酒屋之类的小店，路上的行人不多，各种店里倒是满员，都是些聚餐的上班族。
东京的夜晚，热闹又平静。
晚风微凉，江岛恒一穿上了外套。
回家的路上还亮着灯。
要是自己也有那一天，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帮他照顾一下工位上养的乌龟？
不知道。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可能真要多存点钱了，万一到时候真轮到他结账，总不能透支信用卡吧？
一片宁静中，他听到了手机的提示音。
拿出来看一眼，有邮件提示。点开，关掉。
点开，关掉。
点开。
冷色的亮光照在江岛恒一毫无血色的脸上，上面显示的信息迫使他连夜赶回警视厅。
*
“近藤死了，在见砂市的海边，被一对夜间散步的夫妇发现了覆盖着冰霜的遗体。当地警署从各方面比对信息也没有结果，死亡时间也无从考证，最后是审讯一个小混混的时候才得到了一点信息。”
江岛恒一的语调没有起伏。
“近藤他，不该出现在那片沙滩上。那个小混混说，在发现近藤的前一天晚上，他看见近藤和理发店的店长发生过争执，说是要去港口调查什么。”
江岛恒一平静地说。
“而今天，我看见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海滨事（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