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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谋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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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涌在北上不久就接到了重查温氏案的消息,事情进展顺利,水落石出也只是时间问题。
又半月,林涌到了漕河码头。为了躲避沈府家丁,他稍作易容,穿着月白长衫,风度翩然登陆,完全掩了江湖客的狷气。
他第一时间来到京城沈宅。知道沈乔不让自己犯险,所以到了门口却不进去,而是蹿上房顶远远的偷看沈乔。瞥见第一眼,林涌的眼眶子针扎一样疼:日夜熬煎,沈乔比一月前瘦了快有10斤,端着茶杯的手也像不堪重负一样,露着冷白细瘦的腕骨。
“吉祥,钱塘来信说,林叔殁了。咳咳,在府上设个牌,我上三炷香,等回去,再亲自拜祭。”
“哎。”
“这几日码头上有消息吗?”
“公子哎,你就安心将养吧,都盯着呢,林公子没来。他要是来了,还不想你想得魔怔,第一时间来见你?倒是你,再这么熬下去……”吉祥红了眼圈儿。
“咳咳咳……”沈乔紧攥着咳出血的帕子,上气不接下气道:“长风要是进了京,定不会让我知道啊。最怕他现在已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
林涌心口一阵急痛,险些跌下房。
解药,他必须得到。
等沈乔困倦,回房歇息,他还不肯走。可是不走不行,明日是永安帝祖父的忌日,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都要去皇陵祭祀,要想得解药,今夜必须要见他。
依旧是常去的南书房,林涌一身侍卫装扮,递了牌子,进门跪下。
“长风啊,咱们有快一年没见了吧?”
“是,陛下。”
“交给你的差事都办得干净利落,朕很高兴。这回祭祀,你就带领影卫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吧。”
“是,还请皇上在任务结束后,赐给草民沈乔的解药。”
“那是自然。”
第二日,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朝皇陵进发,前面是仪仗队,紧跟着的是皇帝率领一众皇亲国戚,两侧都有侍卫影卫护驾,之后是文武百官,陈贞在列,他特意找个隐蔽位置,和沈乔挨着。
沈乔一介平民,本不允许在列。可他立了大功一件,还因为祖母曾是先皇奶娘,自己才学嘉懿,请旨参加也就允了。明明事情进展顺利,可就是因为太过顺利,最近他总是莫名地不安。
等路过天寿山脚下时,一阵风沙吹迷了眼,天上黑压压骤然降下几十位刺客,个个身手凌厉,黑纱遮面,奔着永安帝喉头刺去。
“有刺客,保护皇上!!”侍卫统领一声高昂吼叫,皇帝周围筑起一圈铜墙铁壁。林涌则带领一众影卫和刺客拼杀。
“子晏,这周围都是我府上护卫,别怕,你好生等着,千万别过去。”
沈乔眉头紧锁,前方刀剑无眼,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护卫得严严实实,心却“咚咚咚”跳到了嗓子眼。不是害怕,是该死的、不祥的预感。
眨眼间,陈贞已经不知去向。
皇亲国戚本来是整齐的两队,现在被打散了,蜿蜒的长龙从脖子那被掐断。跑的跑,哭喊的哭喊,抱头缩在地上的也有。
唯独一人,神情凝重,凛然站在那里——不久前自请削爵的八贝子。而刺客刺杀皇帝未遂,居然冲着皇亲国戚劈刀砍来,等林涌杀来,八贝子还恍如做梦一般。
一众皇亲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大都受了伤,唯独八贝子,被刺客故意绕了过去。
待刺客杀的差不多时,陈贞慌忙赶来止住:“刀下留人!问清指使者!”
林涌挑开刺客黑巾,刺客欲自尽,却被林涌眼疾手快将蒙面巾塞他嘴里。”
皇帝踢开周围闲杂,侍卫拨开骚乱人群,开路让皇帝过来。
“说,谁是指使者?!”
刺客抵死反抗。
“说了,朕给你全尸,不说,凌迟!”
“八……贝……子”
众人目光齐刷刷向八贝子射去,八贝子眼中惶惑至极,也只是一瞬,然后恢复大彻大悟的神情。
皇帝怒急,起了杀意,他给了林涌一个眼神。
林涌会意,可直觉在阻止他动手。可为了解药,他必须要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无论如何。
他向怔在原地的八贝子走去,每走一步,理智和清醒都告诉他,这里面有诈,肯定有问题。剑气如虹,锋刃在太阳底下发出冷白寒芒,在抵上八贝子脖子刹那,见他闭了眼。
林涌手倏地一颤:会不会,会不会是栽赃陷害?
“皇兄,动手吧!!你怎么不动手?!”八贝子一脸生无可恋,泯不畏死地瞪着永安帝。
“你,你数年来大权独揽,结党营私,实为国贼!你,”永安帝定了定神,继续道:“今日又谋逆犯上,罪不容诛!林涌,朕命你杀了他!”永安帝的神色难看至极,他的脸甚至在抽搐。
林涌又吸气提剑,朝八贝子心口刺去。
沈乔听到了前面的喊叫,他隐约中看见一个身影,肖似林涌。凭着这肖似,他别了护卫的刀,飞一样往林涌身边来。
差一步,还差一步,他就能看到林涌。
差一点,还差一点,林涌就能用刀刺进八贝子心脏。30年来,他杀人无数,自认杀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不共戴天的仇人。而看着八贝子无辜又绝望的眸子,良知阻止他继续行动。
林涌扔剑跪地。
“事情真相未明,还请皇上,三思!”
“林涌,你果然是个养不熟的,居然敢一次又一次违抗圣命!”
“哈哈哈!”八贝子突然纵声狂笑道:“笑死我了,哈哈,皇兄,我想做曹植,可你到底不给我机会写《七步诗》啊!煮豆燃豆萁,豆在……”
陈贞一个箭步,将剑前送,刺向八贝子胸膛,然后使力一绞,转了个360度。
“不要!!”
“不要!!!”
沈乔和林涌一齐出口,却只看八贝子心口汩汩滔滔涌出殷红,湿透天蓝龙纹袍,倒在地上。
《七步诗》还在念,气若游丝在洗过的蓝天上飘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除此再无声响,就像躺在地上几十具无名尸首,为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谋逆,顷刻间成了枉死的冤魂。
沈乔全看到了。
为他放下权力争斗的八贝子,任你是老皇亲子,新皇亲弟,又能如何?就这样成了阴谋的牺牲品,一抔黄土而已。沈乔感觉浑身的血悉数窜到脑门,冲得要爆出来。
“林涌纵容包庇逆反,着以同党罪捉拿论处!”永安帝咆哮着。
一众侍卫向前,将林涌抓住。
沈乔被剐了心一样从绝望中惊醒嘶吼:“冤枉!!!长风是冤枉的皇上,咳咳咳,”他被咳出的血呛到,却浑然不顾嘶嚎不止:“皇上,长风没有包庇他,八贝子,咳咳咳,是被陷害的,咳咳咳咳咳”,他嘴里、鼻子都在淌血,起先滴滴答答,现在淌得越来越快。
“皇上,林长风死不足惜!看在这些年效力的分上,求您,传太医,救救沈乔……求您传太医……”林涌磕头如捣蒜,不多时,黄沙里已经混了他的斑驳血迹。
陈贞见状,慌忙跑去抱住沈乔,阻止他向前,并给他嘴里塞了一粒不知什么东西。这时的沈乔被激发出浑身力量,他挣脱了陈贞往林涌身边挣扎。
“别去!”
陈贞扑上去制止,被沈乔狠狠咬住手臂,竟然撕下一块皮肉来:“陈贞,你如此的腹黑心狠,算我瞎了眼!!”
切肤之恨。
夺爱之仇。
不共戴天。
林涌看到沈乔犹在挣扎,他似是用尽毕生力气堆出一个笑,对他说道:“子晏,给我听好了:好生活下去!!答应我,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答应你,长风……”
眼睁睁看着林涌被拽地拖下去,沈乔越喊越哑,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堵得要窒息,再喊时,无论怎么用力,已经没了声响。
他,同9年前一样,重新变成了一个哑巴。
泪入泉涌,他已经看不到没入黑暗的林涌,转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前对自己信誓旦旦、亲手炮制这场冤案的陈贞,胸口起伏,浑身激颤。他说不出话,一切努力都是枉费地摇着头,咬破了嘴唇都浑然不顾地摇着头。
“子晏,求你别这样,你身子再不能……”陈贞看着沈乔的脸,痛心不已,行到今天,他有过对权力的欲望,对沈乔无以复加的爱,却从未有过后悔。
“啪!!!”一记重响破风。
可彼此都明白沈乔说不出来的话,是什么。
我从未告诉长风,毒是你下的,生怕他不服烧埋的性子,会为了我而杀你。我更怕你继续铤而走险,所以拖着病体也要先和你见面,阻止他进京。你居然不惜毁了这半辈子的情谊也要害死他,陈贞,这辈子我们完了!
“哇!”呕出一口心头血,沈乔终于油尽灯枯,手和头都垂了下去。
陈贞将昏死过去的沈乔抱起,飞驰一般交给队伍后的太医。被沈乔咬破的手臂,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任凭御医给自己包扎,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他双目波澜不惊,仿佛今日的事,如吃饭穿衣一样,毫无异常,根本不值一提。
这辈子完了又怎样呢?
只要得到了解药,明天的太阳和子晏,就都是新的,完完全全属于我陈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