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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戚父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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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大早,睡意朦胧的戚扶光隐约听见耳畔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起初以为是在梦中,但随着叫喊声越来越尖锐,直至彻底将她吵醒。
她随意披了件外衣出门查探,原来是自家来祖母为了迎明日阿爹归家,特意选了头鲜活的猪崽来宰杀。
年过花甲,满头华发的戚老夫人腰间别着菜刀。她双目眯成一条缝,瞅准时机,抬刀挥向猪身。
极其凄厉的惨叫冲破云霄,猪崽被大卸八块。
戚老夫人注意到在一旁观望的戚扶光,扯着嗓子冲她喊道:“懒丫头,你阿爹明日便要归家了,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戚扶光擦擦肩膀的灰,说:“孙女瞧着您一人就能利落解决。”
戚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这不是多个人手处理起来快些嘛,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活,又得宰杀猪羊,还得给你阿爹多多备些吃食和衣物。”
“阿爹在宛州当差,那儿比云离县富庶,什么东西没有。”戚扶光干脆沿着台阶坐下,托着下巴道:“不如想想咱们中午吃啥,昨日隔壁二胖家的炖肘子闻着可香了,孙女也想吃。”
“全家属你嘴最馋。”戚老夫人嘴上念叨着,却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摞用油纸包裹住的桃酥饼递过去,“嘴巴馋就先拿桃酥垫垫肚子,炖肘子得等明日你阿爹回来了再做。”
“好嘞!”
这会儿门外跑来一小厮,冲院内招手大喊:“老夫人,三娘子!大爷回来啦,马车快到前门啦!”
菜刀哐当落地。
“你是说,我家大郎回来啦!”戚老夫人虎躯一震。
戚扶光闻言立即从地上坐起,紧跟祖母往前门赶。
主子在前,三两仆从在后,齐刷刷地在前门候着。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由远驶近。
戚文道掀开帘子,刚开口:“阿娘,扶光,我……”
“大郎——!”戚老夫人兴奋地拥上前,一把将他揽进怀中,拍拍他的背以示想念与安抚。
雄厚的巴掌拍在后背,戚文道只觉刚吃进肚里的饼子快要被拍吐。
“阿、阿娘,周围都是人,这样有失体统。”戚文道断断续续道。
戚老夫人大手一挥,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注视,“怕啥,你我年纪相差如此大,难不成他们还会以为你是我情郎不成。”
戚文道:“……”
距他们稍近些的戚扶光见父亲老脸煞白,急忙迎上去,甜甜地喊了声:“阿爹舟车劳顿,不妨先进屋歇息。”
这一声“阿爹”,叫得戚文道的心都快融化。他挣脱老母,伸手捏捏圆乎软绵的小脸蛋,“咱们父女有一年多未见面了,阿爹的小扶光又长大了些,不似从前的小黑蛋啦。”
“行啦,你们父女快进屋再叙旧,外头阳光大,别再给晒着了。”
戚老夫人一手儿郎一手孙女,老顽童似的牵着他们往里蹦。
这座宅子是已故的戚老爷子留下的,距今已有些年头,屋内的陈设早不是当下时新的款式,连桌椅都开始掉漆。
戚文道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阿娘,有一事……”
“大郎赶紧坐下歇会儿,怎今日就到云离了?一路奔波饿了没渴了没?要不要来碗冰镇酸梅汤清清口。”戚老夫人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指挥全家忙活起来。
“厨娘呢,快让她去盛碗酸梅汤来。”
“秀嬷嬷你去我屋中将软枕拿来,给大郎靠着。”
戚文道赶忙叫停,“用不着如此麻烦。”
他招老夫人和扶光一同坐下,缓缓道:“阿娘,扶光,此番我赶着归家是要宣布另一件要事。”
戚老夫人闪过一些错愕,她忽又哼了一声坐下,“你可别是在宛州结识了哪家的貌美妇人想要求娶,你想想当初在儿媳妇病榻前,你曾答应过她往后的日子要悉心抚育子女成人,终生不再娶新妇,咱们戚家万不能做这等背信弃义之徒。”
戚文道焦急地抹了把额角溢出的汗,“孩儿断然不会。”
戚老夫人长舒一口气,“如此便好,你且说说是何要事?”
“前些日子刺史大人告知我,圣人要提拔我至工部水部司任职,还赐于我一座新宅,以后咱们仨可以搬到禹京生活啦!”
戚老夫人咻地一下站起,又噔地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你是说禹朝的都城禹京!”戚老夫人一拍腿,欢喜喊道:“我儿真有出息,都混成京官了,还能带阿娘上禹京享乐,阿娘从没去过都城,听说那儿遍地都是黄金搭成的屋子,走在路上能遇见金发宽脸长鼻子的外邦人…”
“阿娘阿娘。”戚文道及时打断她的幻想,“哪有您说得那般夸张,不过要论起那座城最繁荣昌盛,当属天下第一的禹京。”
他回过头,朝女儿问:“扶光,咱们要搬去禹京了,开心吗?”
戚扶光短短一怔,很快回过神,“嗯,开心,二姐姐和二姐夫都在禹京,我以后能经常去找二姐姐吗?”
“这是自然。”戚文道温和一笑。
戚老夫人沉醉在与众夫人觥筹交错的幻想中,飘飘然地问道:“大郎,圣人有说何时让我们启程去禹京吗?”
“等宛州的公务交接完,最快下月初便能前往都城任职。”
戚老夫人面露喜色,“这么快,那可不能再拖了,我去找老道长算个良辰吉日大摆宴席,到时候请街坊邻里一齐庆祝。”
“对了大郎,你如今做的是什么官?”
戚文道笑答:“工部水部司郎中。”
戚老夫人:“是几品?”
“从五品。”
戚老夫人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提着袍子扭着腰向外头走去。
“张嫂子、田娘子你们在家吗,吾儿当大官啦,是从五品的大官,大家伙改日都来戚家吃酒!酒肉管够!”
戚文道哭笑不得,见屋里人都走光了,他又转身去寻戚扶光。
“年初寄回来《论衡》你可读完了?”
戚扶光撇撇嘴,心想这话题转变未免快了些。
她道:“差不多了。”
戚文道追问:“差不多是读到何处?”
“逢遇篇。”
“……这不是开篇吗?”
戚扶光见形势不对,立即摆出一张委屈脸,“阿爹时常不在家,祖母又不善诗书,平日里连讨教的人都无,女儿也知自己资质笨拙,不如大姐姐有耐心,更不如二姐姐聪慧,实在是不像戚家女郎。”
戚文道听了心肝一阵阵抽动。
扶光是他与妻子的第三女,本应最受父母疼爱,可叹世事难料,早年间妻子突染恶疾,病逝时扶光不足三岁,他一男子对哺育幼儿一事一窍不通,于是便将她送回云离托由老母照料。
这些年,他身为人父,却未能尽抚育之责,又怎可一归家就摆出严父姿态,还嫌弃自家女儿资质笨拙。
“阿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戚文道躬身抚慰,“若你以后在读书识字上有不懂的,都可以拿来问阿爹,这天底下哪有嫌弃子女的父母。”
戚扶光低垂着脑袋,听话地点点头。
“对了,阿爹,我前几日做了个荷包,想送与你。”她变戏法似从袖中掏出一荷包,笑盈盈递上前,“从前都是阿娘为您缝制,现下阿娘不在了,就换扶光为你做,只不过我的针线活儿不如阿娘那般精湛,缝制的荷包也不是那么精美。”
荷包上奇形怪状的图案戚文道看不明白,但爱女的心意他是实打实的收在手中了。想到自己方才还想责备扶光贪玩不肯用功读书,内心的愧意又加重了几分。
“是阿爹对不住你!”他、他真是枉为人父!
戚文道捻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
戚扶光摇头,“不是的,您是全天下最好的阿爹,您平日公务繁忙,用小家成全天下大家,最是敬佩,将来我也要像您一样,做一位对社稷有功的女郎君。”
戚文道抑制不住眼底的泪花,泪水喷涌而出,“扶光!”
父女相拥,场面十分感人。
戚扶光靠在父亲怀里,隐隐透出半张脸,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重新回到屋中,阿妧正在收拾床褥。
阿妧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放进柜中,又朝三娘子问:“刚刚奴听见前院有大动静,是大爷回来了吧。”
戚扶光随口道:“是呀,阿爹升任从五品工部水部司郎中,下个月要带我们去禹京。”
阿妧眉目睁大,忽然大叫出声。
“啊!”
戚扶光被吓得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阿妧吃惊地捂住嘴,“天呐,禹京!”
她双手合十,神情荡漾,“奴这辈子都不敢想,居然有机会去禹京。”
戚扶光勾起唇角,浅浅一笑,“禹京真有那么好,瞧你们一个个都如此激动难耐。”
阿妧点头如捣蒜,“当然,奴的阿爹早年做买卖时曾去到宛州,听宛州的贵人说宛州和禹京比就是个穷乡僻壤。京中的贵人所用盛器是以晶莹剔透的白玉而制,吃酒的樽杓更是通体黄金打造。
戚扶光打了个呵欠,显然是对奢靡的生活不感兴趣。
“禹京纵使千倍好万倍好,我还是喜欢云离。”
她的阿爹在宛州任从七品司田,官职说不上大,但在云离县内够用了,这么些年,她都不曾见到地痞无赖来招惹自家。
前去禹京虽说是跃过多级升任从五品工部郎中,可京中的达官显贵何其多,一介无根基的小官入了浑浊的名利场,和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有何不一样。
阿妧倒对未来在禹京的日子十分向往,她只当三娘子从小没离开过云离县,对故土怀有不舍之情。
“三娘子你这话说早了,禹京热闹非凡,遍地都是新鲜玩意儿,您到了那儿,保不齐比谁都兴奋难耐。”
戚扶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但愿如此吧。”
希望到了禹京后,也能每日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