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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灵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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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不会告诉沈乔。就像沈乔也不会告诉他,自己远行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样。他们都像孤狼,单枪匹马,想保全除却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可是越是隐瞒,他们却越都预感到,瞒着对方的事,迟早会像定时炸弹一样,在某个特殊的时刻砰然相撞。
不知不觉,两个没羞没臊的人已经厮缠多日。
二月二,龙抬头,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沈子晏,你今天不去灵隐寺了?爷爷说你每年这时候都要去。”沈舟头上缀满红花,手里牵着沈渔,拽得二五八万,活似讨债的找来了。
“当然要去,庙前舞龙舞狮人喷火,什么花样都有,不去我的肠子都要悔青。就不带你俩,丢了怎么办?”沈乔没心没肺。
“小鱼儿,哭!”
只听“嗷”一嗓子,沈渔干打雷不下雨地嚎哭起来,林涌果断堵上耳朵装聋,小混子的狮吼功炉火纯青,整得沈乔头要炸。可他偏就不是个会发脾气的。
“求求你们,我叫你们三叔还不行吗?真不能带你们啊。”
林涌被他气笑了。明明不想带人家,又偏偏提什么“好玩儿的花样”招惹,被吼死都是轻的。
该!
“去去去去去去去,带你们去还不行吗?”
“小鱼儿,收!”咔吧一声,沈渔被他姐摁了开关键,一声嚎半道上又拐弯憋了回去。
“可是啊,老大你都没我腰高,我怕瞪眼珠子的金刚吓着你们,夜里尿床。”说着他还故意在沈舟头顶横掌比划,直把丫头身高比到了自己膝盖上,立刻吃了一记劈心无影脚。
“哼!鬼才信。宜让小和尚也不大,他住寺里那么久,也没见他尿床。”沈渔撅起嘴。
“你爷爷会打死你们。”你叔叔的,大仙还治不了小鬼。
个管杀不管埋的混账羔子!
“小鱼儿,上!”眼看沈渔和沈舟就要扑倒沈乔,却都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像提搂兔子一样拎了起来。
林涌也知道沈乔心虚,他顺势扛起沈渔,牵起沈舟:“不管他,咱们去。”他领着大步往外走,两只活猴开心到蹦。
“高个叔,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三叔呀?你和沈子晏换一换行不行,行不行呀?”沈渔的嫌弃比远处的雷峰塔还高。
呸,个胳膊肘外拐的小混蛋!早晚把你扔了,不,今天就把你卖了。
可眼下,明明是大家都不想要他。
“等等我……”沈乔磨磨蹭蹭跟上,很不情愿。
手里折扇刚作势要甩,就被林涌一手夺下:“守着孩子们,现什么眼。”
“都是些小白丁,大字儿能认几个?快给我。”他冲林涌挤眼。
“不给。”
“高个叔,哎,哎,哎,‘绝世好攻’,是什么?”舟学究上线。
所谓狗眼看人低。
沈乔没事儿人,边走边笑得颤,反正尴尬的不是自己,继续散德行。
林涌一张脸染成大红布,嗓子眼里卡鱼刺,吐不出来吞不下。
“就,就就,就是,哎,我不认字儿。”
“高个叔,原来你是白丁呀。”
“……!”
二月二钱塘有庙会,还有高僧剃头祈福,人河都往灵隐寺方向流。
挤在人堆里,沈三岁的大脑马上退化,可把林涌急出了汗。可他的行动能力又不甘心匹配三岁的智商,只见他一会儿买蝎豆,一会儿看踩高跷,还被舞龙舞狮队团团围住:都是外貌协会的。新晋的花魁公子坐着露天高轿,被冷在一旁,气得小脸儿煞白,恨不得拿眼珠子把沈乔剜死。
其中一个女子居然伸手去摸沈乔的天仙俊脸,被林涌一下拂开,还被瞪得差点掉进沟里。
沈乔知道自己惹着林涌了,修长的手指捏着蝎豆,正要抛空嘴接,想了想,讨好似的塞到林涌嘴里,又被林涌咬着手指不放。
“嘶~这个时候闹,孩子不管了?哎,我苦命的儿女啊,终究不是你生的。”说得好像是自己生的一样。
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涌哑巴吃黄连,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笑弯了眼。沈乔回头,灿若明霞的眉目撞上他铁树开花的笑颜,两颗心突然就要出膛。
林涌心里砰砰砰,脸上热辣辣,趁机把沈渔架上沈乔的脖子,自己只搭把手扶着沈渔不栽下来。
沈乔这才像个驮碑的赑屃(bì xì),乖乖走直道。林涌居然趁两个孩子不注意,偷吻了沈乔。
佛祖。
倘你真能听见我的话,那从此刻起,我信你。我不怕下地狱,也不贪心要前生来世,人生几十载,从今往后,我只要这一人。
***
进了灵隐寺,等了多时的老方丈领着他们去了后院一间禅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正在习字。
“小和尚!”
“和尚哥哥!”两个小孩儿像见了自家人一样,撒丫子冲他跑去。小和尚抬起眼眸,迸射出激动和喜悦。他呼地抱起沈渔,又紧紧拥抱了沈舟,良久才放开。然后把沈家姐弟放进自己卧房,给他们玩自己制作的机巧玩具:烧紫流金的小船,上了发条自己走的木偶人,居然还有仿制西洋钟。
真个机巧鬼才!
仔细端详这小光头,绝对一副天仙长相:十三四岁模样,身子清瘦背笔挺,鹅蛋脸,眼不笑像杏核,笑起来像弯月,黛眉如画,唇红得所有的胭脂都失了颜色,虽然光头,额前美人尖却隐约可见。
可遗憾是,他的左耳垂,有一处黑乎乎的胎记。败笔呀败笔。几乎所有见过他的人,心里都会生出深深遗憾,仿佛林涌也是,他正怔怔盯着小和尚耳垂,而那小和尚,也居然不认生,冲他一笑,看上他的耳铛。
明明风平浪静,大家都被风吹迷了眼,一下又一下把眼揉红了。
“阿弥陀佛,施主来是要小僧剃头的吗?”小和尚一边沏苦丁一边小心翼翼问。
“这儿没外人,咱们可以放心说话。”
“子晏哥哥,许久不见,你还好吗?”小和尚杏眼里水光涟涟。林涌听他叫得亲昵,居然头一回没有生出醋意。
二月二这天,钱塘人家会举行“开笔礼”,私塾先生多在这一天收学生,谓之“占鳌头”。从沈乔教小和尚读书习字开始,这“占鳌头”的时节,就成了他们师生见面的日子。实为师徒,他却非让小和尚叫哥哥。
“一切都好。这月余功课怎么样?”
“虽然愚钝,倒没落下。”她给沈乔看了自己习的字、做的文章,无一不规整。可就是太过规整,所以少了些个性和热情。
以沈乔的才学,早就看出来了。
“不喜欢舞文弄墨,也不要太勉强。喜欢钻研这些机巧摆件,等开了海禁,去东洋西洋见见世面也是不错的。”
这时候,小和尚眼里才迸发出真诚的喜悦。
“好姑娘,等事情办完,我会尽快带你回家。”
小和尚眼汪汪,重重点头。
好姑娘。
啊?好姑娘?!
从进禅房,林涌就没移开眼,听说这是个女孩子,他居然抓着假和尚的袖子不放:“出家前,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林,单字谦。”
为什么,她偏偏姓林!
“祖籍呢?”
“苏州府。”假和尚警惕地看他一眼。林涌心提到嗓子眼又落下,前后不过几秒。听了她的回答,明眸顿时暗沉。
“谦谦,不用避讳。他,是与子晏哥哥共度一生的人,你既然叫我做哥哥,也认了他吧,他叫林长风。”
林谦身子僵住。很小的时候,自己住过一间气派的大房子,她隐约记得,自己也有几个哥哥。大哥哥常年外地漂泊,她出生得又晚,直到有一年被爹爹带着去了京城,才见了大哥哥几面,那时他还牵着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小哥哥。
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此前的记忆稀薄错乱,定是自己错乱了。
“哦,长,长风哥哥。”
而林涌的记忆中,他曾有个幼妹,从小活似霸王,男孩子都被她打哭,与眼前安静乖顺的豆蔻少女,判若两人。
可是为什么,又是为什么,他们的左耳垂都稍稍外凸,这是温家人独有的特征!
林涌居然忍不住抱了抱她。
“子晏哥哥,画像,不看吗?”
沈乔抬起沉重的眼皮对她微笑:“再也不用看了。”
从那以后,林涌只要没事就去恣园点卯,还真把恣园当成了没揣进兜的聘礼。或者起码,他在努力,从感情上、行动上,让自己生出勇气接近沈乔心的心愿,为了早一天隐退,哪怕再褪一层皮呢。
一日清晨,林涌醒来,搂着睡得香甜的沈乔:“子晏,我能不能……”他凑在沈乔耳边软语厮磨。
“不能。”没等他说完,沈乔早知道他想翘尾巴干什么坏事,慌忙截住。晚上还不够,大清早被折腾过好多次,沈乔都养出了条件反射。
可这征伐才刚刚开始。
“不行,不行,长风,你退……啊……”他使力推拒。
“谁刚说我不行?”
随着林涌的起伏,沈乔已经动情地闭了眼。
“试试,嗯,不就知道了?”“嗯”字被林涌灌注了力度。
“啊…林长风…你敢算计我……”
门外,是站了整个早上的陈贞。
走吧。
还有任何不死心的理由吗?
9年了,这梦,也该醒了。
晃悠悠过完上元节,正月二十,朝廷开印办公,翻天覆地的大事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没个头,一直蹦到春三月。先是老皇驾崩,后有四王爷登基,再是八王爷没造反,愣是给安了统摄军机处的活儿。
与此同时,下了大狱的善宝,突然暴毙,死得凄惨至极,骨头尽被锉碎,通身化作一团烂肉,据说是中了一种剧毒,名为“锉骨”。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贪官污吏开始清算,冤假错案也离匡正之期不远。
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陈贞要回户部升任侍郎。沈乔悬心的事儿千千万,但总算有一件落地听音了。
三月的江南,半壕春水一城花。运河上停了一只顶好看的红木画舫,上下两层,上可观景吹风,下能吃喝休憩。
“沈子晏,你怎么还不走?”沈家第三代掌门人沈渔,从沈乔腿间钻出来,背个手,神气活现装大狗。
“再等会儿。啧啧啧,今日居然没哭,省得我给揩鼻涕了。”沈乔捏把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怎么,你爷爷没抓你背‘子曰’?”沈家二子见老父孤单,就留了两个孙辈在杭州发蒙读书,这是个小的。
“我说要送三叔,爷爷就放了我。”说完,他爬上太师椅,小腿荡来荡去地看着沈乔收拾,然后问道:“高个儿叔叔也去吗?这几天他怎么不来陪我玩了?”
“个油嘴滑舌的小混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说今日怎么转了性,要来送我,原来是惦记你那朋友。想是你越吃越胖,他扛不动,吓得不敢来。”
小家伙想了想,似乎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那下回就别扛了,改驮吧。”馊主意尽往别人身上使,个万年不失家传的小混子。
“好好好,我们家大帮主合该当牛做马,生就是为伺候小爷您的。”
正说着,吉祥火急火燎赶来,一进门就扑到了地上。
“祥爷平身,压岁钱不是给过么?这还讹上了。”
“公子哎,不好了,林帮主,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