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玉生烟》打小豹

2、Part2 黎明的黎

　　昨晚没有睡好，闭上眼睛，蓝田的脸总是浮现在她的眼前。那张脆弱的、不堪一击又带有些微怒气的脸，在一片黑暗中无比鲜活，挥之不去。拒绝求婚、提出分手的那一刻，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她终于找到他们交往三年来，她那种没来由的窒息感的源头。
　　他无比向往一个家，也无比向往婚姻。他会刻意带她去逛宜家，想象未来要买什么样的家具；他会在路边的房产中介门口多停驻一会，仔细研究分析上面张贴的房源信息；他会喋喋不休地和她说结婚以后的生活模样。而这种时刻，她总只能沉默，她看着他眼里有万丈光芒闪耀，但她只有一支苟延残喘几近熄灭的蜡烛，点点烛火，相形见绌。
　　但她此刻也是难过的，不过这种难过好像更多来自于愧疚，而不是结束恋情的悲伤，或是对他的留恋。毕竟是她辜负了他，是她让他的所有美好幻想全部破碎，化为乌有。而她，在婚姻的门口，头也不回地逃走。
　　“沈老师，整理好的证据目录已经发您了，您看一下。”新来的实习生怯怯地站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她没有关上的门。
　　沈嫣朝实习生点点头，清空思绪，打开了刚刚收到的文档。所有杂乱的情绪在那一刻灰飞烟灭，她只感到一腔怒意腾然升起。
　　她二十三岁法本毕业，通过司考，应届读研，然后开始在各大法院、律所奔波实习，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进入精品所娱乐法团队，如今已是中级合伙人。多年摸爬滚打，她自认见过不少大场面，但……这么烂的证据目录还是头一份。
　　——“修改意见如上，请对照整理。”
　　她将修订版发送到实习生的邮箱，低头看了看表，十二点整。距离下午开庭还有两个半小时，去法院最多一个小时，应该来得及去吃个午饭。她一边想，一边将桌子上的案卷仔细整理，规规矩矩地叠放至右上角，再将笔一支一支地放入笔筒，看着重新变得整洁的桌子，心情莫名舒畅起来。
　　“沈律。”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浑厚嗓音，尾音微微上扬，是愉悦的证明，“中午一起吃饭吗？”
　　“郑老师的邀请，我怎么敢拒绝。”沈嫣微笑。
　　郑俊文是她当初的带教，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她现在这个团队的创始人。他一点点引她进入娱乐法的领域，让她慢慢站稳脚跟。他是个绝对温柔和蔼的老师，又带着些抹不去的调皮心性，相处五年，似乎从未见他生气。即便刚开始的她拿出漏洞百出的起诉状，绞尽脑汁也拟不出合同条款，他也只是脸上作出嫌弃的表情，然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为她提供修改意见。想来以她的急性子，刚刚看到那份证据目录之后没有骂人，也是受到了老师的影响。
　　“下午有庭？”坐上电梯出了写字楼，隔壁就是商场。郑俊文一边走，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询问她，“来得及吃饭吗？”
　　“有一个，就是电竞主播被要求支付一亿违约金那个案子。不过来得及。”
　　“你打算把违约金降到多少？”午餐时间，商场里人群拥挤。
　　“五千五百万。最少也就这样了。现在的小孩，合同一股脑儿地签，钱也没少赚，最后说不干就不干了。”沈嫣摇摇头，欲哭无泪地大喊，“五千五百万啊，我得做多少个案子才能赚个零头。”
　　“想赚钱？”郑俊文带着她穿梭进一家港式餐厅，打开包厢的大门，“那你今天可得好好感谢我。”

　　整面的落地窗让所有风景尽收眼底。今天算是个好天气，冬日里难得有太阳，和暖的光轻轻触碰玻璃，洒下一地温柔。绵密的云朵铺陈在天际，堆堆叠叠，好不拥挤，但又似乎自有秩序，一朵一朵地绵延向遥远之地。天空之下，有高楼林立，参差不齐，将本宽阔的大地切割成座座围城，困住多少世俗人。而城外城中，有人在睥睨众生。
　　灰色的针织毛衣衬出纤瘦的腰线和好看的肩膀线条，背在身后的手指，指节分明，修长又白皙。听闻有声，他缓慢转身。细碎刘海随着回头的动作有斜斜的弧度，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乌黑的浓眉，眉毛下方有一双深邃又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高挺鼻梁，薄唇一张。流畅的脸部线条最后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下巴。
　　有人衣着简单，身形颀长，一个转身，就知道不属凡尘。
　　“郑老师。”沈嫣凑近郑俊文，一脸地惊魂未定，“下次带我见大明星，能不能提前打个预防针啊？”
　　“你见的明星也不少啊，何况你也不比明星长得差啊。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郑俊文一脸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快步向前走去。
　　可是这个是大明星中的大帅哥啊。让我多往脸上糊两笔妆也好啊。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郑俊文稍稍弯腰，握住他的手，“这位是我团队里的优秀律师，沈嫣。”
　　“您好，我叫黎玉生。”他握住她伸过来的手，“黎明的黎。”
　　沈嫣眨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接话：“沈嫣，沈括的沈。”
　　黎玉生哑然，微笑点点头，示意一旁的服务生呈上菜单。
　　落座间隙，郑俊文在沈嫣耳边咬牙切齿道：“人家说黎明的黎，是觉得黎李难分，不是让你用来对仗的。”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郑老师的话语里带有杀气，也是第一次她想在地上凿开一个缝隙，让自己立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她遗憾手边有的只是一双筷子，而不是一把斧子，她只能装作没听见，努力扬起嘴角，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沈律师代理过很多娱乐法相关的案子，之前两位顶流的名誉侵权案都是她打下来的，很多明星的节目合同也都是在她手头审的，还有各类的知识产权案件，黎先生可以放心。”郑俊文看了一眼黎玉生，希望他不会因为刚刚的笨蛋行为而对他的团队产生质疑。
　　“郑律师不必客气，您比我年长许多，叫我小黎就可以了。”他脸上总是带着微笑，“郑律师是行业内的顶尖人物，您做过的案子我多有耳闻。此次也算是慕名而来，您推荐的律师我当然放心。我的案子比较多，日后劳烦二位了。”
　　他没有什么明星架子。今天其实不过是为了日后合作顺利而惯例邀请的饭局，他居然亲自赴约，甚至还没带助理和经纪人。相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些小有名气的偶像，他说话礼貌，待人客气，毫无骄纵之气，完全看不出是有千万粉丝，一经出道就在众星捧月中成长起来的人。但……她总觉哪里怪怪的。
　　思索中，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的筷子上，直到他打破沉默：“沈律师要是喜欢吃这里的水晶虾饺，我让他们再上一份如何？”
　　她被惊醒，刚刚他夹走了桌子上最后一个虾饺，或许是看她一直盯着，以为她想吃才终于忍不住开口的吧。她手足无措，只能连忙摇头，而一个抬眸却突然撞进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有浓浓的笑意，像个癖性促狭的小孩。
　　灵光乍现，她抓住了那道奇怪感觉的尾巴。
　　他虽谦逊有礼，总是微笑，但是看着郑俊文的眼神里总有恰当的距离，刚好放进冷淡与疏离；但看向她时，那种没来由的亲近感，就好像他们不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哼！什么大帅哥大明星，我看就是个大色狼！果然娱乐圈没有好东西！
　　沈嫣放下筷子，单方面结束了这场饭局。

　　下午的开庭还算顺利，就是过程太冗长。一亿元标的额的案子，证据满天飞。还好结果算圆满，法院一审判决只需支付五千五百万元的违约金，但看对方当事人的样子，这个案子九成要进二审。但好歹一场战争也算暂时胜利。
　　沈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打开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黎玉生的经典作品，这部片子好像还拿过什么奖，她当时也冲着奖项去看过，但剧情和观后的感觉都有点记不清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电脑，一阵搜索。
　　黎玉生，92年生人，184cm。
　　2012年歌手出道，凭借《黎玉生》同名专辑荣获“全球华语歌曲排行榜”最受欢迎新人奖，该专辑中的《玉生玉生》荣获2012年度金曲；2013年主演电影《荼蘼旧事》斩获金像奖、金马奖最佳男主角。
　　沈嫣将页面向下滑，无数奖项延展着网页的长度。他好像一出道就头顶光环，金曲奖提名5次，获奖3次；各大电影奖项更是数不胜数，最佳男主角拿到手软。
　　她之前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认真翻阅资料才发现，他好像真的像是这个时代的王，一袭黄袍，皇冠在手，得众人臣服。
　　“黎玉生。”
　　她呢喃道。
　　“黎明的黎。”

　　手机铃声倏然大作。
　　她接通电话，对面传来焦急的声音。
　　“沈小姐，不好了！”
　　明明是暗夜，怎么好像有滔天的火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