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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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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竞要把那块玉坠子还给周嘉南,路上有司机在旁边,不大方便。到了机场之后又一团忙乱,本来替自己订的是商务舱,周嘉南一发话,要高竞升级到头等。
高竞看周嘉南,为难地说:“周总,公司对普通职员的出差标准是有规定的。”
周嘉南低眼看她,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管什么规定不规定。这趟有任务,离得天南海北,怎么谈事情?”
高竞只好再去找柜台协调,登机之后这才舒口气。座位很宽敞,她是挨着周嘉南。舱里是有些冷的,高竞裸露的胳膊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周嘉南要了条很大的薄毯子,一半分给她,自己稍稍盖了些,闭目养神,脸上有些疲倦的神色。
他晚上闹得厉害,通常也要到快凌晨才睡,为了绕路去接高竞,又比往常起得更早,所以闭眼不到十几分钟,呼吸就渐趋平缓。
高竞摸着包里的那玉坠子,心里有些犹豫不决。
正好他身上的毯子滑下来,他醒过来,看看高竞。
高竞抓住机会,把盒子递给他,“周总,这个太贵重,我不好收。”
他看半天,辨认出来,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小玩意而已,送给你算作谢礼。”
“我不过在做分内之事而已,连这个都要收谢礼,周总要我以后怎么工作?”
他拧着眉毛看她,不以为然:“我送的东西从来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不喜欢,给了别人也好,扔了也好,都无所谓。”
高竞反倒为难起来。
之后周嘉南问高竞:“你德语怎么样?”
“会一些。”
“幸好,否则怕你出门找不着回来的路。”
高竞心里一跳,知道得罪顶头上司。
她实在对现在的状况云里雾里。蜗居格子间的小助理,忽然间被钦点随君出巡,原来圣眷正隆的穆虹,莫名其妙地辞职,还有三天就是筹备了三个月的周年庆典,她却在飞机上茫茫然看着外面的云海发呆。
如果和周嘉南合作不愉快,富荣还怎么呆下去?明知道傻气,偏要多此一举。
她爱的那个人,曾经说:高竞,你是头倔驴。
考进富荣的时候,她从学校还没有毕业,怕父母大发雷霆,躲在外面不敢回去。他们凌晨两点去街上吃饭庆祝,喝了四瓶啤酒,两瓶日本清酒,还要了伏特加,醉得七荤八素。虽然醉,脑子里还是清楚的,知道他背着自己,慢悠悠往回走。晃晃荡荡,像走在云里。
她耳朵贴着他的背,听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他故意颠一下,说:“掉下去了我可不管啊。”
她连忙抱紧他的脖子,被汗潮得手上湿漉漉的,既有些兴奋,又胆怯。
他们回去之后什么也没做,她吐了一地,痛苦得要死要活。他没抹布,只好揭下自己干净的床单,捂着鼻子去清理,额上挂着汗珠,亮晶晶的,顺着光洁的下颌滑下来。到天快亮才整干净,他们面对面躺在没有床单的褥子上。
他说:“以后就是上班族了。这种朝九晚五的日子,你不怕辛苦啊。”
高竞呲牙笑,“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别说当个小助理,就是让我去扫厕所,我也干。”
他恨恨地说:“你简直就是头倔驴。”
他也笑,没她那样放肆,嘴角弯弯,带着些笑意就是了,颊边只有一只酒窝。然而那深沉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在黎明的曙光中看不清楚,是感动,欣喜,还是悲哀,无奈,在瞬间即逝的波光中,却没有看分明。临睡着前,高竞还记得他是从身后抱着自己的,抱得太紧,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被他箍得有些骨头疼,硬是闭紧嘴巴不吭声。
唯恐惊醒了那一刻。
高竞不敢再回忆。
穿过厚厚云层,薄雾罩着蜿蜒河水,棕黄相间的建筑物零散分布开来,他们已到达德国城市柏林,自柏林转乘火车不到一个小时后抵达汉堡。出火车站就见成群的大胡子洋人中有黑发黑眼、满面笑容的男人,驶了商务车沃尔沃,前来迎驾。
高竞认出此君乃是原本在周嘉南手下任职的,发展部全球采购人徐丹尼,两年前被调职到与德方合资的富荣航运,位置相当于富荣在西欧市场的总代表。
在车上徐丹尼问:“订了酒店,我那边也安排了地方,要住哪边?”
周嘉南问:“和那边约的几点?”
“四点半。”
“先到你那边吧。”周嘉南简单地说,将薄薄的文件递到前座高竞的手上,“明天晚上要请德方的人吃饭,你协助丹尼这边的人一起准备。”
高竞当然不会笨到现在才明白此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周嘉南捕获美人。手中的文件,前后十几页,英德双语,不过是简单的项目构思。高竞先看德文,大致明白是德方政府在近期将拟推出的移民政策,这种土地计划在美洲和澳洲是老生常谈,在西欧却算首开先河。并且政策倾向对海外投资者是很有利的。
高竞手上翻着资料,脑子里已经对这三天的行程做出了安排,下午和市政厅官员的会面,明天要到地面上去实地勘测,顺带视察徐丹尼麾下的航运团队,晚上宴客,最后一天听从周嘉南安排。正好赶得及回国参加周年庆典。
进入公司的业务核心,果然和在公关部做小鱼小虾不同,高竞深感此行任务艰巨,不由皱皱鼻子。一抬眼在镜子里对上徐丹尼的目光,他在打量着她,眼角有丝笑纹。
高竞分辨不出他的审视中是不是含有几分隐晦的暧昧。
她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假意欣赏窗外的街景。
徐丹尼住在阿尔斯内特湖畔的酒店公寓,南北方向分别可眺望湖上的肯劳两桥,和灰白洁净的处女堤,到顶楼甚至能远远望见市政厅那醒目华丽的钟楼尖顶。楼上房间是落地大窗,夕阳的余晖下阿尔斯内特湖仿佛碧幽幽的古玉,湖面上有曲颈优雅的天鹅弯着脖子懒洋洋地休憩。
高竞梳洗过后,一时贪看景色,听到外面敲门,这才意识到时间已不早,忙匆匆挽了头发去开门。
徐丹尼等在外面,只见房里探出高竞的脸来,她厚厚密密的头发盘得整齐,越发显得下颌尖尖,面孔雪白。又穿了黑色半袖薄风衣,衬得冰肌玉骨,身段玲珑,一扫之前才下火车时蓬头垢面的难民相。
是谁说麻雀不能变凤凰?周嘉南的鉴赏能力一如既往的老道。
徐丹尼不由在心里吹声口哨,面上正正经经,“还有十分钟出门,楼下等你。”
楼下迎着周嘉南,两人去找沙发坐。周嘉南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打腹稿,文件扔在桌上。徐丹尼备了烟,他忍不住,也点了一根——一路和高竞同行,实在憋得有些久了,周嘉南吞云吐雾,弹弹烟灰,伸个懒腰,神情放松下来。
徐丹尼说:“你换人换得这么频繁,也不怕引起公愤。”
周嘉南隔着烟雾瞥他一眼,装糊涂,“换什么人?”
徐丹尼只是笑。
周嘉南说:“以前那些都不行,经受不住诱惑。”
“谁让你魅力太大。”
“哪里,是有些人的魅力太大。”周嘉南眸光轻轻飘了飘楼上,“她本来是做金露薇的副手,资历不错,历史清白,我就抢过来了。”
徐丹尼说:“金露薇的人你也敢要?看来这个高竞还真是不同一般人。”
周嘉南笑道:“金露薇现在还不是我大嫂呢,就算将来真成了一家人,她也未必有多么坚贞不二。”
徐丹尼问:“听说金露薇和嘉正婚期已经定了?”
周嘉南又笑又摇头,捻了烟站起身来,拍拍徐丹尼的肩膀,说:“这么好奇,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只敢远观而不敢近赏,男人可不是你这样做的。”
下午由徐丹尼陪同,周嘉南见了当地国土资源厅的官员,另外有之前约好的联邦银行的办事员一起进市政厅后的股票交易所详谈。那间小小的巴洛克式会议室里,米色碎石镶嵌的窗台上,有只从广场上飞过来的灰色鸽子停留,它啄了啄雕花铁栏,将脑袋转过来,湿漉漉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
双方都没有带翻译,市政厅的米歇尔先生操着大舌头英文说:“在易北河畔的地,卖给丹尼尔是做码头货仓用的,货仓的用材标准,内设及货物,在我们颁发的文件和州市法律里都有详细规定,相信丹尼尔都已经很了解了。”
徐丹尼与这大胡子显然是有些私下的交情的,他对周嘉南的态度也极尽热诚,娓娓地说:“周先生是从上海来的?我们现在和上海有不少合作的计划。汉堡目前只是从事航运和贸易的中国公司就有近千家,每年还在不断增加,再过几年,也许我们也要考虑修建不莱梅的中国城了。”
周嘉南微微一笑,说:“要修建中国城,光码头货仓怎么够,中国人也是很热衷于利用闲暇时间寻找乐趣的。从圣保利区的绳索街,到阿尔斯内特内外两湖的帆船运动区,有三条河流交汇的汉堡,是天然的水上乐园。这批货仓,我是想在六个月后改作商住用地的,不知道政府会不会支持。”
米歇尔狡猾地笑道:“只要是有利于本市发展,合乎法律规定的,政府当然大力支持,不论是商住还是货仓,各种形式的投资我们都欢迎。”
徐丹尼问:“申请文件交上去,大概多长时间能批下来呢?”
米歇尔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六个月足够。”
周嘉南说:“米歇尔先生如果感兴趣,可以先看看我们的初步改建计划。”
米歇尔表示很感兴趣。
周嘉南微微侧过身子,示意高竞把之前交给她的计划书给米歇尔浏览。高竞甚至这市政厅的所谓特管员也不过是门外汉,早已把计划书粗略地翻译成德语。周嘉南看一眼,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扫过。
他们离得近,高竞才见周嘉南左颊靠近发鬓的地方有枚小小的痣,他的眉眼醒目,肌肤略沉,看人时,眼神是极认真且深沉的,不像外表那样漫不经心。
她请示地看他一眼。周嘉南点点头,高竞将膝上的笔记本递过去,请米歇尔研究。
周嘉南指节叩叩桌子,跟高竞说:“赶在周年庆典的时候,和徐丹尼、星河那边的人共同出一份详细的项目启动建议书。”
高竞轻声答是。
他们这边轻声交谈,那窗台上的鸽子被微微惊住,嘴里咕嘟几声,便张开翅膀飞走了。
高竞把周嘉南近来这一连串的举动综合起来,脑子里便有了大概的思路。原来欧洲人排外,地方上对外资发展地产是设置了重重障碍的,徐丹尼以航运公司的名义拍到码头货仓用地,待六个月后名正言顺改建为商住,以徐丹尼牵头,在国外组建新的业务分支,由最近特意收购到手的星河地产做为国内的总包销,到时候借东风上市,每德股少说也要几十万起,稍有波动就是亿万的盈亏。德国人不爱炒股,富荣航运和国外的业务,基本上也都被周嘉南包囊,更不提国内的星河地产,本来就是由周嘉南出任董事的。
富荣发展到现在,原本的手工制造、加工厂都已经式微,目前也就传媒、航运与新兴的地产三项,周嘉南一举得其二,是要把周嘉正从周树勋的名单上挤下去。
高竞上次在公司见过一次周树勋,还是精神健旺,眼神犀利的六十岁老爷子,头发更不见白一根,只要周树勋身体强硬,有大家长在,子女斗得再厉害,不论任命多少的董事监理,都不过是领着家族基金小打小闹的表面风光而已。
周嘉南这么大的举动,之前居然丝毫讯息全无。三天后消息放出来,借着富荣二十九周年庆典,就是一次强大的造势。
怨不得这段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宁,原来老板们早已斗得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她这个近身特助还懵懵懂懂,摸不清状况。
穆红在这紧要关头辞职,真是太不合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