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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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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汉堡的最后一天,高竞打算把时间留给自己。她一大早就收拾了行李,带上相机准备出门,迎面撞上周嘉南,他穿白衣黑裤,简单干净,像刚出校园的大学生。他把准备敲门的手放下来。
高竞站在门口,“周总有事?”
“说了办好事情要找机会谢你,有时间吗?”他看看她的房间,空荡荡,窗边那束黄色的玫瑰还没有谢,孤独而美丽地盛开着。
高竞本来打算夜游汉堡,偏被他堵在门口,也只好默默承受了。她暗暗一龇牙,跟周嘉南说:“我想去附近走走。”
“一起走吧。”做惯了老板的人,最善于自说自话。
周嘉南领头下了楼梯,他一边吹着口哨,探头看看外面的天,额前的头发和睫毛是金灿灿的颜色。遇上难得的好天气,适合出游。
徐丹尼昨晚已跟周嘉南告假到柏林办差,只剩下他们两人,车子也没有开,一共就花不到三欧乘地铁到米歇尔教堂附近,那金手指雕塑旁,有附近汉堡大学的学生在摆摊子画画,HSU的球迷组了乐队在演出,替新的赛季做宣传,也摆些海报、旧乐器做募捐。高竞和周嘉南在那小摊子前转了几圈,有女学生上来兜售自己的画。
高竞问:“一张多少钱?”
答曰:“二十欧。”
又说:“这是我刚才那几分钟替你画的素描,你自己没注意。怎么样,很不错吧?”眼睛却脉脉含情地看着周嘉南。
高竞拿着那画像颠来倒去地看,画上的人倒也是长发的女人,不过是大鼻子,男人似的下颌,以她每天照镜子的印象来说,这被素描的女人绝对不是自己。高竞笑着摇摇手,说:“不要不要,太贵了,而且这人也不像我啊。”
周嘉南大约是被那女学生鲜活的媚眼惹得有些心动,拿着那张画看了好一会,又对着高竞比了比,指给她看:“呶,有点相似的地方,眼睛很像,”画中人倒的确有双颇具穿透力的眼眸,“多少?二十欧?给我吧。”
高竞来不及阻止,周嘉南已经把那素描买了下来。女学生和他搭讪几句,这才高高兴兴地去了。
周嘉南蹲在地上,又拣了一只半新不旧的口琴,样子很不起眼。
摊主是蓝眼睛的小伙子,他神秘地说:“知道舍普琴科吗?”
周嘉南本来把口琴放到嘴边,想要试试音,听他这么一说,皱着眉头又放下来,可能觉得有些别扭,“怎么,这还是舍普琴科以前吹过的?”
“这是舍普琴科牌。你看,舍普琴科这个名字里有个‘琴’的音,你们汉语里也把这东西叫‘琴’。”他用蹩脚的汉语强调这个琴字,神情非常得意。
周嘉南被他逗得直乐,但是他没有买那只口琴,拣了只短短的金色笛子,没有包装,就揣在口袋里,很适合做武器。
高竞问:“周总,你是不是还会弹钢琴啊?”
“我还会吹葫芦丝呢。”周嘉南冲她笑了一下,“有个曲子叫月光下的凤尾竹,听过没有?我小学的时候穿裙子扮女孩,去缅甸演出过的。”
他们溜达了大半天,转到教堂后面,大排档前人也不少,性急的游人干脆就买了热狗咖啡站在路边吃,两人这才想起民生大计,高竞望望那店前等待吃饭的人排起的长龙,再看周嘉南一尘不染的衬衫,只好说:“周总,你在这边等着,我去排队好了。”
周嘉南一脸好笑的表情,“你开什么玩笑?”
他带高竞越过人群,到了教堂前门,沿大街一直走,直到看见左转的路标,高竞见那路牌上写着STR.REEPERBAHN的德文,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就是德国著名的红灯区,怪不得周嘉南这么熟门熟路。
高竞一路上东张西望,想要看久仰大名的橱窗女郎。真正的美人倒也没见几个,有跟卫松媛年龄差不多的女人,涂了很厚的粉底,穿着红色的短裙。高竞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她一走神,被周嘉南拖着胳膊小跑过了马路。
汉堡也有川菜馆,湮没在形形色色的小店中,门面小,门口招牌上用汉语写的特色菜是麻辣牛肉丝。进去之后菜馆老板跟周嘉南打招呼,叫周先生,口中讲的正宗□□。
周嘉南带高竞靠窗边坐,说:“你也别期望太高,正宗川菜德国人不习惯的。要吃什么?”
高竞看菜单,也不过是麻婆豆腐、糖醋里脊之类,老板上了香脆的蒜蓉面包,用来蘸汁子吃,还有很大一杯青啤,有点中西结合的做派。高竞想起她上学的时候,懒得去食堂,也是和同学去找小馆子,要两瓶黑加仑,共同吃一碗土豆粉,还加个卤鸡蛋和奶油菠菜。
高竞说:“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
周嘉南说:“年轻人不要扮老,你才多大。”
高竞把玩着桌上小鸭子形状的酱油瓶子,随口说:“也不年轻了。”
周嘉南端详着她,问:“二十四?二十五?”
高竞笑了一下,没有做声。周嘉南把那薄薄的菜单放到一边,说:“我出去一下。”自己离开了菜馆,不到十分钟就回来,手里拎着几个网兜,有些螃蟹和青虾。还有一把香葱和别人送的两只橙子。他把食材交给老板,两只橙子放在桌上,圆滚滚,红通通的,倒很好看。
周嘉南说:“以前我和徐丹尼来吃饭,也是自己一大早去附近的鱼市上淘了好东西,找地方请人帮忙煮。现在时间太晚,没什么东西了,有点可惜,本来想请你好好吃一顿饭。”
高竞说:“这么多菜,能上演海陆空大作战了。周总,你对我的胃口未免太有信心。”
周嘉南却看着她,说:“这会别叫我周总。”
高竞微微一怔,笑道:“不叫周总,叫什么?”
周嘉南想一想,似乎确实没有合适的称呼。他们两个一来没有朋友的情谊,二来没有情人的亲密,大概算是天时地利因缘巧合,正巧遇到一起的两个人而已。不过此时语言也并不是很必要,他没有接下话头。
过了吃饭的时间,菜馆里人不多,这样小的中餐馆,本来食客也是来去匆匆。刚才厨房里还有锅碗瓢盆坑铿锵恰闹得厉害,这会索性没了声音。老板在用高温蒸蟹,店里飘着一点新鲜生姜和海产的味道。时间还久,也不着急,高竞没找到刀子,就用手慢慢剥着桌上的橙子。
良久没有听到人声,高竞抬眼见周嘉南只是看着她剥橙子,脸上有点微笑的样子。她轻咳一声,周嘉南并没有告诉高竞,刚才他脑子里是想起了以前古代有句诗叫做“纤手剥新橙”的,那似乎是很香艳的情景。周嘉南向来对诗词歌赋这些东西没有多大兴趣,此时却好像也有些身临其境的感觉。
高竞正色道:“周总,这次回去后对新的助理人选,现在有没有意向?”
周嘉南问:“什么助理人选?”
高竞说:“这次出差只是临时的,等回去之后定了新的总助人选,一些项目资料和记录可能要我这边交待一下。”
周嘉南也怔了一下,好一会,才说:“你是非要回公关部不可?”
高竞说:“我本来就是公关部的。”
周嘉南说:“以后就跟在我这边好了。”
高竞说:“我资历不够。”
周嘉南笑了一下,说:“你资历够不够,我心里很清楚。”他凝视着高竞,眼神认真,“你不愿意待在我这边,有别的原因?能告诉我吗,真正的原因。”
高竞半天才开口,“周总——穆虹,她怀孕了。”
周嘉南皱眉道:“是,我也听说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一琢磨,醒悟过来,“你不会也以为穆虹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吧?”
高竞微微吃了一惊,倒没预料到周嘉南会这样矢口否认。她说:“周总你以前确实和穆虹交往过。”
周嘉南摇摇头,“那是以前的事。”
高竞说:“几天前我亲眼看到周总在穆虹的楼下,那是你回公司的前一天,因为你听说穆虹的事,所以急着回来证实。因为穆虹告诉你,孩子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现在才能这样轻松自在。”
周嘉南讽刺地说:“对,我应该再等七个月去做DNA测试。”
高竞说:“穆虹和我同学十几年,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放弃自己的目标,大学时我们混账导师对她有企图——她照样上他的课,一节不落,最后拿着考试卷去教导处投诉——要说她主动辞职,我不相信。周总,员工怀孕期间被辞退,这对公司不是什么好事。”
周嘉南冷冷地说:“哦,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女福尔摩斯呢。穆虹是我要求她辞职的,至于原因,属于公司机密,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也许你可以去问穆虹,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当然不会骗你了。”
高竞一言不发,心里有些乱套。周嘉南是什么表情,她没有看。刚才剥过橙子的手粘腻腻的,她找了纸巾来慢慢擦手,喝口啤酒定定神,满嘴的苦涩。
说不定她也该辞职了。
高竞对自己苦笑。这算什么事呢,打抱不平还被人奚落了一通,早知道周嘉南不是省油的灯,她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勇气可嘉。
两人这一僵持,菜却全上了桌。
周嘉南胃口全无,依照他以往的脾气,早就抬脚走人。这会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一心要走,一心要留,自己同自己角力。最终还是举手投降,做了如常的语气对高竞说:“这些事可以回去以后再谈,先吃饭吧。我今天请你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高竞咧咧嘴,说:“周总别开玩笑,我哪敢跟你吵架。”
周嘉南笑了一下,让这件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