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欲渡我》昭昭思我

1、云离戚家

　　大禹北，宛州，云离县。

　　午后的小巷内，几位刚束发不久的少年郎蹲坐在此，又过了一阵子，身后高墙的另一侧传来窸窣声响。

　　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鬼鬼祟祟探出。

　　戚扶光扛着包袱，利落地翻下墙，跃至众人跟前，“怎就你们几个，田二胖家的小子没来？”

　　“他？他今早随他阿爹上山逮野豕去了。”说着，一少年郎急切地夺过她的包袱，“你管他做什么，赶紧给小爷瞧瞧你最近都捯饬了哪些好玩意儿。”

　　“我这都是一等一的好货，哪能说给看就给看。”戚扶光复又将包袱夺回来，甩了他一个白眼，“你们银子带够了没？”

　　“银子小爷有的是，你只管开价，小爷买得起。”

　　说话的这位是城东酒肆掌柜的幺子孙小郎，因是掌柜老来得子，故而全家上下格外宠溺，生生养成了泼皮性子。

　　戚扶光轻轻瞥了一眼他腰间的荷包，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显然这是女子私物。她估摸着孙小郎为了能买下她手中的货，又偷摸着去翻他阿娘的嫁妆柜了。

　　“别着急，孙小郎银子备齐了，你们呢？”戚扶光的目光扫过剩下几位，示意他们带了多少银子不妨拿出来亮亮。

　　剩下几位皆是神情一窘。他们家底本就不如孙小郎殷实，这次不过是来凑凑热闹，哪会真准备银子。

　　其中一人梗着脖子道：“银、银子当然有，不过你这说这么多却迟迟不让咱们验货，莫不是其中有诈。孙小郎你可别被她给骗了，保不齐是准备了些破铜烂铁哄骗你的。”

　　一众人大笑，孙小郎也有些犹豫不决。

　　“是不是破铜烂铁你们验验便知。”

　　戚扶光取出一弯连弩，瞄准对面的果子树，只听光幽幽的利箭突刺而出，劈开虚无的空气，果子从高悬到落地竟在刹那间。

　　众人还未缓过神，第二箭瞬出，又一颗果子坠落摔成烂泥。

　　戚扶光得意笑道：“诸位可见识清楚了我的飞鹰连弩。”

　　“寻常的连弩只可连射十箭，且体形笨重不易携带。而我的改良版在箭匣内可放置二十支箭，外观精美小巧，威力和准头更是提升了不少，就算是寻常小娘子也可以单手持握。”

　　“喜欢吗？想要吗？”戚扶光嘚瑟地举起飞鹰连弩挨个显摆，“咳咳，我和大伙也是老熟人了，再尔这是本月首次营业，我吃亏让点利，无需九九八，无需九十八，只需这个数。”

　　孙小郎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弯连弩，“你想要多少？”

　　“只需…一两白银。”

　　“你说什么！只需？”

　　少年郎们大惊失色，一两银子可以买下四、五石大米，都够一大家子人吃个一年半载的了，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呀！

　　“你的飞鹰连弩不过是能打落几颗果子而已，咱们禹朝前线将士们用的连弩能御敌能杀人，你的连弩和他们的比就是一破摆件，有什么好显摆的，还收一两银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谁说我的就不能……”话到了嘴边又及时咽下，戚扶光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你们是买不起也好，不喜欢也罢，少在此诋毁我的飞鹰连弩，小心我一巴掌呼死你们！”

　　众人皆知戚扶光是云离县内数一数二的母老虎，见她要发怒，赶忙提着袍子一溜烟地跑远。

　　“如若你的连弩是真厉害，正好城外的庚山野豕肆虐，你去宰杀一头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哦不，只要你能将野豕的毛发带回来，咱们哥几个就佩服你，给你磕头认错。”

　　戚扶光双手叉腰，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真以为我稀罕你们兜里那几个铜板，就你们事多，一群眼皮子浅的货色。”

　　忽地，她注意到孙小郎还未离开，于是没好气地问道：“喂！孙小爷你呢，想要我手上这个飞鹰连弩不？”

　　孙小郎对飞鹰连弩是难以遮掩的喜欢，奈何实在太贵，若买回来真只能打打果子那就没意思了。

　　“要不、要不这样！”孙小郎纠结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他们说的可行，一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如果你真能用连弩射伤野豕，我一定买！掏空我的家底我也愿意买！”

　　“你这厮！”戚扶光听罢狠狠瞪了他一眼。

　　孙小郎怕挨揍，连着后退好几步，“戚家小娘子你能不能收敛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好歹将来是要嫁为人妇的，你如此云离县哪个人敢娶你，再说了，我这也是怕你诓我嘛。”

　　“要你在此多嘴！”

　　戚扶光眼神一凌，抬脚直击对方的腰部。

　　“哎呦喂，还有没有天理啊，戚家小娘子又打人啦！”

　　孙小郎连滚带爬地出了巷子，口中不断大喊大叫向外人施救。

　　巷子内独留戚扶光一人，她落魄地摆弄起手中的连弩，喃喃自语道：“终有一日，我会带你们去更广阔天地。”

　　昱日，等日头西下，赶在城门关闭前，戚扶光领着自家小婢女，偷偷地溜出戚家宅院，前往城外的庚山。

　　庚山位于云离县南，庚山脚下的村民正是靠着这座山谋生，但最近山内野豕肆虐，到了夜晚，野豕会潜下山踩踏农田，扰得山脚近百户村民不得安宁。

　　经过一日的思索，戚扶光仍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区区几头野豕怎能敌得过她的飞鹰连弩，她将箭匣里的二十发利箭换成特制的铁箭，铁箭细长尖锐，杀伤力巨大，别说是近处的野豕，哪怕百米之外的人，也能一击必杀。

　　等她顺利击杀时，甭管那群小子如何的羡慕，她一个都不卖。

　　戚扶光都想好了，今夜解决野豕，明日名震云离县。

　　想到此，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二人骑马来到庚山山脚，此时不远处的村落隐隐约约闪着点微弱的火光。这个点村民们应该都歇下了，那些火把估计是摆设，用来吓唬野豕的。

　　她们将马驹拴在树下，剩下的山间小道狭隘逼仄，马驹过不去。

　　漆黑夜里，山间小路阴森可怖，一旁随行的婢女阿妧满脸担忧，“三娘子真的要上山吗？”

　　“我一人上山足矣，前面不远处一个破庙，你在里头等我就行，差不多半个时辰，我布置好陷阱就下山找你。”

　　戚扶光还想举着灯笼继续前行，婢女却一把将她拉住。

　　阿妧着急摇头，“不行，怎可让三娘子一人上山，要去也是奴去。”

　　戚扶光停下脚步，问道。

　　“你怕黑吗？”

　　“有点怕…”

　　“你的功夫有我好吗？”

　　“奴的功夫是三娘子教的，自然不如三娘子。”

　　阿妧张口还想反驳，戚扶光揽过她的肩，摸摸她的脑袋，“乖听话，你留在破庙等我。这个点野豕还不会下山，我先去布置一下陷阱就回来，不会真碰上野豕的。”

　　“当真？”阿妧依旧心有不安。

　　戚扶光拍着胸脯保证，“真的，我来之前特地请教过城西宰杀铺里的猎户，你放心吧！”

　　她一边忽悠一边将阿妧推进破庙。

　　“乖乖等我，马上回来。”

　　戚扶光冲阿妧招招手，背着大包小包的麻袋往山里走去。

　　庚山延绵高耸，山里的温度比外头低了些许。戚扶光收紧衣领口子，快步沿着小道查找野豕的踪迹。

　　找寻了约有一刻钟，她在一处岩石上发现了野豕的毛发。

　　正值夏季燥热难耐，体型庞大的野豕有用岩石和树木摩擦身体驱痒的习惯，想必这些碎毛发便是在无意间留下的。

　　戚扶光绕着岩石来回走动，再探探附近草丛里的硕大脚印，大致推测出一条野豕下山的路线。

　　借助山路旁枝繁叶茂的大树，她将四个飞鹰连弩一同摆出，利用树叶做好遮掩，再在扳机处系上坚韧的细线，细线连接草丛里的机关，只待野豕踩中机关，数十支利箭飞驰而出。

　　戚扶光心想，这不被打成筛子才怪。

　　布置好陷阱，她怕阿妧担心，急急忙忙地下了山。

　　眼看之前约定好的半个时辰就快到了，但山那头还不见人影，阿妧焦急地在破庙内来回踱步。

　　好在她急了没一会儿，戚扶光便如期出现。

　　“三娘子你可算回来了。”阿妧立即迎上前，急切地围着她打转，“陷阱都布置好了吗？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再等些时候，等到天亮。”戚扶光就地坐下，拿起水囊仰头畅饮了一大口，“何况我的那些宝贝如此锋利，若有人勿闯上山踩中机关就糟了，我们需得在这里守着，等天亮解决完野豕，再将连弩和机关逐一收回。”

　　“哦。”阿妧茫然地点点头。

　　“真的能顺利击杀野豕吗？”阿妧再问。

　　戚扶光用力地点头，“肯定的，飞鹰连弩的威力你也是见过的，更何况我一次用上了四把，活生生的人走进陷阱都能被射成肉酱，一头野豕远不如人聪慧，肯定逃不掉。”

　　“不过…嗯…要是…”她又断断续续补充：“假如真没击杀成功，那也一定不是飞鹰连弩的问题，肯定是野豕运气好，没走老路逃过一劫，那我便明日再来，总有一日会抓住！”

　　“三娘子你说什么，还要再来呀！”

　　阿妧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乱麻，自家小祖宗的脾性真犟。眼下最棘手的不是野豕，而是等天亮回府得想个法子绕开戚老夫人。

　　想想戚家老夫人，阿妧苦恼地抓了一把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