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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重生 ...

  •   永安元年仲秋夜,动用极刑的林涌死在狱中。也就在仲秋夜后,沈乔服下解药得活。一边是死亡,一边是新生,造化就是这样无情又慈悲。

      只是沈乔一直没醒。
      从那以后,陈贞每日在他床前侍疾,朝都懒得上,自己连升两级,成了军机重臣,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圣旨降下那日,秉笔太监张德全亲自前来,他举目四顾孤零零的尚书府,居然没有一个可称得上“亲人”的人,来与陈贞分享这无上荣光。
      日子如水哗啦啦,三个月转瞬即逝。

      忽然一日,沈乔眨开鸦羽睫,眼珠子瞪得愣圆,醒了。
      “子晏,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陈贞喜极而泣。
      沈乔一脸恢复出厂设置的懵逼。

      我是谁?
      我为何在这里?
      眼前这人又是谁?

      他想问,可用尽全力,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真成了哑巴!
      这一惊非同小可,陈贞读出他眼中惶惑,将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墨缎般光滑的长发:“没事,你会慢慢好起来,所有事情我会全部告诉你。”

      沈乔点点头,打了个“无妨”的手势,他居然会手语!
      真真是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等陈贞给他竹筒倒豆子大半天,倒得口干舌燥,沈乔一直是双手托腮,无辜的大眼睛茫然无光,似乎他讲的都是洪荒神话,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奇怪。
      深冬时节,彻骨寒凉,陈贞处理完军机处的公务,就一头扎进沈乔四季如春的暖房,拉起他的手叙话。
      “膝盖怎么样,今天疼没疼?”

      沈乔很有礼貌地打手势:“好多了,不用挂心。你是朝廷重臣,我们再怎样亲近,也不必整日为这些小事担心。”
      他想抽手,却不好拂人心意,毕竟自己身患重病,来朋友家修养已经很过意不去。

      其实他的膝盖很不舒服,总觉得上面少了什么似的,而且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自己却再也不会知道。他日夜辗转地摩搓着膝盖,皮都掉了一层。陈贞拿来无数护膝要给他套,虎皮的、羊绒的、金丝银线的、镶嵌着宝石的,应有尽有,他却一副都不想戴。
      那洁白无瑕的狐狸毛护膝,已经永远消失。

      “元吉,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再不能在此打扰你,过几日我想启程回钱塘。”他手语得不紧不慢。
      “不行!”陈贞失心疯一样突然吼了句。

      沈乔吓了一跳。要知道他可是16岁的神童榜眼,惊疑过后,知道自己眼下这情况,定然是有隐情。
      陈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收拾起惶恐神色,和颜悦色道:“对不起子晏,是我太担心你。太医说了,你这病随时可能恶化,要慢慢将养。”

      “我的家人都在钱塘,他们会很担心。”
      “我写信,八百里加急送去钱塘,请沈伯他们过来京城小住。交了腊月就是年,让他们也在京城过年也好。”

      沈乔嘴动了动,却停了手语,眼下情形,只好从长计议。
      不愧是快蛟,只半月后,沈家老小就火速来到京城。明明京城有沈家的宅子,大家却一道住在陈府,一对侄子女沈渔和沈舟也来了。

      醒来后闷了一个多月,乍见来人,他还有些慌:他们,真的都是自己的至亲吗?
      血浓于水,沈乔得到了确认。
      沈渔过年就四岁半了。见到平日里孩子心性的三叔,如今这副陌生模样,他居然有怕得哭了起来,他一哭,沈乔就心软了,慌忙拿自己屋里东西逗他,恨不得孩子让拆房子他都照办。

      陈贞见沈乔脸上终于有了些活气,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除夕夜皇宫宴请权臣,他也就安心地赴宴去了。
      沈乔和一对侄子女玩滴滴金。

      “三叔你看,我的滴滴金像不像个大炸弹?炸你喽,来炸你咯!”
      火光照彻沈乔木然的脸,他没听见。
      “三叔,”8岁的沈舟过来坐到沈乔旁边:“你在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的心里空落落,一边抚摸沈舟的麻花辫,一边打手语。

      “是想高个叔了吗?”沈渔脱口而出,被沈舟怒目瞪视。
      沈乔的心突然一阵痉挛,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来时爷爷怎么嘱咐的你?!”

      “哇——”沈渔咧开嘴朝天吼:“你们都是坏人,高个叔那么好,他死了,你们谁都不想他,呜呜——我很想他,做梦都梦见了……”
      沈舟眼圈儿也红了,她揉揉眼睛哄沈渔道:“好小鱼儿,别难过了。我把我的滴滴金给你。”

      小鱼儿的高个儿叔,是谁?沈乔这回并没有直接问,而是回房写进了笔记:沈渔的高个儿叔死了,大家讳莫如深。那密密麻麻的笔记上,连同自己膝盖上少了的东西也在列。
      冰雪消融又逢春,怕沈乔闷,陈贞带他和两个孩子赶庙会。二月二,是沈乔和温谦见面的日子。可今年,他爽约了。温谦依旧做着宜让和尚,只是来到了京城法源寺。

      庙会上远远撞见,温谦慌忙躲避,却被眼尖的沈渔看到:“三叔你看,是小和尚!宜让小和尚!”
      沈舟也看到了,摆手喊道:“宜让哥哥——”
      留个一脸懵逼的沈乔:宜让小和尚又是谁?

      “你的学生啊。”
      慌忙追过去,可没等瞧真切,那小“和尚”一溜烟就不见了。
      不久,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永安二年4月,言官提出重审温家谋逆案,遭到陈贞一次又一次驳回。后来折子都递到了陈贞府上,被沈乔撞见。

      他让下人翻找出陈贞所有有关温家谋逆案的材料,经年旧事哪怕已经云散烟消,人的感情印记却永生无法抹杀。
      他的心开始疼,疼了七日,药石罔效。
      他开始不明所以地升腾起一股极度的憎恶,恨陈贞,恨自己,恨到不吃不睡,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都不见。

      “子晏,你开门!再不开门,我就闯进去了!”
      哑巴像是耳朵也跟着坏了。
      “乔儿,开门吧,是爹啊。爹知道你心里苦,你想做什么,爹都依你。”沈父泪流满面。

      来京半年,他所见所闻儿子的一切,除了木偶一样了无生气地活,还有碰触往事割心一样的疼之外,一无所有。
      “陈大人,请你看在你和乔儿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让老朽带他回钱塘住一阵吧!”

      “沈伯,子晏,走不了。”陈贞所有的热切都给了沈乔,对别人,是没有一丝情意。
      “算老朽求你……”沈寅恳求。
      “大哥二哥的官差,全看沈伯的态度。”

      沈寅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破碎不堪的沈乔,他颓然离开,留个枯瘦蹒跚的背影打在墙上,越拉越长,越来越远,消失于无望。
      陈贞坐在门外。沈乔堵在门口。

      “子晏,我知道你在听。你心里不好过,是为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只要你肯说,我能做到的,再艰难都会去做。这些年咱们的事你也许都忘了,但自从你醒来这半年,我,真的是……”他在落泪。
      陈贞心里也苦,为了照顾沈乔,一个俊美大权臣,生生把自己熬得又黑又瘦,夜里只要沈乔有动静,他必然会醒。

      除了陈贞,任何人的安慰都不管用。
      门慢慢开了:沈乔长发垂地,面色惨白,瘦得纸片人一样,赤脚蹲在角落里,双手抱膝,头伏在膝上,手里还攥着把刀。
      陈贞要上前,沈乔慢慢抬头,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轻轻抹了一下,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淌红了雪白的里衣。
      “子,晏!”看到这一幕,陈贞比沈乔疼。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沈乔凄然一笑,手势打得颤抖。
      “你知道你的命,是拿什么换来的?!是我的心!你要将它戳成筛子,才能抵消这愤恨么?不想知道,我真正做了什么,你又经历了什么?要想知道,你就平平安安为自己活着,去寻找真相!”

      沈乔抬眼看他,这次陈贞说的是真的。
      见沈乔若有所思,陈贞知道他的话见了效,然后他又慢慢靠近沈乔,见他没过激反应,就在沈乔旁边蹲下来,除了自己罩衫给沈乔披,却被一把拽下,扔到地上。

      “好了好了,比小时候还倔。要我怎样你才肯好好将养啊?”陈贞心疼地数落,可脸上已经笑了。
      沈乔指了指案几上如山的书和笔记——给温家平反。

      难道,他知道了?!

      但看沈乔神色,并没要和他拼命。
      “朝堂的事太复杂,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陈贞努力不动声色地问,后脖子已经出了冷汗。

      “你说隆盛52年我还在京中做官,那这冤案不管我在不在局中,却定是知道。想到一百多口人枉死,我连着七天七夜睡不着。现在证据确凿,你若不给温家昭雪,是默认了这事和你、和我有天大的干系?”
      沈乔手语得无力且缓慢,却逻辑清晰,字字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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