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为朕修罗场》许深烟

23、长月第二

　　门外是太监宫女的说话声，似乎在寻什么人，抑或是什么物件儿。他们经过了半开的房门口，有小宫女探了脑袋进来。

　　提着灯笼一照，黑洞洞的一片也找不出什么来。

　　“找着没有啊？”另一个人问。

　　赵雪真紧张极了，夹着人家的腿和手都不由收了收。洒在耳边的气息在不知觉中低沉了许多。

　　一颗心悬吊吊的，失了落足的地方。

　　幸好提着灯的小宫女因为怕黑缩了回去。

　　“这儿什么都没有，兴许是风吹开了。”

　　有人合上了门。

　　赵雪真稍稍舒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一松，累得低下头，随便寻了个什么靠着。

　　等呼吸了几口气，他才迟钝地想起来，他好像还挂在人家身上。

　　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背。

　　赵雪真立刻松开手，落在了地上。

　　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那双桃花瓣似的眼睛明亮极了。

　　赵雪真脸蛋发热，嘴上却不饶人：“你到底犯什么事了，他们都是来找你的吧？”

　　顾云岚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面前心虚不已的少年。

　　他也就到顾云岚肩膀那么高，要仰起头才能对上视线。那双眼睛透着无法伪装的纯稚，但又因着那潋滟的水光而生出了近似于不可言表的蛊惑。

　　男人用指节轻轻抬起了他的下颌。

　　“既是来抓我的，你又躲什么？”

　　赵雪真扭过头，甩开了他的手，只觉那声音莫名怪异——像薄修有时候说话那样，勾起不好的回忆。

　　“……我没躲。”

　　“哦？”那人凑近了些，有些不怀好意，“那你方才腿往哪儿夹呢？”

　　赵雪真嘴硬道：“就是自然反应而已。”

　　下一刻，他听见自称“阿七”的男人发出了轻笑。

　　“既然你我二人都在躲，索性莫要再问什么了。现在各帮一回，互不相欠。”

　　此言正合赵雪真的意。

　　这是急着想和他撇清关系呢。

　　原本还想赏他点什么。既然他自己没有抓住大好的机会，那就算了吧。

　　赵雪真道：“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若是再受伤，也没人救你了。”

　　他转身刚要走，却被男人掐住了后颈，跟拎着一只小猫似的，抓回了自己身旁。

　　“怎么，是生我的气了？”好整以暇的笑意掺合着一丝酒香。

　　不是那种宫中常用的果酒，更清更冽，还有些扎人。

　　“莫名其妙，放手！……快放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有人来了——”

　　赵雪真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往前面一抓，抱紧了阿七的腰身。

　　继而是一声抑制不住的低笑。

　　赵雪真茫然地抬眸，外头一点异响都没有。

　　他忿忿地松开手，再也不想和面前这人说一个字。

　　“太监都是坏东西。”他嘟囔道。

　　“哟，哪儿有人这么骂自己啊？”

　　眼神不好，耳朵倒是挺好。

　　“还是说，你不是太监啊？”

　　手指摩挲在赵雪真肩头，作势要往下探时，被赵雪真“啪”地一下挥开了。

　　少年扭头就往门外去，然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稍不注意就撞到了脚边的什么东西，人往前一倾，不轻不重地挨了门框一下。

　　赵雪真委屈得紧，忍着没吭声，却半天也没推开门。

　　身后的脚步近了，一只手覆着他的。那手掌很大，将少年的手遮得严严实实，就这么虚握着拉到一旁，稍一用力，便打开了。

　　“小十一，你这可不行啊。”调侃的意味浓厚。

　　赵雪真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这庭院很大，早已找不清来时的路了。

　　但他在气头上，也没多想，直接穿过了最近处的月门。

　　然而越是往前走，越是不对劲。

　　那里有一片很大的竹林，脚下是碎石子小径，灯也很暗，四周连个人声都没有。

　　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赵雪真颤抖了一瞬，总觉得心里发毛。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刚一回头，就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影子从竹林深处窜出，猛地朝自己扑来。

　　那是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然而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似的嘴里念念有词。

　　涂了豆蔻的指甲紧紧地抓住了赵雪真的手臂，几乎要嵌进肉里去了，疼得少年惊叫出声。

　　而此时，他听见那女人发出了怪异的笑声：“小贼哪里跑！我总算抓住你了！来人啊，快来人！十二皇子偷东西了！！”

　　赵雪真一愣，对上了女人的双眼。然而那双抬起的眸子混沌不堪，竟是早已失明。

　　这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瞎子。

　　但她一身环佩叮当，穿得十分齐整，单看衣裳的用料和皇帝也所差无几。

　　“你、你是何人……我不是什么十二皇子。”赵雪真极力想要脱身，却被牢牢地抓住了手腕和领口。衣领紧勒着颈部，很容易就留下了一圈红印子。

　　“谁说你不是，骗子！你就是！从小就会骗人的坏东西！快来人，来人呐！”

　　赵雪真也喊：“来人呐，救命——”

　　对方顿了顿，也接着喊了起来。

　　二人一个声音尖细，一个清亮，交错着竟似在比对谁的声音更大。

　　“……你到底是谁？！”那疯女人突然厉声道。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显得无比狰狞。

　　忽然，那眼神又变得慈爱。

　　女人凑上去闻了闻，道：“……十一？你是十一吗，我的十一？”

　　不等赵雪真答话，女人突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不，你是十二，你是小贼！偷虎符的小贼！”

　　赵雪真近乎窒息，想挣扎却又毫无办法，竟被直接压在了地上。

　　就在他眼前差点一黑时，坐在身上的疯女人被人强行拉开了。

　　“你没事吧？”白色的衣袍映入眼帘。

　　不远处的竹林间，一双桃花般的眼睛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

　　顾云岚盯着那一身白袍的人抱起了纤弱的少年，产生了些许怀疑。

　　……一个小太监，本事还挺大。

　　不过，若不是那人来了……

　　顾云岚转过身，收起了手里锋利的短刃。

　　……见过他的人，本不能留。

　　但不知怎的，他方才却迟疑了。

　　就是这短暂的迟疑，把小太监的命交给了那个疯子。

　　也算是救了他一回。

　　而另一边，赵雪真被沈兰息抱在怀里，回过头时看见了被一群宫人围住的疯女人，听见了她尖利的哭声。

　　“陛下怎么来了太后娘娘宫中？”

　　沈兰息将他放了下来。

　　宽阔的宫道另一侧，竟是一片湖水。月色粼粼，更如波光。

　　“……太后？”赵雪真一愣。

　　沈兰息若有若无地瞥着他，向来自持的眼神流露出了些许怜惜。

　　“太后娘娘病了多年，竟是连陛下也认不得了。”

　　赵雪真望着他，讪讪地应了一声。继而整日都绷紧的神情终于跟泄了气似的。

　　他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喃喃道。

　　“……我饿了。”

　　随着这一声，那肚子就跟响应似的，发出了“咕咕”两声。

　　沈兰息看了他许久，低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覆在了少年的腹部，轻轻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