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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009章:此花不与群花比 ...


  •   公元1100年(元符三年)正月十二日,赵煦驾崩,享年二十五岁。谥号宪元显德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庙号哲宗。向太后由曾布、蔡卞等人支持,立端王赵佶为帝。
      赵佶即位,尊向太后为母后,垂帘听政。复追生母为皇太妃,立原配王氏为皇后,追皇嫂刘氏为元符皇后。向太后复废后孟氏位号,尊元祐皇后,入居瑶华宫,进章惇为申国公,王珪为岐国公,追司马光、文彦博、韩忠彦、黄履、范纯礼、吕公著、 吕大防、刘挚等人官阶。
      李格非呈齐州万民书,状告蔡京纵亲抢掠幼童、制造丹药,既祸害百姓又毁了大行皇帝。蔡京将兰渊绑到殿上,请旨处死。不久蔡京又被弹劾,夺秘书少监职,黜居杭州。
      新皇即位半年便除奸逐恶,任忠直、广仁思、开言路、去疑似、戒用兵,将前朝积重难返的公案一一解决,恢复了社会公道与正气,一时政风和畅,万民称颂。
      李府的明间帘幕低垂,白玉花薰里檀香飘袅。王月新头上金钗熠熠生辉,蹙眉道:
      “大行皇帝殡葬,章惇为山陵使,竟将大行皇帝灵舆陷入泥淖一夜之久,被御史台弹劾欺君之罪,罢知越州,徙睦州,病发而死。童贯却得宠信,四十八岁,人生经验、阅历、精力臻于巅峰,又在西北战场上立功,有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志,这恰恰迎合了圣意。”
      李清照头上朝天髻,七宝玲珑簪,粉白绢花,清新可人,朝母亲问道:“童贯是谁?”
      王月新不屑道:“一个太监,有些经文根底,曾拜宦官李宪门下,李宪在西北担任监军多年,童贯跟随他出入前线,也算能文能武,这些经历,没的教他在宦官中极不寻常。此人外表阳刚,性情乖巧,心细如发,大智若愚,又出手慷慨。后宫妃嫔、宦官、宫女、天子近臣,他无不笼络……”
      李清照可不管童贯如何,只管笑道:“新皇登基恩泽天下。我父亲由礼部典制司主事晋升礼部侍郎,苏门四学士也调了合适位置。如今又要将我师祖召回,真是大快人心!”
      一丝灿光穿越紫锦帷幔,照亮王月新眉目:“蔡京女儿蔡姬正是兰棂表姐,早为瑞王赵佶侧妃,因是庶女,一直想僭越正妃王氏、侧妃郑氏,未成,颇为不甘。赵佶继位,将王氏册后,郑氏册为贵妃。蔡姬只有屈居贤妃,见向太后主持选秀填充后宫,没的将牙都咬碎了。”
      秋菊走到门口,被阳光闪花了眼,忙举手遮挡,扬声告诫洒扫的下人:
      “今儿要宴请苏门四学士,各处一定要拾掇干净了。若有不妥,定打板子。”
      筵宴在傍晚开始,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等不论职位,以年龄坐定,上首主宾
      位空着,以敬苏轼。灯光摇曳,满室馨香。众人举杯同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黄庭坚李格非同岁,分左右坐在空位旁。李格非举杯,谦和的笑道:
      “诸位升迁,黄恩浩荡。今儿与诸位兄弟欢聚,应当痛饮,一醉方休。”
      黄庭坚捧着青瓷酒盏,满面喜庆:“新皇登基,惠及万民。晴空万里,可喜可贺。正当痛饮!”
      秦观相貌清奇,颔首微笑:“新皇酷爱花鸟、书画,创立瘦金体,倡导文艺,复兴五代旧制‘翰林图画院’,擢拔了一帮文人雅士。一时惠风和畅,洛阳纸贵,士林们的春天来了。”
      酒过三巡,众人畅所欲言,各自尽兴。李清照从母亲身旁站起,执壶笑道:
      “侄女何幸,得以聆听诸位叔伯教诲,今儿敬上薄酒一杯,略表谢意。”
      李格非笑道:“照儿,先敬你苏师祖。你这些师伯、师叔都是当世一流大家,比世俗文人更具欣赏目光,更敬仰、重视才学,甚少世俗偏见,个个当得你一拜。”
      李清照对着主宾位斟酒,敬上,复对着众人倩然一笑:“照儿感谢苏师祖,感谢众位师伯师叔的赞赏、鼓励。照儿要以师祖、师伯、师叔为楷模,努力塑造自己。”
      黄庭坚词作思致高远,喝了李清照敬的酒,捋须朗笑:“我这侄女秉承了优秀家风,脚下又是一片沃土,整日埋头于浩繁史卷,感受着浓厚的词学氛围,才情会迅速的抽枝、蓬勃。”转面李格非:“以后宫中有了进帖子(1)诗会,一定要鼓励侄女参与。”
      王月新略觉遗憾道:“宫里正在为大行皇帝守丧,三年内怕是难有诗会了吧。”
      李格非接道:“君在亲前,君礼大于亲礼。新皇继位,要定元开年,守孝三月足矣,历朝历代如此,且可选秀填充后宫,用以冲喜,为皇家开枝散叶。”
      王月新恍悟道:“我倒是忘了,向太后早已主持选秀了。”
      黄庭坚笑道:“新皇爱好诗词歌赋,进帖子这桩雅事,必不拉下。”
      秦观话藏机锋:“国史,有人记着,国君的爱好,也一定有人记着。”
      王月新笑道:“言之有礼,但凡皇帝喜欢的,自然有一帮人牢牢记着。”
      中秋节临近,赵佶果然便被一帮人鼓动,要举行进帖子诗会,谕旨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
      皆可参与。李清照兴致盎然地晋献一首《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一家人殷殷期盼结果。
      因着大行皇度出殡不久,皇后的仁明殿并非往日的花团锦簇。赵佶、向太后、元符皇后
      刘氏,元祐皇后孟氏、王皇后、郑贵妃、蔡贤妃、刘淑妃等,一众后宫佳丽皆是素衣简饰。桌案上摆着各色贡果、酸梅汤、珍珠露、屠苏酒等饮品。
      妃嫔们为讨好皇帝使尽浑身解数,仁明殿一时燕语莺声热闹非凡。统一宫装,头上累丝金凤的一群侍御(2),将十份帖子及一份文房四宝呈给赵佶及诸位后宫,躬身退到一旁。
      赵佶头上通天冠,绛纱袍上织以红金云龙。他费力塑造至尊表情,对向太后笑道:
      “这些帖子已经翰林院筛选,选出了前十名。母后大才,要引领我等选出第一名来。”
      “皇上要称朕,别说儿臣,没的惹人笑话。”向太后笑道:“哀家老了,眼劲也不行,也不过滥竽充数罢了。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
      她出身显贵,为宰相向敏中曾孙,在神宗赵顼为颍王时,便嫁进王府成为正妃。赵顼即位,立其为后,受尽恩宠,却无所出。神宗十四子,无一是向后所生。
      赵佶又让了两位嫂嫂——元符刘皇后、元祐孟皇后。二位俱都识趣推脱。二十出头的寡
      妇,正为大行皇帝守孝,一身素服,几无头饰,敛衽为礼,以哀家自称,言词恭谦。
      赵佶玉面如画,鼻梁高挺,眼梢微挑,姿容英俊,环顾众人:
      “既是母后与二嫂推辞,朕便自当尽力,不敢劳烦她们。诸位既然担当评判,就需费神评审前十名帖子,不可敷衍。按优劣选出前三名,最后总分,得分最多的那位,便是此次进帖子的状元。”
      众佳丽齐声道:“岂敢辜负皇上信任!”
      王皇后深青色五彩翟纹锦缎礼服,上有翠翟(3)图案。领口、袖口、裙裾处皆是红色云龙纹镶缘,缀满珠玉。只见她肌肤如雪、眉眼如画,在双凤雕透宝座上笑道:
      “臣妾才疏学浅,今儿皇上挑出的进帖子状元,必定实至名归。”
      赵佶敷衍的笑了笑道:“进帖子,贵在公平竞选,诸位都要用心,方能选出真才。”
      王皇后环视众位佳丽,神情庄严:“我等参与选评,亦是圣恩浩荡。诸位姐妹们都要用心,方不负皇恩。”
      看着众位后宫认真地评选帖子,向太后对赵佶笑道:
      “庄子道,恬淡寂寞,虚静无为,此天地之平、道德之质也。恬淡、寂寞、虚静、无为,乃天地的本原和道德修养的极高境界,历代王朝如东西两汉、魏晋、隋唐,皆是道学治国。”
      赵佶满脸静肃,踟蹰满志:“朕一定不负母后栽培,勤政爱民,励精图治,让生民安乐,
      使天下太平。”
      向太后点点头道:“庄子道,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
      为君主者,没的要拿捏得当,张弛有度,恩威并施,才能使基业稳固,万代千秋。”
      一盏茶功夫,后宫们各命宫娥,将选出的前三名进呈御览。赵佶念诵,王皇后执笔、合
      分,很快选出了得分最高的一首《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当众公布。赵佶拈着此贴,双目闪亮:
      “这首词甚是了得,上阙写寒梅初放的光润明艳,玉洁冰清;下阙写月下赏梅、侧面烘托了梅的美丽高洁。全词由月光、酒樽、梅花织成了一幅空灵优美、如梦如幻的图画,赞颂了梅花超尘绝俗的洁美本质及独立品格。妙就妙在这最后一句:此花不与群花比!母后快拿去瞧瞧吧。”
      向太后接过赵佶递来的薛涛笺,兴致盎然的诵道: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向太后头戴龙凤珠翠冠,深紫色礼服,看毕帖子,含笑附和。“俗人重利,廉士重名;
      贤人尚志,圣人贵精。写梅即写人,赏梅亦自赏,能作出这词者,必非凡庸之人。”
      赵佶一拢桑蚕丝袍袖,拿回薛涛笺阅读,喜形于色道:“不知这李清照是谁人家眷?”
      童贯外表粗狂,心思细腻,满脸堆笑道:“启禀官家,这李清照乃是礼部侍郎李格非的女儿,年方十六,擅赋诗词,生得天姿国色,美貌无人可比。”
      赵佶饶有兴趣地点头,目含微薄笑意:“朕知道这李格非师承苏轼,曾撰出传世名文《洛
      阳名园记》。有父如此,这李清照自然是才华横溢的。”
      众后宫各自压抑情绪。唯那蔡贤妃粉面凝寒,指着童贯斥道:
      “好个猛浪的奴才,难道连皇后娘娘的美貌,也不如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么?”
      童贯自知失言,忙伏地请罪:“奴才鲁莽,皇上、娘娘恕罪!”
      向太后盯着蔡贤妃看,见她一身素色花鸟图案锦缎褙子,衬着白色罗裙。面色白里透红,
      双颊似沾了瑞露的桃花,一双横波目顾盼生辉,端的惹人怜爱。
      郑贵妃头上飞月髻,插四支赤金珊瑚珠凤钗。一身烟绿色十锦绣软烟罗裙襦,清婉
      灵秀,暗自鄙薄:“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还动辄原形毕露!”
      王皇后以悲悯目光打量赵佶,心道:皇上出生那夜,他父皇梦到南唐君主李煜,皇上又这么喜欢琴棋书画?可别是那个亡国之君再世……
      秋夜凉风习习,宛如春天的手指,轻抚着人的肌肤。在便殿宴后,赵佶踏着被灯火筛落的树影缓缓而行,一群宫娥太监紧紧跟随。童贯紧走几步,探着身子道:“皇上,去仁明殿?”
      赵佶抬臂,拢拢宽大的袍袖,不胜厌烦,摇头道:“不,去慈明殿。”
      慈明殿的辉煌灯火隐在林木之中,恰似一座金色的岛屿。巍峨屋宇,富丽堂皇,墙壁镂龙刻凤,兽脊飞檐上鎏金铜瓦。檐顶金鳞金甲的飞龙活灵活现,腾空欲起。
      寝殿中檀木作梁,玉璧为灯,撒花锦毯,壁嵌金珠。鲛绡宝帐上绣着洒珠银线芙蓉,经风一吹,起伏如云山幻海。凤榻上设双色芙蓉抱枕,叠着轻薄的罗衾。向太后在榻上歪着,几个宫娥在捏肩、捶腿。赵佶进来行礼已毕,在旁坐了,与太后吃着茶闲聊。
      太后笑道:“皇上这般时候来,怕不是闲聊吧?”
      赵佶约略思索,面色微红道:“朕欲诏李格非女儿李清照前来侍读,特来请示母后。”
      向太后稍稍愣神,笑道:“李格非女儿的才名早在士林中传开,甚得苏轼及苏门四学士赏识。这样的女子会恃才傲物,难以驾驭。官家须仔细斟酌才是。”
      灯光映着赵佶出众的仪表,面如脂玉,唇若敷朱,神情道:“朕已说过,只是侍读。”
      向太后面色宁静,轻轻摇头:“圣人云,悲痛与欢乐,会使德性流于邪僻;不忘喜怒,会以道为过错;陷入好恶,便会丧失道德规范。皇上到底年轻,没的有了这单纯想法。”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殿宇。一座座静谧、肃穆的宫殿,如同浸泡在一片冰海里。赵佶隔窗望去,凝重道:“朕贵为天子,选个侍读也不为过。那样一个才女,没入深闺亏了才情。”
      “后宫繁杂,与前朝息息相通,牵一发动全身,稍有不妥,便会连带朝纲不宁。皇上私事即是国事,万望慎重。”
      “唐朝武则天,不也有上官婉儿作侍读么?”赵佶低声道,面色笼着橘红色灯影,忽暗忽明。他已于宴后换了米色宽身广袖云龙纹丝綾袍,内衬白色罗衣,外束玉带,取了腰间锦绶,颇觉舒适。

      高鸟黄云暮,寒蝉碧树秋。李清照坐在明窗下奋笔疾书,翠绿窄袖锦缎褙子,散金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白色臂帛,肌若凝脂气若纳兰,风雅入骨三分。丫鬟春香在一旁砚墨。
      秋菊抿着泪进来道:“姑娘,秦观大人殁了!”
      惊悚的阳光在窗口魂飞魄散,小鸟叽地一声飞上横枝。李清照睁大双眸,手中的羊毫掉落在地,染黑了一大片地毯。春香忙捡起羊毫,大声斥道:“休要胡说!吓怀姑娘了。”
      秋菊忙道:“岂敢胡说?真的殁了,前几日出游光华亭,找水喝,水来而殁。”
      李清照这才哭道:“秦叔叔他,中秋,还和我父亲,一起吟诗。”
      秋菊递帕给姑娘擦泪,哀声道:“外面已在传诵张耒大人的《祭秦少游文》:呜呼!官不
      过正字,年不登下寿。间关忧患,横得骂诟。窜身瘴海,卒仆荒陋。”
      李清照面色煞白,眼泪纷落,呆呆重复:“官不过正字,年不登下寿,他也只留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的句子了。”
      秋菊红着眼睛劝道:“人各有命,姑娘不要过于伤感。老爷夫人正在筹备去秦府吊丧。”
      李清照哽咽道:“父母亲总反对我抛头露面。”伏在桌上,伤心欲绝,不住唤着秦叔叔。
      秋菊见她难过便也伤心,好言劝慰一番,见她面色稍霁,才道:“前时蔡莜请了媒人
      前来提亲,夫人不允。那兰棂以皇妃表妹之尊向赵三公子求婚,亦是遭拒,绝望之中便由她姑母做主,嫁了蔡京六子蔡莜,这对狗男女也算臭味相投,小人睚眦必报,必定对姑娘和赵公子恨之入骨。”
      李清照拂开鬓边一丝乱发,推窗观望:“与其委屈自己的意愿博取他人欢心,实在不如以刚直不阿的态度遭小人忌恨。若没有善行而受他人赞誉,还不如没有恶迹却遭小人诽谤。”
      秋菊捻着手中粉帕道:“姑娘说的极是,人总会有各种欲望,合理的应当满足,过分的就要压制排除,否则就会贪婪无度。驾驭欲望而不为欲望所驱,才是人与动物的区别。”
      李清照惊喜地望着秋菊:“你近来读的什么书?长进了不少。”
      “承蒙姑娘教导,《四书五经》、《列女传》、《商君书》、《孙子兵法》、《吕氏春秋》、《齐民要术》、《神农百草》等,姑娘的藏书,我全都读了。连姑娘做的诗词,我也全都会背了。”
      李清照赞道:“你倒是个有心人,不错,不错。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都会为你加分。”
      秋菊受了夸奖满脸红晕,含笑扯了扯李清照衣袖,低声道:
      “赵公子说他曾梦一词,醒来唯余半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他父亲为他拆解此梦:言与司合乃词,安上已脱乃女,芝芙草拔乃之夫二字,合起来便是‘词女之夫’。依我看,姑娘和赵公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休想拆开。”
      窗外金霞万道,紫薇花下鹧鸪,睡莲之上蝶舞,杨柳梢头杜宇。李清照脸上腾起红云,心思杂芜,将裙裾揉皱,佯装嗔怒道:“你这丫头,什么梦啊词的,可仔细你的皮了!”
      秋菊急忙辩白:“奴婢岂敢乱说浑话?这不是中秋会文,赵公子亲口说的吗…”憋见春香在一旁捂嘴窃笑,便忙住口,悄悄递上书信一封,一番。
      李清照拆开书信一看,原是赵明诚相约去相国寺游玩,微黄的宣纸,黑字映着灿霞,散发着火一般的光焰,将心事洇染得异常斑斓。
      在熠熠的阳光里徐徐折起书信,溺了心中濯濯的火苗,李清照明眸疾转,吩咐正收拾书案的春香:“别在这儿忙了,快去看看老爷夫人吊祭走了没有。”
      春香扭头看看主子,口中应着,便慢悠悠的出门。秋菊追上去推了一把,斥道:
      “见不得你这娼妇慢吞吞的性儿,火烧眉毛了,还没事人似的。”
      春香回头斥道:“哪来的火烧眉毛?明明太平盛世嘛!哼!四边净八面光的势利眼儿。”
      风吹落层层茉莉,窗台上铺满花瓣。李清照收回散落窗外的目光,对秋菊道:
      “真正的灵魂高贵,在于以平等眼光看人,铲除心中杂草一样的恶念,孔孟之道才会
      像阳光一般驻入。苦难时不失其志,得意时不失其心,多行春风多集阴德,失势时才不致增添罪责。不论出身多高贵,多荣耀,都需多行善事积福积德。自来有修养有道德的君子,有势时总是小心翼翼居安思危。”
      秋菊惭愧了好一会子,方见春香进来道:“姑娘,老爷夫人少爷才刚去秦府吊祭。”
      李清照吩咐道:“准备准备,去相国寺为秦叔叔拜祭、祈福。”
      看着女扮男装的李清照和秋菊悄悄出了后门,春香嘟囔道:
      “老爷夫人才刚吩咐奴婢看住姑娘,不许出府。可奴婢哪里能看得住啊?秋菊那浪蹄子,仗着和姑娘有几分相似,会背几首破词,动不动还竖起两只骚眼骂人。整天价装猫,没的是母老虎托生的。”

      御街旁的百年梧桐遮天翳日,交叉着花期正当的茉莉。
      一袭米色丝绫袍的少男在树下恭候多时,手中撒金折扇轻轻摇着,神情有些焦急。
      赵真在旁看看头顶的日头道:“三少爷,可别被放鸽子了。”
      赵明诚拿扇子敲他:“好个性急的蠢材,这才什么时候?”
      见女扮男装的李清照和秋菊从人群里走来,赵真喜笑颜开道:“来了来了来了!”
      赵明诚亦是欣喜,含笑迎了上去。双方行礼、寒暄,李清照道:“来迟了,抱歉!”
      自相识以来,思念日益厚重,叠加成比天还高比云还厚的浓情,填满了日日夜夜。他的笑脸如影随形,走路时想他疾风怒马的豪放,吃饭时想他不爱吃米饭青菜的独特,睡觉时想着两人在岩洞里的种种情形。他的玉树临风,如皎月高悬,似彩霞一般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赵明诚暗中感谢佛祖、菩萨,这么快让他见到她。此刻,他只觉书中描写的那些相思都不到位,那些悲欢与折磨都单薄如纸。嗨!本来就是纸好吗?
      秋高气爽,金霞万里。御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四人一同融入,李清照在人群里左顾右盼。赵明诚一会儿给她介绍街头风光。一会儿给她介绍风土人情,尽情展现博闻广识的人格魅力。她男子打扮也不失活泼俏丽,他家常便服亦显翩翩俊逸。人们纷纷投来艳羡目光。
      她火热的目光偷偷瞟他,碰到他的目光便急忙躲开。勾栏里传来歌声,唱着柳永的《雨霖铃》: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深情柔曼的歌声,切切诉说着缠绵婉转的过往。每闻此曲,她便无端地动容,泪水肆意。与他的遇见,像是一场春天的花开,又像是一场天意的安排。恶虎样横在中间的,是积怨深久的新旧党之争。她一阵伤感,不觉红了双目。
      “李姑娘,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赵明诚有些愕然,不知所措。
      “没哭,好像眼里进了灰尘。”她嗓音沙哑,转身拉住秋菊:“快给我吹吹。”
      秋菊便假意吹了吹,挤着眼问道:“姑娘,好了没?”
      李清照应道:“好了。”
      相国寺大门内一棵又粗又高的参天梧桐,粗估要有二百年的年轮,上面缠满了红布条及各色剪纸。百姓们迷信大树里面住着大神,越是年深久远的越能通神,便相互传诵来此叩拜,有钱的送上金银食品,没钱的绑上红绳、贴上剪纸,祈求万事如意,阖家平安。
      赵明诚、李清照越过擦肩接踵的香客,来到大雄宝殿,焚香、拜毕,默默为秦观祈福,
      祝愿他一路走好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拜毕出门,李清照指着隐在树丛中的一处飞檐:“哪是个什么殿?”
      “越是偏僻处香火冷落,才越要去拜拜。”赵明诚要拉她手,被她躲开,问道:
      “公子这话什么道理?”
      “忘了什么道理,反正是我母亲说的。”
      “公子真真是个孝顺的。”
      “哦,想起来了。越是偏僻处香火冷落,许了愿的,菩萨佛祖越会记住。”
      “那敢情好!我们便去那里许愿。”少女说着,高兴得跳起来。
      两主子说着话前头走了。秋菊赵真在后面跟着,因为赵明诚那句“越是偏僻处香火冷落、许了愿菩萨佛祖越会记住”,两人边走边争论不休。天气晴好,香客拥挤。秋菊转眼不见了主子,急道:“姑娘呢?姑娘去哪了?”
      赵真亦是发急道:“三少爷怎么不见了啊?”
      “都怨你,一直和我争,害我找不到姑娘了,怎么办?”
      “怨我什么?都怨你和我争!我这不也丢了主子?别埋怨了,咱快去那边找找吧。”
      斑驳晚霞从树顶洒落,映着人脸,忽暗忽明。忽一袭冷风袭向赵明诚身后,寒刃贴上脖颈,抵着他直往前走。
      又两个蒙面人扑向李清照,原来她才是目标。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门窗皆被堵上,门口有人把守。李清照被堵了口,绑在红柱上,挣得浑身酸痛,焦灼难耐。
      黑夜如魅,忽两道银光从树梢射出,刺向看守咽喉。一个青色影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一脚踢开房门,极快的割断了李清照身上绳索,沉声道:“快跟我走!”

      (1)、进帖子:庆时将所作诗词进献后宫,供皇室赏析,由皇帝御批嘉奖。
      (2)、侍御:大宋初入宫女子的名号有侍御、红霞帔、才人、美人、婕妤,昭仪、昭容、修媛、修仪、修容、充媛、婉容、婉仪、顺容、贵仪,再进为妃。
      (3)、翠翟:一种小而鲜艳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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