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人来》左钦月

5、第五回

　　店家见来人，没了先前的热络，反而口气略冷道：“姑娘，那玉簪二十量文银已经不能再少，无论你来几次这钱都不能再减。”
　　画奴轻咬了下唇，白纱遮盖下的脸庞也有了些红，只今早时间，她已经来了这家店二趟，这趟已是第三趟，二十文银是农家月余的用钱，若不是阿蛮十分生喜这只簪，她是万不会舍下那心买，何况，她如今身上的钱并不够买那簪钱。
　　“店家，你能不能再通个容，我如今身上只有十五文银，等过几日我送药过来时，能否再把那剩余的钱补上？”
　　店家挥挥手，“姑娘爱说笑，我又不识你，怎么信你的话，万一姑娘是个骗儿，那我岂不亏死。”
　　“不会。”画奴摇头，急解道：“我经常给右巷那家药店送药，他们那的老板也识的我，只是今天他不在。”
　　店家可不听她的解释，直接驳回，“那姑娘就赶明儿来，我这店里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从不赊账。”
　　“可是……”
　　店家打顿她，“别可是了，我这还有客人在，姑娘还是请回吧。”
　　画奴正想着在说些什么，这时，旁边有道男声响起，“那只簪给她吧，剩余的钱我来补。”
　　画奴觉得这首声音有些耳熟，寻声看过去，人跟着怔忡了一下，没想到是昨天在溪边遇到的男子。
　　一听这话，店家的脸上立刻换了一副色，嘴里道：“哟，客官出手还真大方。”话完，回身让伙计也把那簪一块装了。
　　然后又对一旁的姑娘道：“算姑娘你这回遇见了贵人，这簪儿看来还真跟姑娘有缘。”
　　画奴闻声，这才回过身，忙向一边的公子行礼道：“多谢公子。”
　　明君傲没有多言，玉簪递过来时，他又付了五两银子给店家，路过她身边时，微微点了下头，便走了出去。
　　画奴握紧了裙摆，付了钱从店家手中接过玉簪，脚步犹豫了下，便跑了几步追上去，“公子且留步。”
　　明君傲正待上车，听见唤声，停下跨脚的动作，回身看过去，问：“姑娘还有何事？”
　　她也是一时急着追上来，如今明君傲这一问，画奴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多半会将目光投注在此，此时，茶楼里的女子又在低吟的轻唱着一出儿女情长，手中玉簪被她紧紧握住，因为握得紧，手中溢了丝汗，滑滑的，白纱遮盖下的娇颜，滚烫滚烫，这才三月里，她却觉得那热似七月酷暑，那唱曲的女子，为何总是绕在那一句徘徊，是否亦知红尘中，尚有一朵遗株等待有心人来识。
　　眼儿微敛间，她终只是朝他微微福了福身，柔声道：“多谢公子相助。”
　　面纱遮盖下，公子是否有识出，她是那溪边的女子。
　　明君傲看她一眼，淡道：“姑娘不必多礼。”
　　画奴咬了下唇，眼光转身他的右臂，嘴儿半张时，却听他道：“伤并无碍，姑娘不必挂心。”
　　原来，他识得她，画奴抬眼看向他，黑眸清冷，无半丝波动，只教她心落了叹，不便在多问，“不知公子家住哪里，这钱待过几日小女来城里后，好去府上归还。”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在意。”再次和她点了下头，他便不再多言，转身跨上马车离去。
　　画奴站在原地，直到那辆马车被人潮淹没，才收回视线。
　　那玉簪还被她握在手中，可是，恍惚之中，她似乎觉得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
　　皇家陵墓在距离盛京有半日路程的一座山头上，那里沉睡着自盛朝开国一百多年来的帝王将相墓陵。
　　有一处墓冢，处在山头的最后边，那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女儿，当朝太子胞妹盛明月的公主冢。
　　那年她十六，还有月余便是他的妻，那年明月尚未离开时，他以为终其一生就这么和她纠纠缠缠在一起，直到两人终老，头发花白。
　　从马上下来，明君傲将马交给一旁守陵侍卫，独身一人往山上走去。
　　每年今日，他都会来此待上半天，守陵的人多半都认识他。
　　昨日下了一场雨，将山头洗刷的一番清亮，他顺着阶梯一节一节缓步往上走。
　　明月的墓陵在半山腰，墓陵旁种着她生前最爱的几株玉翠，玉翠是在四月开花，五月落花，六月结果。
　　结出的果子小小的，和拇指一般大小，如玉般晶莹剔透，果汁很是酸，鲜少有人能吃得下那酸，偏她最爱吃，一年四季断不了那嘴。
　　有时贪吃的多了，酸的几天牙齿吃不了硬东西，每每到此，偏不找宫里的太医，总时跑到明府，让他想法。
　　还记得明月十岁那年的四月，正是明府几株玉翠开的最香艳时，那天他正坐在书房与太傅下着棋，远远的听见下人大叫着跑来。
　　说是明月公主正带着宫里的侍卫，拿着铲子要把明府的几株玉翠带回宫里自己的院子里种植。
　　谁拦着谁挨打，好几个下人皆被她带来的护卫打在了一旁躺着。
　　见他来，倒是恶人先告状，扬着头一副蛮理对他道：“本公主看中它们，是它们的福气，他们阻挡了这些玉翠的福气，便是讨打。”
　　声音不是一般公主的娇，也不是一般小姐的软声细语，亮亮的带着股硬气，那是自小被圣上宠出来的语气。
　　她生来就是万人宠，从未被人责骂过一句，那天，他难得动了气，当着那些侍卫下人的面斥责了她几句。
　　首次被骂，她倒好，不像一般公主小姐那样大哭大闹，而是恨恨的甩袖离去，扬言，待夜半三更时，非把这些玉翠给弄回宫里不可。
　　那时小小的她，还是满脸的稚气，临走时，学大人那样老练的甩袖而去背影，惹笑了他摇头叹息好久。
　　明月十一时那年夏末，那天天气很是闷热，他随父亲刚从外边回来，前脚刚踏进门，管家便一脸急色的迎上来。
　　“三少爷，你可回来了。”
　　通常能令管家如此惊慌，连礼数都忘了行的人，大概只有明月一人。
　　他没有多问，便让管家带路。
　　管家带着他，一路急匆匆的回了他居住的别院，他到时，明月与玉蝉两人正滚在地上，双方拉扯着头发与衣服互打成一团。
　　那些下人围在旁边一脸急色，碍于公主早先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拉扯。
　　天气燥热，已让他难耐，如今好不容易回府，却碰上这头疼的事，就算平时再怎么温和的一个人，怕是多会失控。
　　他并没有劝说，只是站在一边冷眼观看着，管家见他如此，更是急，嘴里也是道：“三少爷，你赶紧劝劝这两位小主子吧，若是弄出个什么来，你让老爷怎么跟圣上交待。”
　　他没应声，那些下人见他回来，行了礼后，也不敢再多待，各回各的地方。
　　那两人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打到一半各停了手，抬眼看见他回来。
　　玉蝉吓了一跳，急急放开明月，从她身上站起来。
　　唯唯诺诺的叫了声三表哥，再高的气焰看见他的冷脸，也瞬间灭的一干二净。
　　明月跟着她站起，倒没像玉蝉那样立刻低头认错，朝玉蝉冷哼一声后，撇开脸望向别处。
　　两人的头发与衣服早已凌乱不堪。
　　明君傲看着这两人半天没说话，他的沉默，让身边几个下人一阵紧张。
　　好半响，他才淡淡启口，“怎么不打了，我正看到兴志上来，别停手，继续。”
　　他话落音，身旁下人的喘息声也开始变的小声。
　　玉蝉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捏着衣摆，不敢动。
　　明月也是倔着脸，眼睛一直盯着院子里那棵树，就是不看向明君傲。
　　管家立在一边，看看这又看看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福叔。”听见少爷唤他，管家应了声，看向明君傲等着他差遣。
　　“去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梳洗一番。”他扫了眼前的两人一眼，接着道：“还有，从今天起，我的院落不准这两人踏进一步。”
　　吩咐完，他没再瞧那两人一眼，抬脚往屋子里走去。
　　玉蝉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忙抬头唤道：“三表哥……”
　　下边的话还未说完，被明君傲一句不温不火的话打断，“都给我滚出去。”他的话不轻不重，虽没有爆跳如雷，但这种语气更让人害怕。
　　玉蝉没敢再吱声，乖乖的跟着管家退了出去。
　　明月性子向来倔，主人都下了令，她肯定也不留，又朝玉蝉的方向冷哼了一生，便跟着下人走了出去。
　　待丫环备好水，他清洗完后换好衣出来时，看见撑着下巴坐在台阶上连头发都没梳衣服也没换的身影时，他不由一愣。
　　那身影听见身后的开门声，背影僵了下后，缓缓的起身面向他，满脸还是倔色，那倔色却有了几分犹豫。
　　不知是否在猜测着他的心思，眼睛不敢正面迎向他，只敢偷偷用眼角的余光一下一下偷看着他，唇儿也是半抿着，凌乱的发丝有些贴在她两边的脸颊上，湿湿的。
　　立在两边的丫环也不敢吱声，明白这位公主脾性，只是立在一边等着少爷的吩咐。
　　明君傲沉默了一会，抬手示意丫环将洗澡水撤了后，没理她，直接朝正屋那走去。
　　明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低头咬了咬唇，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三哥……”她跟在他身后，试着叫了他一声。
　　明君傲听而未闻，推开卧房的门，他跨脚走了进去。
　　明月脚步停在门前，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直到过了好半天，里边传来他的的声音，她才欣喜的跨进去。
　　“还站在那干什么？”
　　“三哥，你还在生气吗？”她走到他面前，小心的问，向来胆大的她，就连当今的圣上发怒她也不曾怕过，可唯独明君傲一生气，她纵有再多的刁蛮也是半分使不出来。
　　明君傲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她，薄唇半抿。
　　明月最怕的就是他不说话，虽然平时他也是鲜少说话，明月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看鞋尖，然后又抬头看看他，这样来回四五次，她才半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般返身走到门边，伸头瞧了瞧，见没人，便将门严严的关上又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