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欲渡我》昭昭思我

2、庚山内幕

　　子时，清凉月色高悬，十数名黑衣行者步伐稳健，列为两队，有条不紊地进入庚山深处。

　　他们在山内某处村民搭建用于歇脚的破旧茅草屋前驻足。

　　一人上前抱拳，“主子，影卫已到齐，要开始搜山吗？”

　　茅草屋的大门外敞，透过柔和月光，方能瞧清屋内随意摆放的木椅上正端坐着一位郎君。

　　这位郎君眉宇清逸亲和，但睥睨众生时却又流露着一股孤傲。白玉镶金的蹀躞带挽过窄腰，笔挺的双腿随意叠放，脚上的黑靴正悠然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搜。”

　　一声令下，影卫迅速行动，疾步往四面八方散去。

　　“抓到人，若有反抗，直接杀了，不必再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蹦出，仿若他所交待的事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巧。

　　一直伫立在他身旁的侍从沉默点头，似乎也不觉得，杀掉一个人有那么困难，哪怕这个人是皇亲贵胄。

　　微弱的火光在林间来回跳跃，犹如鬼魅游荡。林间有的，除了细微的风声，还有刀刃划破肌肤迸射出成河鲜血的水流声。

　　偌大的庚山，搜寻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了结果。

　　“回禀主子，魏王世子李颉已逮捕，他叫嚣着要见您。”

　　一人汇报，另一人则押着昔日金尊玉贵的王孙世子跪地。

　　李颉一身黑衣，湿漉漉一大片，不知是水还是血。

　　他抬首望去，咬牙切齿道：“李侑你这狗彘之辈，卑鄙小人，手段龌龊之极！”

　　李侑歪头一笑，微微眯起的眼眸明明带着笑，却没有一丝暖意。他慢悠悠踏出屋子，一步一下，缓缓来到李颉跟前。

　　“快扶本王的好侄儿起来，夜间寒凉，怎可让你在此跪着。”

　　说罢，李颉扶着打颤的膝盖起身，还未等他站稳，李侑抬腿便是一脚，猛踹他的胸口，使其重重跌下，口喷鲜血。

　　“你！”

　　李侑这一脚可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李颉顿觉胸内一阵翻腾，整个人倒地差点喘不上气。

　　“呵，还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王世子？”李侑轻笑着，抬脚踩住地上那颗脑袋，不断用力向下压。

　　李颉口里喘着粗气，“咳、咳咳，你不能杀我，先祖有令，李氏儿孙需押解至禹京，听候皇帝会审方可处置。更何况，我手中还有父王留下的千余箱军械，皇帝会不想要？”

　　“你不说本王都忘了还有这茬。”李侑故作思索了一番，“好侄儿，你只需将军械的藏匿处告知十三叔，十三叔便劝皇帝饶你一条命。”

　　李颉倔强地仰起头，“我不信你，我要亲口告诉皇帝。”

　　听见他如此不识好歹，李侑抬腿再是一脚踹中他的面中。

　　李颉鼻骨断裂，吃痛地大叫。

　　“好侄儿这是不信任十三叔，对十三叔心存戒备？”

　　李侑浅浅一笑，如沐春风，反倒是李颉挣扎着后退，对着眼前面如冠玉，心如蛇蝎的郎君破口大骂，“疯子，你这个疯子！”

　　“如果本王猜的没错，这军械就藏于这庚山。”李侑半蹲下身子，任由华贵长袍沾染泥土污垢，“云离县以铜器铸造出名，每年通过漕运前往各地进行铜器贸易。你逃至此，是想借漕运路线，偷偷将军械伪装成铜器，一批接着一批的，运输至魏王旧部手中。”

　　李颉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都知道，你既都知道，竟然还将我当成玩物般肆意戏弄羞辱。”

　　“本王并不觉得猜中你这蠢货的心思有多么值得褒奖。”李侑起身背对他，接着道：“魏王旧部张茂忠，已降于本王，你托付他照顾的妻儿早已被他当做赎罪的筹码押往禹京。好侄儿，十三叔的耐心有限，你只需说出军械藏哪儿，不若我不保证你的妻儿在回京途中是否会遭遇些天灾人祸。”

　　李颉面色如雪，他万万没想到，跟随父王二十余年的张茂忠会背叛自己，更将他的妻儿送往禹京。

　　恐惧的泪水打湿脸颊，他边哭边笑，趁月黑风高时，放肆大笑。

　　终是他败了，魏王一脉全败了。

　　本就是锦衣玉食的王孙，何苦再去追求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

　　“好，想要军械就跟我来，你一人来。”

　　李颉放下这样一句话便阖上双眸，静静对方等待表态。

　　“依你。”李侑答应得十分爽快。

　　影卫将李颉捆了一圈又一圈，使其除了双腿能缓缓移动外，其余身体各部位都成了摆设。

　　一行人来到洞穴前，李颉便不愿再前进。李侑明白他的意思，挥散身旁的影卫，孤身跟随他进洞。

　　洞穴很深，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一直往前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终于，走了许久总算到达尽头，那是一座高耸直立的石壁，而石壁的后端就是千余箱军械。

　　在乱世，手握这些军械，再招募几千勇士，必能成就一方霸业。

　　李侑上下打量起石壁，石壁的中央刻着图纹，和寻常的世家图徽没什么两样。

　　“这处机关是千机老者为我父王所设。”李颉自顾自地说。

　　这魏王竟和千机老者相识，李侑心中虽诧异，但面上仍不显。于他而言，千机老者再厉害也是曾经，他如今若还活着，也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老翁罢了。

　　“少啰嗦，打开它。”李侑冷冷道。

　　李颉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戾气。他双手扶住石壁上的舵盘，将它往左转动四圈，又往右转动五圈。

　　后端传来一声巨响，石壁中间断裂，开始往两侧移动。

　　石壁之后，不是琳琅满目的珠宝黄金，而是层层叠放着的略微有些破旧的木箱子。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如同一堆废铁，但对于野心勃勃的夺权者而言，是心底欲望的支撑。

　　李侑的眼底有了丝笑意，这仅有的一丁点笑意真切发自内心。他快步上前，就近打开一木箱，里面整齐摆放着久经岁月蹉跎却仍旧锋利无比的长矛。

　　忽地，寒风袭来，他手中的烛火被吹灭。李侑瞬间戒备，未等他抽刀，便有一柄利器划过耳畔。

　　冰冷的匕首离他只差分毫，好在他反应及时，躲过这一击，随即抽出腰间所佩的横刀反击。

　　漆黑阴冷的洞穴里不断传出刀剑相交的声响，在外头守门的影卫也不是吃素的，登时急冲而入，支援李侑。

　　三两下，剩余几位埋伏在此的逆党被制服，独独李颉失了踪影。

　　“他没那么容易跑出庚山，追。”

　　李侑携影卫冲出，四处搜寻逃匿者的踪迹。

　　有人发现泥里的脚印，高喊道：“在这边！”

　　李颉解了身上麻绳的束缚，手脚轻便了许多。眼看后方影卫即将追上，他急忙扭转身子，蹿进繁茂的林间。

　　李侑收敛神色，炯炯目光紧盯那抹背影。突地，他高高跃起，似一阵风，从众人头顶拂过，然后稳稳落下堵住去路。

　　面对不听话的侄儿，他幽幽道：“冥顽不灵。”

　　“李侑！”李颉怒目圆睁，竭尽全力地嘶吼着，宣泄内心的不甘：“我乃魏王世子，我自幼由先帝躬亲抚育，我的父王是最得恩宠的皇长子，而你不过是一疯妇所生的杂种，有什么资格动我！”

　　李侑哼笑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侄儿，十三叔作为长辈还是得多劝劝你谨言慎行，不然死得太难看，下到阴曹司，口不能语，手不能写，阎罗王见了也法帮你呀。”

　　李颉双目充血，他估算李侑距自己不足五丈远，他的袖中还藏有一把淬满剧毒的匕首，倘若能一击即中，李侑必死无疑。

　　他凝神屏气，复又将前尘往事提起，直白的刺激李侑。

　　就在刹那间，李颉捕捉到李侑霎那间的松懈，他瞅准机会，举起匕首疾冲而上。

　　他发疯似的冲上去，埋在地里的机关被踩中，细线被拉扯，带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连弩齐齐运作，四支利箭出匣，速度之快让人瞧不真切。

　　李颉一惊，第一反应是周围有弓箭手埋伏，紧急躲避一二两箭，但接下来的第三、第四箭分别命中他的左肩和脚腕。

　　他向后趔趄几步，不料再次踩中机关。连弩的第二轮攻势展开，本就身负重伤的他难以抵挡疾驰的利箭，等他有所反应，身躯早已被射成血窟窿。

　　李颉双目赤红，恍惚间他看见李侑正坦然地站在他面前。

　　至死，他都不明白，是谁放的箭。

　　沉重的躯体倒下，带起尘土飞扬。

　　李侑：“……”

　　哪怕如李侑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见了这场面也会错愕。

　　顷刻之间，还未能来得及思考，眼前敌人就被射成了筛子。

　　他拂去衣袖上的尘埃，同时也确认自己还活着。

　　沉静片刻，李侑拾起几颗石子向前投掷。果然，石子一旦触碰机关，连弩就会开启运作，只需短短，就能将人打成筛子。

　　后方的影卫想上前查看，被李侑及时喝斥住：“都别动！”

　　李侑绕到大树的背后，矫健地上树。他扒开枝叶，割断连接地面机关和扳机的细线，将连弩一扫而下。

　　侍从捡起地上的连弩，恭敬递上前。

　　李侑将小小的连弩把玩在手中，连弩的大小只比男性巴掌大一点，箭匣里的箭还是特质的缩小版，单单看外表，这弩似乎比军营里造的还要精巧些。

　　“有意思。”李侑颠了颠手中的连弩。

　　他转过身，隔着重重屏障，俯瞰山下点点星火，“小小云离，竟藏有如此厉害的高手，真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