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君三岁》夏未芷

2、月遇丛云，花遇和风（其二）

　　深夜，月色柔和，微风阵阵。
　　云汐羽独自走到后院，苏木正将制好的药液倒进温泉，冉月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了一些。
　　见云汐羽来了，苏木站起身，轻哼一声。
　　“和人类扯上关系就是这样，活该。”
　　说完便一边走回御佑楼一边说：“我才不会管这种咎由自取的家伙。”
　　话虽这么说，还是全力在挽救啊。
　　云汐羽暗自想着，并没有说出来，毕竟之前也就无心说了这么一句，苏木这家伙居然跟她闹了几个月的脾气，云汐羽本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只是每日受他那想要杀人的眼神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只是难道真的如天叶所言，无法挽回了吗。
　　云汐羽正坐在温泉旁的石块上想得出神。
　　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死亡，总有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但她不明白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也许是失去记忆之前，也目睹过别人的死亡吧。
　　“汐羽大人？”
　　冉月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她的声音很微弱，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已经是深夜了吧，汐羽大人该休息了。”
　　“有种奇怪的感觉，很乱，睡不着。”云汐羽坦白地说了出来，“不过你才是要好好休息，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苏木的药也只能缓解一些痛苦吧。”
　　“我嘛……我啊……”
　　月光如绸缎般披在冉月露在温泉外的身子上，她的衣服早已经被浸湿紧贴着皮肤，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云汐羽看见了一条泛着银光的鱼尾，鳞片折射着月光，格外美丽。
　　“其实，我是故意的。”
　　冉月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神气一点。
　　“声音都在抖了。”
　　“汐羽大人，别就这么戳穿嘛。”冉月低眉，天上月映在水中，水中月映在双眸，“关于他的事情，其实我多多少少知道……”
　　“就是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只要有了位置把人找到就可以……
　　“现在的话，我只知道他大概就在我的居所附近的地方，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妖力流失的太多了……马上……也要到头了。”
　　“只要能在耗尽之前找到他就……”
　　“大半年前，”冉月打断了云汐羽的话，她明白她的意思，但她意已决，“我见过他了。”
　　“哎？！”
　　云汐羽惊讶地转头看向她，温泉上方不断升腾起袅袅雾气，夜风吹过，雾气飘来，遮住了云汐羽的视线。
　　“一切因我的任性而起，让父亲操劳也好，拖累了少卿也好，都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我少不经事，做了这样冲动的决定，我这次出族，其实本就已经不抱希望了，我给父亲和母亲都留下了遗书，等我消散之际，封印解开，他们自会看见了。”
　　冉月一脸释然，像是放下了什么很沉重的东西。
　　“那婚契据说是极为古老的东西，按你的年龄来说，本该是不知道的吧。”
　　云汐羽扯开了死亡的话题。
　　“这个啊，说来也算是机缘巧合吧，是一个奇怪的妖界商人告诉我的，当时……”
　　冉月闭上眼，细细回想起来。
　　“我和少卿挺好的，父亲你别瞎操心了。”
　　冉月将韩少卿带回族中一年有余，冉衍墨几乎日日都要来劝说一番，每次都无果而终。
　　“月儿，他是……”
　　“他是人，我是妖，他总会念着回到人界的，那个时候难过的只会是我。”冉月不耐烦地打断了冉衍墨的话，“父亲，这话都一年多了，您也不嫌腻。再说了，我也说过了，他几乎没有对人界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姓名、出身，但父母是谁，家住何处都不知道，他对人界能有什么留恋嘛，再说……”
　　冉月突然嘿嘿一笑，凑到冉衍墨跟前。
　　“再说，他要是真的想去，我可以陪他一起回去嘛。不是说天界派下来的那个神仙不止帮着妖界清除了戾气，还在着手将人妖两界的大门封印起来，之后就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开放嘛，到那时来来去去的多方便，我们呢，一年去人界一年回来妖界。”
　　“胡闹！”冉衍墨摇头叹气，站起身子，在房间里踱步。
　　“哎呀……父亲……”
　　冉月还想接着撒娇，想着和之前一样糊弄过去，这次冉衍墨却格外严肃。
　　“就算，就算你想好了，可是月儿，人的寿命，很短暂。父亲不想你在那个小子死了之后痛苦度日，只想趁着你没陷太深，把你捞回来。”
　　“再短……能有多短嘛……”
　　冉月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着。
　　最短命的鲛人都有千年寿命，冉月天真地以为人类的寿命也就千余年。
　　“不过百年。”
　　父亲郑重的语气狠狠地敲击了她的心灵。
　　不过百年……
　　“那…那少卿说他已经二十有余……”
　　起先她还觉得是韩少卿的玩笑话，二十几岁的鲛人是不可能长那么大的，看着韩少卿认真的模样她也只当人类和妖生长的速度不一样。
　　不过百年，那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岂不是弹指一瞬。
　　“你可考虑清楚了。”
　　冉衍墨见她终于有了动摇，这才稍稍安心，这一年多，自己不敢和她提及此事，就怕她会承受不住，但族中长老对此也是颇为关注，要他务必给个交代。这丫头糊弄了他一年多，他也糊弄了长老们一年多，如今长老们也失了耐性，冉衍墨只能将事实摆在冉月眼前，让她自己选。
　　“若是想好了，趁早就断了，等大门下次开启之日，父亲亲自送他离去，你也能安心，这世上，优秀的男子还有很多，我们族内也不是没有，你要找别族的，父亲也不拦你。只要能长久陪着你，父亲都同意。可是选择一个人类，不出百年，他就离开了，到时候难受的只有你一个。”
　　见冉月不说话，冉衍墨离开了她的房间，长叹一声便走远了。
　　冉月来到了当初初见韩少卿的树林，彼时相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想有一天会怀着如此悲伤的情绪来回忆。
　　依着一棵树，父亲的话犹在耳边，挥之不去，扰得她心烦意乱。
　　“姑娘，你在烦恼什么呢？”
　　苍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出，竟是一只拄着拐杖、带着斗笠的白狐。
　　冉月正心烦，听到这话就将心里的苦水全倒了出来。
　　“有心爱之人却不能相伴，着实是痛苦啊……”
　　老白狐似是颇有触动地感慨着。
　　“不过，谁说没有两全的法子呢？”
　　听到这话，冉月猛地转过头，白狐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跟前。
　　“老朽这里，刚好有个法子，能让你们相伴一世。”
　　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卷轴。
　　“这卷轴上所记的，就是那法子。”
　　冉月抬手想要接过，白狐却一下拿开了。
　　“老朽呢，是个喜欢收藏的生意人。”
　　他特意在“生意人”加重了口气，冉月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多少？”
　　“哎~老朽的生意呢，那都是，以物易物。”
　　“那，你要什么东西，我也不一定有。”
　　“这样东西……姑娘肯定有，而且这笔交易，姑娘一定不吃亏。”

　　“那卷轴上记的，就是婚契之法？”
　　云汐羽打断了她，问道。
　　“嗯。”
　　“那他要的东西是？”
　　“是我的伴生珠，每个鲛人出生都会携一颗珠子，我们叫它伴生珠，外界也叫它锁魂珠，因为据说它能够困住灵魂，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了，所以大多数鲛人只会把它当作一个装饰带在身边。只因他好收藏，才一直想要一颗，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遇见了我。”
　　“既然是当初，无论如何都想要相伴一生，如今又有什么理由轻易放弃呢。”
　　“汐羽大人说话真是直白呢。”冉月捧起泉水，水从指缝间一点点流回温泉里，“不是放弃，是成全他，也放过自己。我只当有了这个，我和少卿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父亲母亲没办法制止我，族中长辈也没办法阻挠我。可惜，天不随人愿……”
　　冉月苦笑着，还想说些什么，却渐渐没了力气。
　　云汐羽偏过头，看着瘫软在温泉里的冉月。
　　“她已经要到极限了。”
　　天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你也该累了吧？回去歇会吧。”
　　“天叶，”云汐羽从石块上下来，站在他身前，抬头看向他，“有什么事情会比生命还重要吗？”
　　“爱人、亲人、友人，”天叶看着她，目光柔和，“爱情、亲情、友情，无论哪种感情到深处时，都是超越生死的存在。”
　　“那么，我也比天叶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嗯，你远胜过我的生命。”
　　云汐羽点头，像是明白了。
　　“那么，天叶也远胜过我的生命了。”
　　“傻丫头。”
　　天叶揉了揉云汐羽的脑袋。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歇息，明天还得去学校呢。”
　　“说到这个……可以不去了吗？”
　　“不行。”
　　天叶拒绝的总是异常迅速而果断。
　　“可是天叶就不用去学校。”
　　“因为小羽是人嘛，人都是要去的。”
　　“我又不是一般人……”
　　云汐羽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
　　“那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