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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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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回去时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而且越下越大,大山里顺反坡路段很多,水泥路面稍微下点儿雪就打滑,何玉只能放慢速度小心前行,鹅毛般的大雪飞飞扬扬地下着,他最怕的就是眼前这段路了,要骑上去不可能,只有推了,他停下来一只脚站稳后另一条腿刚从车上跨下来,就透过晶莹的雪花看见一个人在离这儿不远处正弯着腰扫雪,是小月,何玉心里暖洋洋的同时也很感动。他少加一点油摩托车就猛地向前冲去,一点都不敢怠慢,于是就拿稳车把迈开大步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前走去。这时小月也看见了何玉,她站直身子招着手喊道:“等一下,马上扫过来了。”
“好。”何玉大声答应着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从两头往一起赶很快就碰头了,何玉看着气喘吁吁的小月说:“我要不来的话你就扫到东河县城了!”
“时间我估计得来,这不正合适吗。”
何玉笑了:“还真的很合适。”
小月让到一边:“快点儿走,这段还能骑。悠着点儿别太快了。”
“行,我上去等你。”
何玉骑一段推一段总算到了山顶,他停下车拍打着身上的雪等着小月。两人走过这段平路,下山时又要扫了,小月早扫过的地方又落了厚厚的一层。下坡路推着更难走,小月刚要动手何玉就从她手中拿过扫帚,弯下腰刷刷刷扫起来,很快路中间就空了出来。
当两人回到家里时何妈妈的饭做好了,她看着身上落满雪花的儿子媳妇,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还有一碟热好的酸麻菜都端到饭桌上,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碳以后说道:“我去看你二叔,今天挺严重,饭都不吃了。
何玉停住筷子:“妈,您就算了吧。我去。”
“你都熬了几个晚上了,我去,也陪着你二妈说说话。”
“雪这么厚,你行吗?”
“怎么就不行了,这几步路我走了几十年,还怕走岔了不成。”
何妈妈说着拿上早放在门边的小铁锨走了。何玉扒拉得很快,一碗吃完时小月还没动筷子,她把自己那碗挪到何玉面前:“你吃,我先歇会儿。”
“不舒服吗?”
“没事,就不想吃。”
“那上炕躺着去。”
何玉说着又开始扒拉,小月脱下棉衣躺下去时炕暖暖的很舒服。
何家二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天下午族内就起了纷争,事情是这样的,阴阳先生要求专门负责伺候他的何青把族里所有男性的名字按照亲疏关系辈分大小写出来,何青也知道扯孝帽之类的都要数人头,于是就马上动手了,其实老何家人也不多,老兄弟三就剩何青父亲一个人了,小的共五人,按大小排行何玉是大哥,二老爷子的小儿子何红最小。孙子辈也不多一般都单传,就何林两个儿子。何青这边刚写好放到炕桌上,阴阳先生还没来得及看,何林进来了,他拿起来一瞧就对何青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把何天星也写上了。”见何林这么说何青语气也不好:“我怎么就不能写何天星了?”
“事情你也知道,我给你说我爸的告牌上不能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何青的声音也大了:“二哥,话可不能随便说,最好别让大哥听见。”
“我不怕,本来就是事实嘛。”
眼看二人越吵越凶,院子里的人也都围了过来,加上屋里的人,看的看劝的劝,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厨房里忙活的女人也都知道了,小月不停地两手搓着围裙不知所措,何青媳妇在旁边小声安慰,何林媳妇跳着脚咒骂何林。此时何青看着不依不饶的何林冷静了下来:“二哥,别闹了行吗?咱们家的事情咱们自己闹,让别人怎么看。”
“行,别写何天星就行。”
“唉!”何青要夺门而去却被何林拦住:
“别走,把这个先划掉了再走。”
这时别人的议论也不在小声了:“这针得过线得过,何林犯的哪门子傻呀。”
“我看何林说的也有道理。”
“我看是何林不对……”
阴阳先生也溜下炕要逃了,现场乱哄哄的吵成一片,突然屋里屋外都没有声音了,何玉铁青着脸走进了屋子,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何玉,何玉看着何青沉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何青坐在炕沿上没有说话,何林声音也温和了好多。
“大哥,何天星告牌上不能写。”
“为什么?”
“他不是何家人嘛。”
“那我呢?”
“我没说你,我只说何天星。”
何玉眼睛里开始冒火:“何林,你给我听好了,何天星是我何玉的儿子,以后不要说何天星不是何家人了,我们现在就分,从现在起你就说何天星和你何林不是一个何家,在啥都别说了。”何林看着何玉刚要反驳时三叔进来了。原来何青媳妇怕闹得不可收拾就悄悄溜出去把公公喊了进来。小月站在灶角处脸色惨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不得了,何青妹妹何丽小声说:“嫂子别怕,有我大哥给你撑腰,他是这么说的……”三叔让围观的人散开后对着三个子侄训道:“咱们的人还躺在地上,你们都老大不小了,这叫干什么,就不怕别人笑话,何林,你也快五十的人了,谁家的事情你知道吗?你可真是混透顶了,我给你说,何天星永远是我们老何家的子孙,要是还有人说三道四的话,我死了告牌上首先别写他。”要说这老何家的家教还真可以,四五十岁的侄子对叔叔都很尊敬,几个人都蔫蔫的低着头没有说话,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
厨房里妯娌几个忙着做晚饭,何林媳妇不好意思地对小月说:“嫂子,你就别和何林那混账计较。”小月摇了摇头继续着手里的活,小月比何林媳妇最少也要小七八岁,但碍于辈分她还得叫一声嫂子,几个人为了照顾小月的情绪尽量说些四不沾六的话来活跃气氛。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何玉心里还窝着一团火,以他的脾气受了那么大的羞辱他咽不下那口气,天刚一黑何玉就来到厨房门口叫小月回去,小月“啊”了一声看着何玉,其他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没有说话,何玉催促:“别磨蹭了,快点儿走。”小月解下围裙就要出门,何青媳妇说:“嫂子还没吃饭。”
“没事,过去了吃,走吧。”
几个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月跟何玉走了,这时其他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个打牌的半大老头和亲戚们了。于是主事人就开始抱怨何林:“现在看看人家这一走应该再不会来了,也合适,自从你爸有病何玉连陪带看,这两天也忙个不停,你不念好也就算了,还没事找事,你说啥不成拿人家孩子说事,人家那种是你说的清?还有抱着娃进门的你挡得住。”何林蹲在小凳子上一言不发。孩子他姑父便开口了:“他舅,现在去给大哥赔个不是,等明天不来了再去就迟了。”
何林站起来说:“咱们两个走吧,我一个人不好去。”
“我不去,大哥那脾气我去了也白搭,和他三舅去吧。”
就这样何林和何青去给大哥道谦了。
何玉和小月回来时何妈妈见儿子冷着个脸,媳妇脸色也很差,以为是昨晚熬夜熬的,就让小月过去睡了,何玉则靠在被子上抽着烟瞅电视啥也没说。现在听何林这么一嘀咕何妈妈算是明白了,于是呼呼地说道:
“何林,不是大妈说你,你吃饱撑的拿个孩子说事,天星是大妈的宝贝孙子你不知道?那你和大妈一起不要认了。”
“大妈,是我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
何青一看大哥还没表态,大妈又杠上了,他该说的也都说了,就跑出来给何田打电话:“何田,就这么回事,你劝劝大哥让他别生气了,二哥还在屋里给大哥赔不是认错呢,咱们就这三家人,总不能真分了吧。”电话那头何田听着听着心往下沉再往下沉,半响才说道:“哥,辛苦你都照顾着,别让出什么岔子……”何田挂断电话时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万马奔腾了,是他的错,但他躲了把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留给了她。虽然有哥哥挡在前面,但她将情何以堪,如果让天星知道了,以后去怎样面对族人亲友。这个愣头青何林,你说啥不好偏要拿孩子来说事。
何林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哥和大妈总算原谅他了,他点上一支烟准备动身时何玉又开口了:“我没事,可那边那个人我管不着,你看着办。”何青灵机一动,哥这是给嫂子找台阶下,他站起来说:“我去叫嫂子过来,你就给嫂子道个歉。”
“行,没问题。”
何林重新坐下来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他为自己今天的莽撞行为后悔了:“我这犯的是哪门子傻,管人家这破事。”
“不知道一个人整天都想些啥,除了单位就是老家,只把这个家不放在心上。”丁雅妮抱怨着去了卧室。何田没有理睬,把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一下,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知道在那种场合居然由堂兄把她最揪心的事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说是道非争论不休,他不敢想当时她是怎么捱过来的,他后悔了,当初如果他带着他们母子一起走,今天她就不会遭受那样的羞辱。如今相爱的人天各一方,儿子天星被族人当成来历不明的人,而自己又束手无策。何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看着从窗户投进来的缕缕月光,十多年前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即将落山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给延绵起伏的大山以及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他和小月坐在小云镇东山坡的树林边,他一边听着她温言细语一边伸手把她额前微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头发拢在耳后,顺便拉过她那滑嫩柔软的手亲了一口,瞬间她白皙的脸庞上飞起了两朵红云灿若晚霞,低下头来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下眼帘。那时侯他觉得老天爷对他不薄,虽然在他童年时就夺走了他的父亲,但他长大成人后又给了他一个温柔端庄、相知相爱的爱人。可所有的美好只是昙花一现,然后就是无尽的相思和煎熬,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他,十几年过去了,她也步入了中年,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真是“缕缕月光照何人,无限相思对谁说啊!”何田转过身紧闭着双眼只想长长地睡上一觉。
何玉就那火爆性子,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但是一码归一码他不会不管二叔的丧事,天还没亮就起来走了,他让小月多睡一会迟点儿过去。昨晚何玉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说了好多安慰小月的话:“你别怕,大大方方该怎样还怎样,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这会小月起来洗脸时何青媳妇来了,她怕小月一个人过去难为情就过来做个伴,她凑过来看小月脸色好多了就说起了俏皮话:“昨晚我大哥哄你了。”小月抿嘴一笑,何青媳妇接着说:“嫂子,其实你也知道,咱们山里人亲房户内遇上红白喜事,大大小小的是非多了去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太认真了,还有家里人都站在你这边嘛。何青说昨晚他打电话给何田把那浑二哥的事说了,人家念书人就是会说话,说何天星是我们家的孩子,何林瞎闹腾什么,还说什么来着?”何青媳妇一手挠着头:“我咋想不起来了。”小月本来心情还算平静,但听何青媳妇这么一说心里又掀起了阵阵涟漪,这些年来她饱受生活的磨练和岁月的敲打,把那些年陈年往事和着鲜血埋在心的最深处已尘封起来。谁知却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无情地挖了出来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还指指点点说长道短,虽然有何玉罩着,但终归是她的耻辱,而远在天边的他能站出来说“何天星是我的儿子吗!”小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别太迟了。”何青媳妇有些惊讶,她本以为小月会说句感谢之类的好话,于是看着小月问:“嫂子,你不信?”
“没有。”小月一边答应一边拉着何青媳妇出门了。
当阳光照到院子里时,屋里除了打牌的人和守灵堂的人,其他人都在外面晒太阳,这时小亮和天星来了,因为昨天的事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天星,天星穿一件黑色半长棉衣,深色长裤,穿一双白色旅游鞋,高个子、白皮肤,浓眉大眼,文文静静的,往那儿一站犹如鹤立鸡群。于是人们看着帅气可人的天星又忍不住咬着耳朵窃窃私语。说来也巧,正好何玉从厅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天星和小亮,便略带情绪地问道:“天星,你怎么来了?”小亮连忙迎过去说:“大伯是我约的天星,你知道吗?咱们天星这次考了第一名,六百五十多分,两个第一名并列了,我们去请假时杨老师高兴得不得了,还特意嘱咐我明天早上第一节课把何天星给他带回去。”何玉听着小亮的话脸上有了笑意,天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小亮从小就能说会道,现在念师范学校未来的老师更是伶牙俐齿了,天星本来学习就好,经小亮这么一通演说就更显得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了。
小亮和天星给二爷爷上香磕头以后来到厨房里吃饭时何林老婆热情得很,其他几个婶娘对天星也是照顾有加,而小月则希望几个月以后天星能考上一所好大学,走出大山溶入大山外面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日月如梭,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方圆十里四邻八乡有盖新房的、翻新的只要来叫何玉,他都应承下来给一家人挣生活费,而小月的针线活就少多了。并且最近她上腹部总感觉不舒服,有时还伴随着胀痛,饭量也越来越小,她已经吃了好几天药了,早上忙完家务后又去抓了些药,回来时正好碰上了要去铺子那儿转悠的表姑,表姑七十好几了身子骨也没有以前硬朗了,小月让表姑和她一起去家里和婆婆说说话,她擀表姑最爱吃的臊子面,表姑没有推脱就跟小月一起去了。中午当小月把香喷喷的臊子面端给两个老太太时表姑边吃边夸道:“小月擀的面就是好吃,柔软又劲道,不知道我还能吃几顿小月做的面。”何妈妈说:“快吃吧,我们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吃一顿是一顿。”
“就是。”表姑说着转向小月:“你奶奶走时七十三岁,我已经七十五了,我们姑姑侄女像的很。”
“没事表姑,现在条件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想吃了就过来我给你做。”小月说着坐在了炕沿上,表姑瞅了一眼小月碗里没几根面就问道:“没面了吗?”
“多着呢表姑,我这几天胃不舒服少吃点就好了。”
何妈妈说:“还是去卫生院让大夫看一下了在抓药吧。”
“没事,妈,这药很管用,现在好多了。”
说话间两个老太太吃喝停当,溜下炕不知要去哪溜达了。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学子们都准备着全副武装,攒足劲做最后的冲刺,早上还不到六点就来到教室里,除了上厕所都很少出门,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埋头学习,就连那些平时吊儿郎当不爱学习的人也因为高考在即不好意思再闹,而老师走马灯似的在教室和办公室之间穿梭。何天星更是起早贪黑、争分夺秒、勤奋苦读,星期六晚上其他两个同学都回家了,宿舍里只有何天星和林小刚两个人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停笔凝思 这时林小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两包咖啡,给何天星面前放了一包:
“来,何天星,咱们喝杯咖啡了在继续。”何天星也站起来活动着胳膊:“这不好吧。”
“我爸给的,他专门嘱咐咱俩一人一包,你不要他会怨我。”
“OK!”
于是两人一人冲了一杯咖啡,何天星也拿过他爸爸拿来的又香又脆的锅盔,两人边吃边聊。
林小刚说:“何天星,你妈烙的馍馍都好吃,高考完了我要去你家住上几天,美美地吃几天阿姨做的美食。”
何天星说:“欢迎、欢迎,在带你到山上兜兜风,那个爽呀!”
“好吧,哎,何天星,你说我的想法好奇怪,原来我认为上个大专已经很好了,现在居然想着能上本科线,我是不是想多了?”
“太正常了,加油吧,考场上发挥好没问题。”
“祝我们马到成功!”两人说着两只手又一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丁雅妮的肚子越来越大,上一天班确实很累,下班后就可以好好的放松放松了,她躺在沙发上一边喝着高级酸奶一边想着吃些什么有利于宝宝发育的营养晚餐。何田从医院里出来时天快黑了,他顺便在一家小面馆吃了一盘拌面,就特意绕道给丁雅妮买了一份平时喜欢吃的抓饭。刚结婚那会儿丁雅妮还真可以,做饭、打扫卫生,星期天洗洗衣服,对何田也嘘寒问暖,曾经使何田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温暖。可是自从怀孕后一切都变了,不管何田多忙他都等着何田给她做饭,就是进馆子也要何田带回家才吃,这个何田还能接受。更可恶的是她从撒娇到发脾气到现在的无理取闹,使何田苦恼极了,作为大夫他知道怀孕会使人性情浮躁,但绝不会是丁雅妮现在这个样子,当何田把饭放到茶几上去倒水时,丁雅妮打开饭盒嗲声嗲气地说:“老公,今晚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烤肉串喝醪糟汤。”何田没说话便出门走了。
丁雅妮津津有味地吃着何田第二次买回来的烤肉串,可当她喝了一口醪糟汤时又发难了:“我经常喝那家的你不知道吗?这个不好喝,你一点都不会关心人,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人家的老公……”没等丁雅妮说完,何田就站起来收拾起茶几上所有吃的丢进了垃圾桶,强忍着怒火说:“想吃什么自己去买,你记好了,不管指使我还是闹这都是最后一次。”丁雅妮傻眼了没想到何田会动真格,可她还是强词夺理:“你真冷血,连自己孩子都不心疼。”
“好了、好了,随你怎么说都行。”
这时丁雅妮哭了:“我是为了能引起你足够的注意,想让你心疼我、哄我。”何田无奈地看了一眼丁雅妮,然后脱掉衬衣丢在一边,躺在了沙发上。
星期二中午高三级放假了,对同学们来说高中学习期已满,就等着几天后参加高考了。何天星把书本都塞进书包拉上拉链,然后背上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他要快点儿去宿舍收拾东西,因为上周六他告诉爸爸这个时候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他。
当天星背着装得鼓鼓的大书包,提着一个大大的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从楼梯上下来时,何玉正在人行道上等着。天星一边跟爸爸打招乎一边把塑料袋放在摩托车的后尾架上,何玉解下绳子看了一眼天星背上的大书包说道:“天星,把书包一块儿放这里。”
“啊。”天星拿下书包笑着说:“我怎么忘了。”
何玉几下就收拾妥当了:“想吃什么?爸爸请你改善一顿。”
天星略作思索:“爸爸,咱们买一份炝锅鱼带回去和奶奶、妈妈一起吃行吗?”
“行啊。”何玉给了天星三百块钱:“你去买,在顺便买些你爱吃的水果,我在前面十字路的拐角处等你。”
“好嘞,爸爸,我走了。”
何妈妈手里拿着一块鱼瞅着天星问个不停:“天星,你多少日子没回家了?”
“奶奶,两个多月了,这学期我只来过一次。”
“哦,这么说,你去念大学时,连一次都来不了了。”
“你别操心奶奶,一学期很快,一年两个假期共两个多月在家呢。”
何玉看了一眼妈妈拿了好一会儿的那块鱼说:“快吃吧,妈,这个假期三个月长着呢,你天天瞅着天星看呀!”
“啊!”何妈妈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这时小月的鸡肉面端上桌了,何妈妈急着说:
“快吃吧天星,你爸昨晚宰了一只大公鸡,这几天给你好好补一下。”
“嗯”天星拿过筷子凑上去闻了一下:“好香啊!”
何妈妈也将手里还没有吃净的那块鱼又啃了一口。
睡觉前小月去看儿子时天星在整理书本:“天星,今晚还看书吗?”小月一边问一边坐在炕沿上。
“妈,今晚不看,要早点睡,老师说了这几天要把作息时间调整过来,一定要休息好,不过把习惯一下子改过来……天星摇了摇头,万一睡不着就看一会。”
“你心里啥都别想就能睡着,大半年没睡过透夜觉攒的瞌睡多着呢。”
“对啊,”天星坐下来依着妈妈的肩头开始撒娇:“妈,今晚你也睡这儿行吗?”小月拉着儿子的手说:“今晚不行,一来你不习惯,二来咱俩说话就会影响你休息,等你高考完了,妈妈就陪你睡两个晚上。”天星抬起头看着妈妈:“妈,你说的,可不许变卦。”小月笑着说:“不会。”
“妈,等我大学毕业了找份好工作,挣了钱就带你去北京看天安门、故宫还有八达岭,反正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
“好啊,那妈妈就太幸福了,只是想找好工作,在大学里还得努力学习。”
“我知道,你儿子好乖哦。”
小月看着帅气乖巧的儿子心疼极了。
三四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高考的前一天何玉没有去工地,他给人家说好了歇三天,他要去陪天星。天星一边吃着饺子一边说:“爸爸,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反正考场在一中和平时没啥区别,我和林小刚说好了家长别陪,我们两个睡宿舍里习惯又踏实,你去了咱们得住宾馆,考场上我也会分心,所以我自己去更好。”让宝贝孙子一个人去何妈妈心里过意不去于是问天星:“让你妈去行吗?”天星放下筷子说:“奶奶,我妈去和我爸去不是一样嘛。”何玉认为天星说着有道理,就给了天星两百块钱并嘱咐道:“这两天吃些带肉的有营养的饭菜,别节约。”
“好的爸爸,后天下午你按原来那个时间在宿舍楼下等着带被褥就行了。”就这样学霸何天星带着几本书由妈妈送到山上后一个人做班车去参加王开选了。
六月七日上午十点多时何天星和所有考生一样坐在考场内聚精会神的做着考题,考场外以至整个东河县城都显得十分安静,没有建筑工地高空作业的噪音,也没有过往车辆的打号声。乌鲁木齐市和东河县城一样安静,可是医科大附属五院的院长办公室里何田的心里却很不平静,他在就那么几步之摇的地上来回踱步,他在想天星十八岁了,正在参加高考。哥哥说天星学得很好,应该比当年的自己强多了,他希望天星考上心仪的大学,开始他美好的人生,对他妈妈也是最大的安慰。
八号晚上吃罢晚饭后何青要去看看天星考得怎么样,父亲三老爷子突然说:“天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接着叹了一口气,何青有些疑惑:“怎么了爸爸?有事吗?”老爷子没说话摆手示意儿子快去。何青过来时大妈一家人正在看电视,天星起身给三叔让坐。
“天星,考的怎么样?”何青坐下来问道。
“三叔,还可以。”
何玉坐起来说:“天星大概估计了一下有六百五十分左右。”
“这么高,天星,你的北大梦实现了,你给咱们老何家可长脸了。”
天星笑着说:“三叔,还不一定呢。”
“没问题吧,其实清华、复旦都挺好,一般学生连想都不敢想。”
“你三叔说得对。”何玉溜下炕来:“咱们两个喝两盅。”
小月要去收拾。
何青说:“别忙了嫂子,我们自己来。”
天星看爸爸和三叔喝酒,就想去核对一下他的真实分数,他买的那份答案还在书包里装着呢。
送走何青后小月还在收拾残局,何玉就去套房里要睡觉了,当他见天星趴在炕上看考题答案时明白了:“天星,你这是要和你妈妈睡吗?”
天星欠起身笑了:“嗯嗯。”
“那我去你房里睡。”
“爸,我只睡今晚一个晚上。”
“随你,答案对出了吗?”
“出来了,和估计的差不多,应该还高一点。”
“那你的愿望就实现了。”何玉很高兴:“你以后就在大城市生活,过舒心的日子,不像爸爸在这山旮旯里晒太阳受风吹雨打。”何玉多喝了几杯话也多了,而他心里是更是感慨万千:“我把你们父子都送进了大学的校门,我也对得起九泉下的你爷爷了。”
天星毕竟是孩子坐起来高兴地说:“爸爸,等我以后挣大钱了,就把你和我妈接到城里生活,你就不用去盖房子挣钱了。”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爸爸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你爷爷奶奶的这小院子,你们回来时还有个家。”
“以后你和我妈都跟着我,不要在这里等了。”
“我还要等你叔叔,他可是爸爸的亲弟弟。”
“对啊,我怎么把叔叔忘了。”
这时小月来了,她听见了父子俩后面的对话,于是连忙岔开话题:“天星,你爸爸喝多了,把枕头拿过来。”说着转向何玉:“快点儿上去睡吧。”何玉摆了一下手:“我去天星屋里睡。”
“那走吧,我看你睡下了过来。”
“我没醉,你放心吧。”何玉说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小月看他走路的样子放心不下又跟了过去。
这一夜天星和妈妈说了好多话,他心情好得不得了,还让妈妈关掉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回想着小时候的情景憧憬着大学里的生活说:“妈,我去上大学会很想你的,我在一中时也想你,想起你我就发狠地学习。”
“是吗?那挺好啊,上大学了只要想我就努力学习,将来考个博士多好。”
“妈,你的要求为啥越来越高了?”
“这不是你说的吗?按照你的情况不考研究生行吗?”
“啊!”天星开怀大笑起来。
“这孩子,声音小点儿。”小月心疼地隔着薄薄的被子拍了拍儿子。
成绩出来了,何天星考了六百六十一分,这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何家湾炸开了锅,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真是天才啊!何家湾人祖祖辈辈都以种地为生,近年来虽然出了不少大学生,但顶多都是在乡镇上工作或者当老师。何田已经是个唯一,而这个何天星更是不得了,何家的祖坟上不只是冒青烟了,人们议论着,感叹着。
天星在堂哥小亮的帮助下,第一志愿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
当哥哥打电话告诉何田天星考了六百六十一分时,刚站起来准备回家的何田又重新坐了回去,同时眼眶也有些湿润。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中时,去园子里摘菜的小月晕倒了,幸好何玉在场上,他立马抱起小月去了屋里,当何玉把小月放在炕上躺好时人已经悠悠转醒了。只是恶心呕吐不止,于是何玉让天星去找他三叔开车过来把小月送到了镇卫生院。真是无巧不巧,主治医生又是副院长王媛媛,当王大夫听到白小月三个字又看着她儿子何天星的长相时似乎明白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因为爸爸固执的认定了何田,扣了何田写给白小月的信,硬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王媛媛怀着愧疚的心给小月诊治,并额外照顾,但是吊了一周水并没有什么效果,除了人稍微精神了一点外恶心呕吐变化不大,凭她行医多年的经验觉得白小月的病不容乐观。王媛媛给何玉说明情况,联系好大夫并配救护车把小月送到了东河县人民医院,给大夫交代明白看着白小月住下来以后才回卫生院。
小月转到县医院后何玉就要天星回家,天星却说要等妈妈的检查结果,何玉也就由着天星了。第二天早上小月由他们父子俩人陪着在检查室外等待叫号,平时伺候惯了别人的小月多少有些不自在,就对天星说:“回去吧,给你奶奶做伴去。”
“妈,我奶奶有我表姑奶奶呢,没事。”
见天星不愿回去她又转向何玉:“要不你去吧,这里有天星就行了。”
“我回去也是闲着,别操心了,过几天你病好了咱一起回。”
真是爷俩一个脾气,小月谁也没说动,便摇着头笑了,这时轮到小月了,检查室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喊着:“下一个白小月。”天星便扶着妈妈走了过去。
检查结果出来时给年仅三十八岁的白小月判了死刑“胃癌晚期。”值班室里大夫给何玉说:“已经到了晚期的晚期,没必要做任何治疗,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最多也就两个月时间。现在要么回家要么吊几天液尽量给广场人减少一些痛苦。”何玉面色惨白步履踉跄地走出来坐在过道的长椅上,他要稳定一下情绪,然后若无其事地给小月说没事,吊几天水就好了。而在门外等待的天星从爸爸的脸上读出了“大事不妙”,这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强忍着泪水无助地望向爸爸,何玉知道他不能倒下去。
在何玉要求下大夫决定先给小月保守治疗两个疗程,天星也乖乖地回家了。何玉在医院里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小月,给换洗衣服、洗头、擦身子,本来几经崩溃的何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他还要强打精神装出很轻松的样子,每天变着花样买一些清淡的饭菜陪小月一起吃,陪着说说话,还不到两个疗程的时间整个人看起来老了许多,也瘦了一圈,小月看着很不放心,对自己的病也起了疑心,于是就问何玉:“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很难看。”何玉笑着说:“没事儿,我在外面野惯了,圈在这里吃不香睡不好,出去就好了。”过了好一会儿,小月又问道:“我的病是慢性胃炎吗?”
“是啊,大夫说的能有错吗。”
小月叹了口气:“如果我得的是瞎病,咱就不要在这里浪费钱了,回家吧。”
“什么瞎病,你才瞎想呢,天星考上了北大,我们还要等着享福呢”
“可是天星去北京念书要花好多钱,你挣钱也不容易,我以前存的那些钱你又不让花。”
“放心吧,我能供得起,别操心了,好好养你的病。”
何玉看着病床上日渐消瘦的小月苦不堪言,心就像刀割一样:“钱还有用吗?这些年,何田也从不间断地往来汇钱,如果钱能救得了你就是倾家荡产我也心甘啊!”何玉强忍着悲痛起身放好枕头一手扶住小月的肩说:“坐时间多了躺下吧,啥都别想了,有我呢。”
小月睡下后往一边慢慢地挪了一下:“你也歇会儿。”
何玉没有说话便躺在了床边上。
何玉坚持多住了一周后大夫就要求出院,并告诉何玉输液这么多日子,除了减轻病人的痛苦之外没有任何疗效,并且病情恶化整个内脏已经扩散。何玉除了痛彻心扉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夫开了些止痛药,还因为王媛媛嘱咐开了几针杜冷丁,要何玉在病人疼痛难忍时打上一针。
离开的日子多了,小月乍一到家感觉精神了好多,何妈妈看媳妇瘦得皮包骨头,不知道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她伤心哀叹:“自己命咋这么苦呢!老天爷为啥不把病降到自己身上,媳妇还不到四十岁啊!”天星更是不敢和妈妈多待一会儿时间,也不敢和妈妈多说话,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哭。何玉趁小月还能行动,就让何青把小月爸妈接过来看了一趟女儿,并嘱咐二老在小月面前千万要注意。白家二老心里难受只陪了女儿半天就走了,然后两位老人只有含泪对天长叹:“当初是不是我们做错了。”而小月似乎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迫不急待地给天星收拾着上学的行李,她把天星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里,让天星自己把书包洗干净,晾干后她拿过来放在衣服上面,就看着天星的“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襟然泪下。何玉轻轻地按住小月的肩头扳她转过身来坐在凳子上,然后柔声说道:“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小月摇了摇头擦干了眼泪,她不想影响别人的心情。
从医院回来后何玉左思右想考虑再三才决定告诉何田小月病了,让他尽快回来一趟,他要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但他没有说小月得的是癌症,他怕何田太过着急。而何田知道小月有病后就吃喝不香、坐卧不宁,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丁雅妮的产期将近他不能离开,只有给哥哥转一笔钱让给小月看病。
已经七十多岁有十几年没上过灶的何妈妈很快又习惯了做饭、洗锅刷碗,中午她给天星炒了一碟西红柿鸡蛋,拌了一碟干面后,就加了一小勺盐擀了一张又薄又软的面,何玉为了多瞒小月一些时日,就让一家人一块儿吃饭,小月看着碗里飘着翠绿菠菜的面条,也有了那么一点点食欲,可是刚吃几口就恶心了,何玉连忙拿来盆子,而倔强的小月还是由何玉扶着来到台阶上,一阵抠心挖嗓的呕吐过后,只能勉强坐着吃力地喘气。天星看妈妈难受的样子也停住筷子吃不下了。好一会儿小月才缓过气来,她对刚坐下来的何玉说:“以后你和妈、天星先吃吧,不然这么一折腾你们怎么吃得下。”何妈妈把鸡蛋往儿子那边推了一下:“都一家人有什么吃下吃不下的。”
何玉把小月的碗娜到小月眼前:“就是。”
天星牢记着奶奶和爸爸的嘱咐,努力控制着情绪:“妈,只要你多吃点儿,我就没事了。”
小月看了一眼天星,强笑着说:“是吗?”
天星使劲点着头,麻利地扒拉着奶奶拌的干面
整个下午小月一直睡着没动,晚饭时分天星给妈妈端来半碗黄灿灿的小米粥:“妈,我把饭放这儿晾着,我爸说他过来了你吃。”
“嗯,放着吧,热了我也吃不下。”
天星把碗放在桌子上,搬过凳子坐下来拉住妈妈的手问:“妈,胃还痛吗?”
“不痛,只是头有点晕,哦,天星,你去北京上学要坐多长时间的火车?”
“大概十几个小时吧,我也说不准。”
“那么长时间你会心急呀。”
“我睡一觉就到了。”
“这办法好啊。”小月笑着抬起手在儿子脑门上戳了一下心疼地说:“就你这小脑瓜灵活。”娘俩正聊时何玉来了,于是小月一手撑着炕慢慢地坐了起来,何玉端过米汤坐在小月对面,小月接过碗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地喝着,何玉不时的在小月背上轻轻的拍上几下,天星默默地摆弄着长桌上的旧书本不敢看妈妈吃饭的样子。
丁雅妮到预产期了,查时一切正常,可就是不生,何田急得不得了但也没有办法,他躺在沙发上看着从窗户投进来的斜斜的、淡淡的几缕月光没有一点睡意。他知道哥哥让他回趟家肯定是小月病得不轻,从哥哥告诉他的那天算起十几天过去了,小月在医院还是病好回家了呢,想着想着就睡不住了又翻身坐起来,他听到天星考上北大时的喜悦被小月得病的消息冲刷得所剩无几甚至有些心急如焚、痛苦不堪了。
小月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别人不扶她自己起不来了,一天只能由何玉喂着喝几小勺温开水或者清清的米汤。由于睡着时间长人又瘦得挑不起一钱肉,压得浑身疼痛,每隔一会儿就由何玉帮着翻身,不管何妈妈给铺几条褥子都不管用。天星总是躲在一边不说话饭也吃得少了,何妈妈更是心疼不已、偷偷的摸泪,但还是根据一家人各自的情况尽量做着可口的饭,何玉强打精神,除了尽心尽力的照顾小月,还要给妈妈和天星鼓劲。
因为天热睡觉前何玉给小月擦身子,小月睁开眼看着胡子拉碴的何玉有气无力地说:“不要擦了,早点儿睡吧,这个家还要你支撑,你熬倒了怎么办。”何玉听着小月的话手并没有停下来,他一手扳着小月的背部说:“转过来,擦一下凉快。”小月瘦小的身子借着何玉的手劲转过来侧卧着,何玉用毛巾轻轻地擦着小月的背小声说:“很快的,擦一下就睡,天还早呢。”小月闭着眼没有说话,何玉把毛巾丢进盆里替小月盖好被子,然后两手搓洗着毛巾,看着躺在垫得高高的糜褥子上的前胸贴着后背的小月,想和她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天星坐着凳子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满脸悲伤,堂哥小亮一只胳膊揽着天星的肩低身安慰着天星:“大妈已经这样了,你在伤心也没有用,日子还得过,大学你还得上,你现在这个样子大妈看着心里一定很难受,如果你打起精神振作起来的话,大妈也放心。”
“可是我以后没有妈妈了。”
小亮握住天星的手,另一只手在天星肩上轻轻地拍着。
快中午了,何妈妈在给小月熬米汤,他要熬得米粒软软地散开甚至有点儿化开时才行,晾温后就把上面的清给喂上几勺。套房里老早就过来看小月的表姑面对骨瘦如柴,气息微弱的小月实在待不下去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这孩子就这命吗?还是当年我做错了。”她背过脸擦了一把溢出眼眶的浑浊的老泪。这时何玉爬上炕像摆弄小孩一样两手扶起小月抱着让坐一会儿。表姑拿过她的拐杖蹒跚着溜出门走了,好不容易坚持着进了自己的屋一屁股倒在炕沿上放声大哭,一旁的表姑父知道老伴的心事,也陪着掉泪。
这边天星给妈妈端着米汤来了,他长腿一屈跪上炕去就要给妈妈喂,爸爸腾出一只手示意天星放下碗并说道:“我来。”
天星松开勺子说:“爸爸,我端着。”
何玉没有说话拿过勺子在碗里轻轻地搅动了一下。
天星小声说:“妈,吃饭了。”
小月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何田总算把丁雅妮送进了妇产科,丈母娘把小孩的衣服、被子反正大人小孩能用得着的都搬了过去,一阵手忙脚乱的检查后一切正常,只等着顺产。
小月已经水都不进一点并且昏迷的时间更长了,眼看着不行了,人也被何玉挪到了厅房里,身上好几处地方都压烂了,每隔一会儿何玉都要扶起来抱着坐坐,天星要换爸爸而何玉不让。表姑姑父、何青夫妇,老六等人都轮流照看,就连何家三老爷子都在不时地探望着这个薄命的侄媳妇,这次他临走时要何玉跟他出去一下他有话要说,并嘱咐何青媳妇看好病人。叔侄二人来到天星屋里闭上门,三叔看着何玉说:“我提醒你一下,你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咱们这里的常规旧理你也知道,你妈妈还在,小月只是你媳妇,在咱老何家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在厅房里合适吗?”何玉低着头半响后小声说道:“三叔,天星是咱老何家人,他是何田的亲生儿子,我是三年前才知道的。”
“啊!”三叔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曾想过天星是何家血脉的好多种理由,但他唯独没有想过天星是何田的儿子。三老爷子站起来瞅着眼前的老侄子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能薄了人家。”然后拉开门、背过手跎着背步履蹒跚地走了。
何田下班后刚来到妇产科门口,哥哥就打来了电话,接通后哥哥直接问:“雅妮生了吗?”
“还没有,现在医院里等着。哥,有事吗?”
“没有,我随便问一下,你去忙吧。”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何田愣在原地,他知道哥哥不会特意打电话问这事,是家里有事吗?小月的病好了吗?何田心里直犯嘀咕。他希望丁雅妮快点儿生了,他就回家去,回家去看看,自从上次哥哥说小月有病后,他真是归心似箭,无奈丁雅妮就是不生。这个满腹学问、治病救人,天天与科学打交道的人此刻有些相信迷信了,他心里默默地祷告上苍,保佑他的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晚上何青父亲三老爷子把儿子、侄子、儿媳、侄媳、孙子和侄孙们都召集到自己屋里,当然何玉父子例外,并明确告诉大家:“我老了,说不准哪天就走了,所以今晚把大家叫到一起,就是要你们记住,谁都没有说话等着老爷子的下文,只见老爷子站起来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坐下来振振有词的说道,我们亲哥儿三个,到了下一辈就你们五个,咱们老何家的人丁还算旺盛,你们的下一代更好,念书人多了能力也都强了。但不管怎样我们老何家人都不能疏远,孩子们都要按长幼排行,小明老大、天星老四……”这时何林忍不住小声说:“三叔当真要把天星算成我们老何家的后人?”老爷子瞅了一眼何林说:“对,你们听清了,不是算成而是天星真正的实实在在的是咱们老何家的后人,他身上和我还有你们每一个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这样的结果或许大家都想过,但从三老爷子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何天星是老何家的后人这假不了,至于何玉和白小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昏迷了一天多的小月突然醒了,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表姑父说这是回光返照,让大家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何玉拿过棉签蘸着水润了一下小月苍白干裂的嘴唇并凑过去小声问:“身上还痛吗?”小月只是眼皮动了一下,于是何玉又帮穿着寿衣的小月翻身侧卧着,而小月两只眼盯着何玉似乎有话要说,见此情景,老六摆手让大家回避一下,让小月在弥留之际对何玉说出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小月攒足劲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从嫁给你的那天起,就想着和你好好过日子。”何玉拉着小月的手小声说:“嗯,我知道。”
小月又弱弱地说:“我走了,你把陈姐接过来,好歹有个照应。”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半响后又睁开眼吃力地说:“你供天星把大学念出来,让找个能混饭吃的工作,他、他是何家的孩子。”
何玉连忙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天星,等天星念完大学了就给娶媳妇,何田一直都给家里给钱,我都给天星存着。”听何玉说完小月就弱弱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并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这时老六表姑父等人过来让何玉把人放平躺着,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小月突然睁大眼半张着嘴,她看见天亮了,东山头上太阳露出了半边脸红彤彤的精光四射,并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条宽宽的路向这边延伸过来。一直到了她脚下,她连忙翻起身迎着万道霞光向着红灿灿的太阳奔去……小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两颗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表姑父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替小月合好了眼睛、嘴巴。白小月走了,永远地走了,何玉蹲下身双手盘着炕沿嚎啕大哭,天星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向妈妈扑去,何青一把拉过天星,紧紧的抱着,何林拿过一张白纸盖住了小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