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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草帽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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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向风听到了,但没往后看,脚下不停地直奔墙根底下一堆货过去。
这回没封口的箱子摞在上头了,开箱子看里面排着一排精致的白色盒子,那是曾归订的拿来存放照片的。
他们给人拍了照,有人会加钱用更精致的盒子装。
陈向风起初对曾归的其中一丝期待就来自于他订的这几箱货。
他想既然订了这一批精美的包装盒,觉得这就能说明曾归的拍摄技术好。
而一个技术好的摄影师,他的名声必定不能像他们说的那么差。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
曾归确实和厂里的说的不一样,但经他自己一接触,事实上这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陈向风抿唇,眼神在几个盒子的侧封上跳了三遍才数清楚。
他垂头在小账本上记了个数字,又从夹层里取出打印好的票,没递给曾归而是板板正正的放在了箱子中央。
正当他收回手的时候视线内出现一条胳膊,这次陈向风敏锐的看过去。
胳膊没朝他伸过来,朝下拐着钻进了纸箱。
他抬头,曾归正抽出个盒子来,箱子中央摆的板正的票就落在了缝隙里。
曾归上下翻两下验货,手上力道大了,盒子被压出一个弧面。
陈向风抿抿唇,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货到了人家手里就是别人的了,验货就得方方面面的验,他不能说什么。
有些厂子打版做的样品和批量走出的货在材质上有误差,但这是很少发生的事儿。
为了减少材料支出用劣质材料,一旦被退货会对厂子产生极大的损失,这可不是退回部分钱还能小赚一笔的买卖。
陈向风在这厂子待几年了,对货有信心,只是没送过货对别人当面验货不太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验货都是这样……使劲。
他眼睛盯在小账本记账的那一页,但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曾归的动静。
嘶……
他确实没见过别人验货,可这盒子拿在曾归手里,他越看越不顺眼呢。
曾归手上捏着盒子已经不动了。
他就站在那儿,看看盒子,再看看陈向风逐渐往他手上滑来的、肆无忌惮的眼神。
除去这些,陈向风的眉毛揪的不是一般的紧。
“……”
曾归又看一眼盒子,原本手上松开的力气猛地攒上来,撕裂响在他手底下蔓延开,直到整个盒子上封被摁瘪下去,再也没弹回来。
陈向风狠狠地眨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把目光收回来。
他合上账本时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有问题吗?”
曾归摇了摇头。
一直杵在俩人中间的冯昆,眼神左右飘两遭。
陈向风低头拾掇账本,曾归不说话只摇头。
他想给陈向风传达了一下信息,脑袋凑过去,小声说:“他摇头了。”
退回来又凑过去,“就是没问题。”
陈向风长出一口气。
“没有报修,也没有补货,你要的多少都在这儿了。”
曾归手上拿着刚被“验”过的盒子,看着低垂着眼的陈向风点头。
还在俩人中间杵着的冯昆欲言又止,最后凑过去飞速的说了句:“他点头了。”
陈向风:“……”
他看得见,不是非要把眼珠钉在曾归身上他才能看到。
“打款了吗?”
曾归点头。
冯昆又要翻译,陈向风一个眼神扫过去,冯昆微张着嘴把头缩了回去。
陈向风秉着最后一点对方是客户的理智,抬头撇了下唇角,“有单子找我们,保质保量。”
曾归的头点了一半 ,陈向风径直绕过他走了,身后跟着个呆愣楞的小尾巴。
陈向风一走,南边水泥墙后头就涌出来五个壮汉。
边往大棚门口看边挤着到那一堆货跟前。
“那人谁啊?”
“这就走了?”
“傲啥呢。”
“还真是花……”
曾归看了他一眼,那人赶紧收了口,欲盖弥彰的抬头看从院外伸过来的大槐树枝。
他们都知道,曾归名声在外,也有个外号,他们自大棚里一提陈向风的外号,难免擦枪走火挨着曾归的边。
张凡看了眼门口,他敢开口:“长得正儿八经的,就是不适合跟人打交道。”
曾归笑了一声,也跟着看过去,陈向风正坐在三轮车后斗里戴草帽儿。
他看了半天,冒出一句:“这帽子能遮阳?管用吗?哪儿买的。”
陈向风好像听着了,又好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往大棚里扫一眼,接着就从门口划走了。
张凡也捏了捏手里的盒子,看他,“你戴?菜市场有卖的。”
曾归还真点了点头,“行。”
“行?”
曾归把手里的盒子扔了,拍拍他肩膀:“干活儿。”
张凡看看被扔回去的破盒子,喊曾归:“这破了一个,怎么着。”
“没封口的都是多订的,规矩。”
怕坏,怕少,备用的,哪儿订那么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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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向风回去后没少接收到厂里工人的眼神关怀。
陈向风想,看什么呢,看他身上有没有缺口举着小白旗,还是看他大张旗鼓荣耀归来?
以前他是不管送货的,但从今天开始,估计曾归要多少次货他就得跑多少次了。
一是他们不想和曾归打交道,二来他们也想在枯燥乏味的上班时间找点乐子,看他们俩两厢对峙能碰撞出什么稀罕的火花来。
他们是把人送出去的,不是把曾归接过来,所以要看时事还是得要记者报道。
于是冯昆刚把三轮车挺稳就被厂里人拉走了。
临走前冯昆看了眼陈向风,陈向风正跨着低矮的栏板下来,没往他们这一处看,往西边二楼办公室小屋走了。
他穿一身浅色衣服是好看,腰身挺拔,气质出众,和他高三的班主任一样。
好多学生喜欢他们班主任,但兴许是陈向风待得场合不一样,他在厂子里不止是不受喜欢。
冯昆就想,陈向风要是走了,换个地方,也能受欢迎。
陈向风应该也不稀罕待在一个让自己不顺心的地方,但是他为什么不走?
他什么时候走?
冯昆这么想着,拉他的人拽了他一把,“傻啦?”
冯昆把自己胳膊抽出来,搓一搓缓缓疼,“你才傻了。”
“是是是,我傻,赶紧给我们讲讲。”
冯昆扶着胳膊装傻:“讲什么啊。”
“嘿,你说讲什么,走之前给你说了那么多,太阳一烤全化啦?”
冯昆不满的嘀咕着被他拉到厂房的大通间里。
“你说那么多我哪儿记得住。”
“哎呀别装了。”
那人急的不得了,见冯昆撬不开,神神秘秘的拉他一把到角落里,比个手势。
“好处咱俩三七分。”
冯昆一愣,“什么好处。”
“啧。”
“咱俩带回来的消息,那他们听乐子不得给个苹果倒杯水的。”
冯昆不大感兴趣的瞥他一眼,“就这?”
那人眨巴一下眼睛,“啊,不然呢。”
冯昆摆摆手就要走,“我喜欢吃梨。”
那人急了,“梨也有,梨也有!梨还伤脾呢,这么不开窍呢。”
那人又说:“你帮我一回,下个月我当上组长,管你在厂里混的自在。”
冯昆不明白,但接下来懂了。
那人想靠这种散播小道消息的方式增加权威,笼络人心呢。
这就不难理解了。
他们高三那会儿谁给抄作业谁就是王,谁给看着后门报告教导主任的行踪谁就人缘好、受欢迎。
冯昆瞥他一眼,“真的?”
那人一拍大腿,“那可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呢。”
冯昆点点头。
“行,记得保我,别说话不算数。”
那人又拉他一把,低笑两声说:“你还小,机灵点儿,他们都喜欢听夸张的,不管真假,热闹就行。”
……
他们在这角落里说悄悄话,去又复返的陈向风就隔着一面墙,在墙后一排水管的地方洗脸。
这天气又闷又热,憋的人喘不上气。
下午下了一场大雨,雨停了他提前离开的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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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天气也没那么爽朗,傍晚那会儿晚霞照下来铺天盖地的橘红。
陈向风捉着草帽儿边边,一路避着小水坑打算到南菜市场买一斤猪排骨。
菜市场虽然叫菜市场,但也就那么一长溜的水泥盖得大通间,有顶儿,东西南北四条加上一个“十字街”。
像大号的曾归大棚。
走到头往里一拐,又是一溜的旧商店。
幸亏是下过雨,菜市场味道被大雨一刷,没那么难闻了。
陈向风停在一处生肉铺子门口,老板正把桌子案子摆出来,又拿了红色大伞出来,不过还没支。
大哥不瘦,走起路来两条腿往外撇,模样凶狠。
打量一眼陈向风,拿起案子旁边的布擦擦手,“要点什么,大棒骨新鲜的,你要给你按十二一斤。”
陈向风摇摇头,“一斤肋排。”
大哥应了一声:“肋排涨价了啊,二十二一斤。”
他不记得上次买肋排多少钱,对老板说的涨价没多大感触,笔直的站在原地等老板称肉。
老板边把一块一块的肋排放在电子秤上,边问:“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我爷爷那边。”
老板的爷爷是哪儿他不知道,但他就是本地人,他只是没常来他的铺子买猪肉。
“是本地人。”
老板也不看他,手起刀落砍下一大块肋排添了上去,“看着不像。”
陈向风不知道哪儿不像,但他的口音没问题,是老板看着他不像才听着也不像的。
陈向风抿抿唇,等老板称肉的时候,眼神随意往左一瞥,看见个高大的身影,穿着随意,正从东商街往西商街走。
他以前从来没在菜市场见到过曾归,就像卖肉的大哥以前没见过他一样。
也许见到过,但他没注意过。
电子秤上显示二十六块多了,老板没往下撤肉,统一拿了红色塑料袋装了,啪叽往桌上一放。
“第一回来赠你两块,好吃再过来。”
陈向风收回视线,放了三张人民币在桌上。
老板在案子后头瞧他:“做好吃点儿啊。”
陈向风应了。
他提着一袋猪肉往老商铺街走了。
他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