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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向里 ...


  •   陈向风坐在颠簸的三轮车后座,头上顶一顶崭新的草帽儿。

      草帽儿是他从阳光日化买的,他给店里的大爷送过好多碗骨头汤。

      这是他入了新物件儿,第一次这么快的排上用场,盖在头上能遮住大半的太阳一直到下巴。

      ……

      中午那会儿他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了会儿,睡着没睡着没感觉到,只觉得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头都涨的难受。
      他想去洗把脸,但一只脚刚踏出办公室的门就被满头汗的冯昆拦住。

      冯昆是包装厂的新人,昨天刚来报道,来他办公室确实稀罕。
      他不管新人的工作分配。

      冯昆挡在门前,喘两口跑楼梯跑出来的气,“他们说,让我拉着你送货。”

      这就更稀罕了,他不管送货,也没人敢让他送货。
      陈向风看一眼窗外,花一样开鸟一样叫太阳一样东升西落,那冯昆站在这儿就是厂里按老规矩照旧欺负新人。

      确实,神奇的不是他们敢让陈向风去送货,而是他们让冯昆来找陈向风的麻烦。
      他们在按照规矩给冯昆上一课。

      陈向风把脚收了回去,他们怎么打的算盘他不知道,也不参与,更不负责打配合。
      “找大牛,让他安排人送货。”

      说到这儿就该关门了,冯昆也该出去,他已经在冷热交替中觉得肚子里一阵不舒服。
      但冯昆好像学过格挡一样一只手狠命贴在门板上,陈向风被他拍的缩回手。

      冯昆刚来,他不怕碰钉子,也没听过陈向风的名声,他只怕没完成工作。
      “向风哥,来不及了,那头儿催八百遍了。”

      陈向风合不上门,也不想出去,平静的看他一眼。
      “你进来凉快凉快?”

      冯昆没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摆手又摇头,脑子里装的全是送货送货送货。
      “不行,来不及了,催八百遍了。”

      冯昆是新人,是个不机灵的新人,也是个消息不灵通的新人。
      他但凡在来之前问一问老板或者工人就该知道,他们嘴里的陈向风是只高傲的公鸡,他看不上很多人很多事,也把生人勿近贴在脑门上。
      但冯昆不知道啊,他继续问:“向风哥走不走?”

      陈向风索性就开着门,坐回办公桌前给自己水杯里扔两根茶叶。

      冯昆在门口看一眼,跟着进去,屋里凉快的他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在陈向风耳朵边一直喊:“向风哥,真来不及了,催八百遍了。”

      陈向风被他催的心烦,问他:“哪家的催货催八百遍,你去……”

      冯坤瞪眼,说:“曾归,曾老板,南向里路的摄影棚。”

      ……

      他是在听说这是往曾归摄影棚里送货后才答应动身,现在坐在三轮车上,头上顶着那么大一个晒人的太阳也没后悔。

      他听说过曾归,因为他打过架还砸过别人家的大门,他们都说曾归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陈向风答应去送货不是对无赖好奇,而是对曾归好奇。
      他想知道曾归到底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果不是,那他们应该可以合得来。
      因为他信被群体排斥的两个人,周边磁场可以相互吸引。
      他们两个一样,一个被别人传成无赖一个被别人传是高傲的公鸡。

      陈向风把草帽儿往下巴处拉了拉,风大,吹到脸上全是沙子和土,细碎的往人眼睛和嘴里钻。

      他抽空敲了敲面前一排的箱子,全是实响。
      他第一次送货,还没来得及检查厂里做出来的东西合不合甲方要求,但冯昆说这是质检的工作。
      陈向风知道,他只是想看看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被批量生产出来后是个什么样儿。
      但他敲了一排没找到没封口的那箱货。

      冯昆在前头开三轮,听见车斗里的响声,问他找什么。
      陈向风稍稍抬头,“没封口的箱子。”
      他说的再快再急也没能挡住小沙子和扬起来的土,一闭嘴全是磨牙、磨嘴里嫩肉的不适感。

      冯昆把车速降下来,回头大喊一句:“压底下了,怕风吹开落土。”
      冯昆没那么讲究,嘴里进了土就“呸”两口。
      “卸了货再看!”

      陈向风没接话,收回扶在栏板上的手,拿角落的粗布擦了擦手背。

      冯昆见不说话了,又把车速提起来,车把拧到底,三轮车一下就窜了出去。
      两侧扬起来的尘土直往人鼻腔里钻。

      陈向风抓着栏板往后仰了仰。

      -

      三轮车很快拐进南向里,车尾巴似的尘土被斩断在南向里路口。

      这条街看上去荒,两侧全是拉着卷帘门的小破店和没经过修剪的树,路边的垃圾倒是不多因为根本没人来,显得几百米开外的摄影大棚孤零零的又吸睛。

      陈向风一眼就瞧见了,扒着栏板往那处看,看见了就觉得和他以为的摄影棚不一样。

      前边儿大棚的棚顶上盖着成片的掉色灰白水泥板,墙是没贴瓷砖的红砖瓦和水泥垒起来的,像是个坯子,又像废弃的工厂车间。
      一颗很粗的老槐树立在大棚门口,树底下站着几个光膀子的大汉,天儿热,一人一只冰棍儿拿在手里。

      陈向风看半天直到大汉们走回去他也看不出哪个是曾归,他收回视线闭闭被风吹的酸涩的眼。

      水泥路平整不颠簸了,又把屁股底下的垫子撤了,卷一卷别在车斗栏板的翻层下边儿。

      冯昆听见动静,在前头喊一声:“向风哥,马上到。”

      陈向风觉得冯昆不仅没听过他的名声,甚至也没听过曾归的。

      冯昆显得很平静,还有一种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愉悦。

      要是听过恐怕在来之前就开始推脱了,而不是急慌慌的找他去送货。

      他没接话,伸手翻翻身上的口袋找他带来的账本。
      但他摸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摸着账本儿硬硬的外壳,他慌了一瞬。
      账本里夹着他开的票,不能丢。

      陈向风扶着比他高的箱子,听见车停了,让冯昆先下车,自己在车斗里翻账本。
      冯昆见状以为货丢了,往后瞧一眼数一遍,看货不多不少的在车上待着这才放心。
      等他脚踏上地面,看见大棚里出来个人,想起来社会上的讲究,赶紧去车斗的翻层里把自己从家里偷拿的半盒烟翻出来。
      他翻得急了,栏板撞上陈向风后腰,把人撞得往前趴了趴。
      幸好陈向风撑着胳膊扶住了,只是后腰一阵酸麻。

      冯昆慌里慌张的只来得及看一眼陈向风的状态,瞧着没事儿,转身就赶紧去给出来的“黑背心儿”递烟。
      毕竟冯昆年纪小,他才刚成年,递烟的动作生疏小气,只能喊大点声儿壮气势。
      “大哥,城西的货到了,你来一根儿吧,把你们老板叫出来验验。”

      陈向风一边翻着一遍分心出来注意冯昆的动静儿,听见这话的时候脑子懵了一瞬。
      不用转头看也知道那场面酷似非法交易,但也亏了冯昆撞得那一下。
      他上车的时候也怕账本被吹飞,把账本掖在栏板和货箱的夹缝里了。
      他赶紧抽出账本,半跪在车斗里转身想看看出来的是谁。

      ……
      没人,只有冯昆盯着他看。

      “人呢?”陈向风边解草帽儿兜在他下巴处的绳子边问。

      冯昆张张嘴,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有人在自己身后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瞬间能感觉到的,陈向风也是,但他捏着草帽儿没来得及回头,腰上传来的触感让他先低头看见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
      看上去很有力气,但那条胳膊收紧的时候,那力度和自己肚子上的软肉接触的时候感觉有被冒犯到也是真的。

      可对方不这么认为。
      对方在节省时间,揽着陈向风的腰让他强制下车,又冲大棚里头喊:“出来搬货。”

      声音懒散得像刚睡醒,但他又确实能感受到一丝凉气。

      他想起在路上看到了那群人在吃冰棍。
      陈向风有些恼火,瞥见一旁站着的冯昆看自己被端下车看的那么入神,更恼了。
      要是回去被冯昆往外一传,他又要多个笑柄。

      他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还在被人拖着往前走,就伸直了腿想要使劲够地面。
      努力好半天,脚尖成功了,脚后跟没成,一荡一晃悠的继续被人拦腰拖着往前走,脸上憋出两坨红。
      陈向风恼怒的回头看一眼。

      话还没说,“黑背心儿”就又冲出来的一溜人喊:“墙根儿底下。”

      他嘴里呼出的冷气触到陈向风火烧似的耳朵尖儿,陈向风顿时怒了,冷着脸转头。
      “撒手!”

      刚吃完冰棍儿就冲他说话,这是耍流氓呢,还耍两次。

      “黑背心儿”这才把视线集中在陈向风的脸上,看他一眼,脸色平静的把他放下了。

      脚尖儿终于碰着地了,陈向风板着脸拽拽衣服想表达不满,但后腰没缓冲似的又紧贴上一只手。
      手大,碰着让他冒火的地方了——那刚刚被莽莽撞撞的冯昆磕到的地儿。

      被铁栏板磕了一下确实疼,陈向风的火没来得及发泄就被疼的憋了回去。
      后腰传过来的力度没丝毫怜惜的把他推摁到梧桐树粗糙的树皮上。
      这几串堪比擒拿的动作发生的快,他只来得及脖子往后仰,才好险没把脸贴上去蹭。

      人站他身后,没有丝毫愧疚的又喊:“别磕着箱子。”

      他还比不过一个箱子。

      头顶上的知了和鸟儿拱火似的叫,乱哄哄的,连带着后腰手心灼热的温度,煎的他想骂人。

      身侧大棚里出来的几个光膀子动作麻利的一人俩箱子往里搬,确实是接力一样的一点功夫没耽搁。

      但陈向风还是能接收到他们转身时不时往他身上瞥的眼神,他脸上一热,硬是转过半个身子,“啪”的把后腰上的手拍开。
      他怕拍不开,力气使得大了,拍的手心连着腕骨一阵发麻。

      陈向风弯弯手心,板着脸道:“我自己会躲。”
      又低头使劲抚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咬牙切齿的补充一句:“粗鲁。”

      被骂的人没恼,只是看他。

      冯昆瞧这场面不对,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颠颠儿跑过去把烟递上。
      “真不好意思兄弟,把你们老板叫出来看看货,我们就回去了,还有活儿呢。”

      刚才那人绕过他去“端”陈向风了,烟没送出去还在他手里。

      “黑背心儿”这才收回盯在陈向风脸上的眼神,瞧冯昆一眼,心想这孩子被人框了,都到棚跟前了还认不出他来呢。
      他笑着指指自己,低头看着他悠悠开口,像故事里吃小孩儿的魔王。
      他说:“我就是。”

      “哦,你就是……”

      他就是。
      冯昆的笑僵了僵,抬着脑袋看的脖子顿感一股压力,拿烟的手也一点点缩回去。
      冯昆刚来,虽然在厂里人的刻意安排下没听说过陈向风的名声,但他听说过曾归。
      厂里人说他不常在棚里待着,他才敢拉着陈向风送货的。
      厂里的人怎么说大棚老板的?说大棚老板叫曾归,而曾归是个五大三粗的土狗无赖。
      他不该叫他兄弟。

      曾归站他跟前,看着冯昆的反应满意了,又去看陈向风,想看他什么反应。

      但陈向风本来就是要看看曾归才答应和他来送货的,他不像冯昆一样发怵,抬头仔细看一眼。
      长得周正,身强体也壮。
      但衣服不好好穿,话不好好说,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在街上乱窜。
      越看越像流氓。
      像街上抢民女、抢果子、抢大妈公鸡的流氓。
      像冬天抢煤炭、抢早饭、抢暖葫芦的臭流氓。

      他心里对曾归的期待又落空了。
      以前听厂里说的时候他是抱着九分怀疑一分好奇,现在完完全全的把那个形象填满了,还不如他们评价到的那些。

      不用看,他肚子上指定一圈布料摩擦加大力勒出来的红印子。

      陈向风收回视线,拍拍衣服,冷哼一声算是对曾归粗鲁对待他的不满,转头往大棚里走,去找没封口的那箱货。

      冯昆毅然决然的扔了烟,跟在陈向风身后。
      “哎呀,向风哥你账本落下了。”

      曾归站那儿觉得稀奇,居然不怕他,还敢骂他。
      但听见冯昆喊得名字了,又不自觉地想,果然名不虚传。
      他也是听大棚里闲着无聊扯闲篇听过的,说包装厂有个陈向风,走路昂着头走,拿鼻孔看人。
      但见着人了这么一看,也没有啊,鼻子好看得很,就是会炸个刺生个气,谁被抱了下还不生气呢。

      前边儿陈向风走出十几步远,听着冯昆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这就是曾归啊”。
      实在忍不住了,他猛地一顿,板着脸看后来追上的冯昆。
      曾归也不自觉地停了。

      冯昆脚底刹车,看气氛流转像没上油的车轮子,一卡一卡的抽。

      陈向风伸手跟他要,“账本儿。”

      冯昆刚才还挥舞的两条胳膊立时贴上裤缝,呆愣楞的老实“哦”一声。

      陈向风盯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从他手里抽回账本揣自己裤子口袋里,走了。

      冯昆一愣,没来得及跟上,倒是被人从身后重重拍了怕肩膀。
      往左看没人,声音从右传来的。

      闲散的声音提醒他:“他说,‘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骂冯昆还是指桑骂槐的骂曾归。
      但曾归不在乎,全当是骂的冯昆了,还好心提醒一嘴,“机灵点儿。”

      他在陈向风身后悠闲的跟上,又冲前头人说一句:“骂的真通俗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南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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