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欲渡我》昭昭思我

8、意外状况

　　客船在江河上行驶已有多日，是日，阿妧照常前往小厨房取面食和烙饼，在上楼时一不留神和两位彪形大汉相撞，一位身形矮胖，另一位身形高大。

　　滚烫面汤洒落一地，其中一些污渍还不偏不倚地溅落到矮胖大汉的鞋面上。

　　阿妧登时吓得面色煞白，哆嗦地直后退。

　　眼前的矮胖大汉伸手拽过瘦弱婢子的领口，高声咒骂：“没长眼睛找死啊！”

　　阿妧眼中噙泪，“对不住对不住，废了您一双鞋子，要多少银钱，我赔给您。”

　　其实阿妧是会些功夫的，但面对身形相差悬殊的成年男子，她还是不由得双腿发颤，急切地左顾右盼寻求帮助。

　　“你个娘们赔钱有什么用，老子就这一双鞋，船不靠岸，你让老子去哪买鞋。”矮胖大汉凶神恶煞地瞪了她一眼，“看你的穿戴多半是哪家的奴婢吧，真是不懂规矩，老子今个就替你主子好好教训你。”

　　说罢，矮胖大汉扬起熊掌，巴掌离娇嫩的脸庞只差分毫，好在戚扶光及时出现，呵斥住二人。

　　“住手！哪来的浪荡子敢在此处造次。”

　　戚扶光气定神闲地从阶梯上走下来，“我问你们呢，为何不答！一介粗鄙莽夫，竟敢对我府中的婢子动粗，想是你娘生你时忘给你生脑子了，一把年纪了还不知大禹律例如何写得。”

　　矮胖大汉听了气急败坏，卷起衣袖大步朝她走去，“你这伶牙俐齿的臭妮子，爷连你一块教训，打得你不知今夕是何年！”

　　“你敢！”

　　戚扶光目光一凛，厉声道：“你可知我是何人，今日敢伤我主仆二人半分，甲板上兵卒定不会饶过你。”

　　此话一出，壮汉二人组立即定在原地，心想莫不是船上还有哪位达官显贵的家眷不可。

　　这番话也引得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周围开始议论纷纷。另一高大点的壮汉见形势不对，赶忙上前拉回他，悄声提醒他几句。

　　二人正欲就此作罢离去，戚扶光却沉沉道了句：“且慢！”

　　她低垂目光，留意到矮胖大汉的鞋尾处沾染有一层泥，应该是用水简单冲洗过，但没有清洗太认真，故而仍留些淡淡的泥印子。

　　戚扶光上前挡住他们的去路，问：“我瞧你们二人十分面生，是在哪上的船？”

　　二位大汉的神情陡然多了一丝慌张，高个子大汉随即答：“我们兄弟二人已不怪你家婢子弄脏我们的鞋，小娘子何必再得理不饶人。”

　　戚扶光丝毫不畏惧地迎上去，“我可有提起我家婢子和你的纠葛，我问的是你们二人在哪上的船，这都答不上吗？”

　　高个子大汉缄默片刻，才道：“自是在宛州。”

　　戚扶光眉目瞬间拧紧，她断定眼前人是在撒谎。

　　登船那日宛州是个阳光明媚的晴日，加之这些日子客船从不曾停靠过岸口，所以不存在可以沾染泥泞泥土的条件，那他们鞋尾看似很新的泥土印子又是从何处来。

　　戚扶光又道：“听你们的口音不是宛州人。”

　　“你这娘们真是多管闲事！”

　　矮胖大汉性情偏鲁莽，又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是忍无可忍，手上青筋暴起，操着厚实的拳头，向她袭来。

　　毛发密杂的大掌如排山倒海之势挥舞而下，戚扶光双手使劲，钳住对方的手掌。她使出吃奶的劲，不断收紧五指关节，尖锐的指尖深深嵌入皮肤。

　　奈何大汉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痛不痒，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戚扶光抽空给阿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喊人。阿妧心领神会，刚转身，一个黑影冒出，一掌击中她的左肩。

　　有围观者见状想去甲板上寻些人手来，但高大汉一个威胁的眼神瞥来，围观者们当即被吓住，皆不敢替人出头。

　　戚扶光吃力地抵着进攻，眼看正面动手落于下风，她干脆瞅准时机，抬脚准备往下三路走。

　　恰好此时郑子颂正欲前往甲板上透透气，走下台阶时听见下方有不小的动静，他抬眼一瞥，未想到竟然是戚家小娘子闹出来的。

　　他来不及分析起争执的原因，连忙翻下楼梯，左臂挡在前，替戚扶光接下一记铁拳，右手握拳隐隐发力，一记勾拳扬起击中大汉面中，打得对方鼻血直流。

　　紧跟在郑九郎身后的几位小厮挺身而出，那些小厮个个身形如虎，目光凶狠，显然不是等闲之辈，三两下就将二人制服。

　　矮胖大汉擦擦嘴角的血，恶狠狠地叫嚣不停，“快放了老子，有本事一对一单挑，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

　　外头在甲板上驻守的官兵闻声而来，为首的领兵迈着大步走来。

　　“嚷嚷啥呢！没瞧见……”他视线一转，赫然发现人群中站着位仪表堂堂的郎君。

　　“原来是永安世子，您怎么下楼来了，可是床榻不舒服，还是船行得不够稳颠到您了？”

　　郑子颂没有说话，只淡淡扫了眼正被自家小厮扣押的二人。

　　领头官兵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心中有了几分了然，他二话没说，上前一脚踹在矮胖大汉的肩上，张口怒骂：“从哪冒出来的田舍汉敢冲撞世子，还不快向世子赔不是。”

　　永安世子回京，其家人早已打点好一切，这些官兵惧怕永安侯府的威名，又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会对郑子颂有应必求。

　　郑子颂冷声道：“此二人不仅伤了戚郎中的家眷，还扰乘船乱秩序，实在该罚。”

　　领兵对戚文道要到京中任职一事略有耳闻，也知他携一家老小乘官船进京，只是没料到途中竟会闹出粗俗莽夫伤害官宦家眷一事。

　　“是是是，我这就将他们拖下去好好罚一顿。”领兵谄媚地笑着。

　　“等一下！”戚扶光稳稳上前，面色沉沉，“此二人行迹古怪，应当查查他们的身份，再与登船名册进行比对，看看是否真有其人。”

　　行迹古怪？领兵一听顿时精神了，随意指了其中一人问道：“你，姓甚名谁，家门何在，住几号船舱。”

　　矮胖大汉脑子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他身旁的高大汉见形势不妙，急忙替他接话，“官爷啊，我们都是良民，惹到几位贵人纯属误会。”

　　戚扶光当即斥道：“胡说，你们二人身手敏捷，一瞧便知是练家子。”

　　“这……”高大汉眉目一转，复答：“是因我们兄弟二人平日里以狩猎为生，会点拳脚功夫防身不足为奇。我们正是因数月前家乡发生了山洪，摧毁了唯一的住所，这才几经辗转到宛州乘船前往禹京，想着去投奔发了财的亲戚家里为奴。”

　　“对呀，今日和这婢子起了些小争执，其实全是误会，我等都是良民。”

　　领兵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啰嗦，将你们二人的证件递上来检查。”

　　高大汉身形一顿，缓慢从怀中掏出公验递上前。

　　领兵比对二人的长相是否与公验上所记录的一致，核查无误后又命人拿来登船名册，往下翻了几页，找到了相应的名字，证明这兄弟二人确实是船上的乘客无疑。

　　领兵见没查出疑点，又朝戚扶光笑道：“既然都理清了状况，戚娘子也不必揪着不放了，你这样的闺阁姑娘家又何必和他们这等粗人计较，白白损了自己的体面。”

　　戚扶光心中虽疑，但见官兵没搜寻出异常，面上只能作罢。

　　“领兵都说核对无误，那我便也不和他们计较了。”

　　得了宽恕，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兄弟俩立即转变成温顺，高大个领着矮大胖跪地向她们赔罪。

　　等人渐渐散去，戚扶光转而向郑家郎君道谢，“多谢郑郎君。”

　　郑子颂眯起眼，悄然打量眼前人。

　　经过方才一事，戚扶光虽已稳住心神，但面色仍然泛着红，发髻也隐约松动，常戴的珍珠珠花正松垮地垂着，瞧着像是要掉不掉的样子。

　　极短的沉静后，还是由戚扶光率先开口，“郑郎君你的手臂还好吗，你替我挨了那么重的一拳，我这儿有些跌打损伤的药膏，赶紧涂上会舒爽些。”

　　经她一提醒，郑子颂才留意到手上一道红痕早已散成一团淤青。

　　戚扶光大惊，“瞧着挺严重的，那莽夫定是下了狠手。”

　　郑子颂没做太多理会，将衣袖盖下，“没什么大碍，过几日便好了。”

　　“不行。”

　　“你想做什么？”郑子颂眼眸里藏着浅浅笑意，十分玩味地盯着她。

　　戚扶光被盯得不自在，目光刻意闪躲开，“没想做什么，我这儿有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郑郎君今日助我之恩，来日定会还你。”

　　鲜活可人的笑颜在郑子颂的眼眸里绽放，他思绪一颤，心头微微触动。

　　只是一瞬，郑子颂便觉得心中所思实在可笑。

　　他轻笑道：“戚娘子行事作风倒是很有侠女风范。”

　　戚扶光不解，郑家郎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粗鲁野蛮？

　　郑子颂见她眉头时松时紧分外有趣，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戚三娘子在云离定是过得很快活，才能养成这般洒脱的性子。我虽生于长于禹京，自幼锦衣玉食从未有所缺，但心中仍有一处空荡，想来是未能在最好的年纪去见塞北辽原，去赏北城的雪，觉得遗憾罢了。”

　　戚扶光礼貌一笑，回道：“未能领略禹朝的大好河山确实可惜，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方能不悔，郑郎君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好好瞧一瞧塞北的好景致。”

　　郑子颂哑然失笑，他心里明白，此番回去大抵是很难再踏出禹京，往后余生，他注定要被囚于虚伪的庙堂之上，不再向往自由，学会摆出一张面具脸，做人待事。

　　他掩下万千思绪，启唇悠悠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