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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008章:汴京浮华如梦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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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楼街连接御街,是汴京最为繁华的街道。潘楼街桐花巷深处的一座宽宅大院便是李府。府中红毯铺地,张灯结彩。下人们早在院内院外各处铺设,为迎接主子已忙了多日。李清照母女已经兰汤沐浴、更衣已毕,在明间的红木椅上坐了。丫鬟上茶上果,殷勤细致。李迒好奇的跑了这间跑那间、对各种摆设左看右看。接着来拜见夫人、少主的下人络绎不绝。来禀事、请示的管事你来我往。
王月新有些乏了,便传与二门以上,任何人不许进来,一应事物俱待改日料理。静下来后,一家子商议明天宴请之事,王月新蹙眉道:
“我原想只请娘家人来聚,全了长姊之谊,也免得今日接风,明日洗尘的,没的劳碌大家。若为夫君的前程,也只好请请你的同僚了。”
第二日近午,府中诸事齐备,但闻门外一阵喧嚷,原是宰相王珪的四子王仲修、王仲端、王仲山、王仲岏各携妻儿,说笑着来了。
王仲修先向姐夫李格非行礼,说是父亲正在垂拱殿议政,无法分身。四妯娌张氏、周氏、方氏、吴氏,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引着入内,寒暄已毕,分礼坐了。接着又来了李格非的同僚,或带着夫人的,皆被引入落座。
妇人们凑在一起,少不得一番寒暄说笑,并应景拉家常。李清照姐弟被母亲引着,晕晕乎乎的行了许多礼,又伯父、叔父、姨娘、婶娘的叫了一圈,手里被塞了许多礼品锦袋,磕头磕的晕头转向,死命的撑着。
男女混杂多有不便,热闹了一番之后,管事婆子便将一干女眷引入另一进宽宅大院,会客厅里摆了锦杌高椅,女眷们分礼落座,自有丫鬟奉上茶点茶果,众人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客人门陆续到来。
李清照乖乖的和几位舅母坐在一起,端着汝窑直口茶杯,觉得上头的青花山水粉彩端的精细;李迒在一旁和一个男孩热聊,亲热得好像故己。李清照暗中察看,女眷大多雍容不俗,其中姿色欠佳的,便是自己的四舅母——王仲岏的夫人吴氏。
酉时开宴,欢声笑语,酒香花香脂粉香,风动帘响帷幔动。红香绿玉,珠摇裙飘。
宴后撤席上茶,摆了各色茶果、点心。王月新一一送走女眷,便引着娘家四位弟媳到厢房围坐,喝茶叙旧,看得出彼此间感情深厚。
王月新是相府长女,因挑夫婿,在娘家住到二十多岁,出阁时两个弟弟都已婚配、育了儿女。时至今日,两个侄女已经出阁,而她的长女李清照方才及笄。
诸位妇人正在说笑,李迒拿着一张薛涛笺跑过来,朝四位舅母行礼,笑道:
“这是姐姐新作的《浣溪沙》,我都会读了呢,请舅母大人们指点一二吧。”
小李迒拿姐姐作品本是炫耀的,却已学会成人间的客套话了,逗得大伙儿都笑起来。
李清照一头青丝绾成如意髻,一支梅花白玉簪,一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步摇,豆绿色锦缎褙子,乳白色抽纱长裙,裙裾上绣着点点红梅,一条织锦腰带束住纤纤楚腰,简洁之中显出清新优雅。她暗恼弟弟多事,也只有含笑应景,从弟弟手里接过薛涛笺,落落大方的给诸位舅母传看,最后放到母亲面前,说着恳请雅正之类的恭谦之词。
王仲修的夫人张氏在妯娌中居长,头上云髻,一支赤金景福长绵凤钗,一支翡翠玉步摇,一支点翠镶宝金菱花,一身墨绿锦缎褙子,自有几分舒雅端庄。她微微笑道:
“照儿是小才女,两首《如梦令》早在士林中受誉,新词何不早些拿来?叫我们开开眼界,也好佐酒,没的是怕我等多喝了你家的酒。”
众人大笑。王月新一身湖蓝色纱衣,臂上薄纱,一头青丝挽成堕马髻,略施粉黛,俏丽柔美,暗喜女儿举止得体.她拿起薛涛笺,笑意铺展了满脸,朗声诵道:
《浣溪沙》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张氏轻轻抿茶,笑道:“昨日寒食,照儿的词写出一天的生活情景,少女的心娇慵、憨直,斗草的喜悦中夹杂着少年淡愁,惜春怅惘。果然妙不可言!姐姐才高八斗,生的女儿自然不凡。”
周氏、方氏同声赞道:“我等庸碌不会作词,但优劣不难辨认,照儿的聪颖自是过人一筹!”
王仲岏的夫人吴氏身上湘绣绫罗,满头的金银珠翠,满脸的假笑:
“妯娌们也不要一味的拣好话奉承。自古女子相夫教子,做好女红便可。女孩家喜欢
舞文弄墨,以我看不是好事。吟诗作赋是男人的事,可以考取功名。诗词对于女子,是管吃啊还是管喝?能换来绫罗绸缎和珠钗金玉吗?”
如寒流冲淡了满屋暖意。王月新的脸色暗了下来,又得撑起面子,强笑应酬。李迒在一群孩子中人模人样地坐着,学着大人的样子吃茶吃果。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在李迒身旁坐着。王月新起身拉起女孩儿手,笑道:“照儿,这是你四舅的女儿美娘,是你妹妹。”
表姊妹中,李清照一向喜欢大舅的女儿大表姐王美英,二舅的女儿二表姐王美艳。这个小表妹她只见过几面,还是在数年前,如今长高了不少,看起来有些眼生。她客气的朝她笑笑,夹了长生果,边吃边想:“明明不美嘛,却偏要起名美娘。”
吴氏用看大便的眼光看着满桌茶果、点心,撇着嘴道:“啧啧!欢郎、照儿都这么好的胃口!刚刚进过午食,却又不停的吃茶点,可见在章丘那个穷乡僻壤,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知道姐姐姐夫好面子,今儿李府厨上,是我老爷请的御厨。瞧我的美娘,饭间都赖得动筷子,没的是早已腻歪了御厨风味。”
李清照早已羞红了脸,纤指抹过额头,偷眼朝母亲瞧去。
王月新扶扶头钗,正色道:“说句不怕姊妹们见笑的话,你姐夫入仕以来,一直秉承清正廉洁,以区区俸禄贴补家用,自然是撑不起大排场。我们在章丘,原本就是清汤寡水度日,孩子们也实在馋了。”
吴氏有些得意,朝女儿王美娘飞了个媚眼,尽管努力挤出假笑、扮演高贵,撇着的唇角、纵着的鼻子,却无一例外的出卖了她。
王家四妯娌带着孩子们在李府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天。反正都住在潘楼街,走趟亲戚似去邻家串个门子,晚回一些也没关系。
皓月当空照着寂园,园中假山叠翠,溪流淙淙,清幽湖水里飘着半叶莲。李清照带着弟弟,引着一群孩子绕过假山。王美娘头上双鬟身上栖红锦缎衣,被李迒踩了脚后跟,便转过身来,恶狠狠地推搡:“瞧你这乡巴佬,路都不会走,没的是专踩人脚后跟的?”
李迒被推得踉跄着后退,攥紧拳头,小脸通红道:“本宝宝,本宝宝不是故意的……”
王美娘捣着他鼻子,倨傲的讥笑:“什么宝宝?屁宝!屁宝你就是故意的。别再跟着我!听见没有?”
李清照上前拉住表妹手,温声劝道:“美娘你如何学习孔孟之道的?仁义礼智信,忠孝恕悌,你可知道?”
“孔孟之道有何用处?我不听我不听!”王美娘双手捂住耳朵:“你再说我也不听!”
“唉!”李清照望着夜色怅然一叹:“美娘你也不小了,我外爷和我四舅怎么教你的?”话毕,却见王美娘带着孩子们已经跑远。李清照便追边喊:“欢郎,等等我!”
一群孩子走过叶声飒飒的竹林,王美娘徒手打死一条青蛇,取出怀中钳宝匕首割为两段。在众孩子的唏嘘声里,她气定神闲地拿起蛇头,扔进湖水里。
假山旁、曲池畔,湖水映着月光,如同星罗棋布的海面。假山那边几丛蓬莱紫,殷红浅紫,开得艳丽。李清照攀上假山,采了一枝,低头嗅嗅花香,神情惬意,抬头见众位已随着王美娘走远。
院墙边一大片刺玫,一个俊朗少男独立花影,风吹衣袂,透出几分孤寂,一袭象牙色长袍,金线纹流光溢彩,清幽空寂的花园,顿生出一种比花还美比月还洁的亮色。
李清照扭头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欣喜与愕然交织:“赵公子!”
赵明诚缓缓走近,月色飞掠眉际,唇角飘落一抹自嘲:“冒昧打扰,李姑娘见谅!”
“你,你如何在此?”李清照艳色如花,掐丝点翠转珠步摇上的珊瑚珠流苏动荡不已。
赵明诚面红耳赤,指向院墙。
“越墙而入?”李清照十分惊讶。
“又不是盗窃。”赵明诚弹弹袍摆,眉目间有些委屈,有些任性,有些暗喜。
树影摇曳出一地破碎月光,缠着凋零的花朵,满空冷香。赵明诚试图去拉李清照,她却伶俐的躲开,鼻间依稀他的袖香,眸中依稀他的眉眼。她忙敛心神,反复的将裙裾揉皱、松开。
风月游遍暮春的云烟,夜色里飘来花的香软,娉婷的月光洒在花前。好一阵静默过后,李清照紧张地环顾身际,微微一福道:“这么晚了,公子没事请回吧!”言毕,转身就走。
赵明诚急忙将她阻拦,变戏法般捧出一束桃花,送到她面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请李姑娘笑纳!。”
李清照难免惊喜,垂眸看花,再翻着眼皮看他,娇态毕现道:
“这么晚,这样来,没的就是为了送花?”
赵明诚的眉目间尽是苦涩:“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李清照低声道:“公子这样……被人瞧见,怕是不好吧。”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赵明诚黯然道:“我便知道不好,可若见到姑娘,于我……便是最好。”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她含泪偏头,面色婉柔,恰如一枝沐雨杨柳。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他的面色有些神奇,兼蓄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温柔和桀骜,不待她答话,拖着她便走。
李清照挣脱不得,被他拖着走了一程,低声央求:“男女有别,求公子莫要如此猛浪!”
荷花池里水流淙淙有声,池旁几树碧翠,在水里留下斑驳倒影。池旁有一水榭,玉阶一直延伸到水里。他拖着她来到榭前,望着她黑亮的眸子笑道:
“实在是有话要说,李姑娘听后,便知我猛浪不猛浪了。”
不知何方琴声传来,琴韵流淌,极细却极悠扬。李清照听着琴声道:
“此处无人听见,公子有何话讲,便畅所欲言罢。”
微风拂动碧树,掀起榭中帷幔,荡起巨大的阴影。他看着远处的月光,语声激愤:
“苏轼老大人再遭贬诋,放逐至儋州(1),这已经令人悲愁,那章惇仍试图加害!”
“新党派的章惇真乃奸贼!”李清照惊骇、愤怒。
“李姑娘勿要惊怒,此事已被我设法摆平。”赵明诚微微扬臂,拂过眉际,举重若轻,低声诉说了 “摆平”的详情……
他随父亲去蔡府赴宴,可巧听到章惇要暗杀苏轼。他一边费尽周折追踪杀手,一边变卖集存多年的金石,赠予杀手的金银是章惇雇金的两倍,终使他放弃营生远走他乡。
李清照听得热血奔涌,提裙跪了下去:“公子剑胆琴心,奴家在此拜谢。”
赵明诚忙扶起李清照,朗然笑道:“我赵三扪心行事,李姑娘不用谢我。”
眼前清风明月,牵绊不了李清照的悠长思绪——
那个日子风和日丽,樱桃树下,骨骼清奇、神情矍铄的老人对她的词句仔细指点,谆谆善诱。她抬眼收尽他苍眸里的欣喜,闻到他身上的阳光味道……
赵明诚拉起她道:“放逐苏轼,在我大宋,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可那章惇仍要落井下石。我赵三岂容这等卑鄙伎俩?”
李清照笑意凄冷:“政治历来就充溢着邪恶。像我师祖那样的贤士,就只有被政治祸害。”
赵明诚轻轻一笑:“自古忠义之士,总想一腔正气激浊扬清,人生就不免挫折坎坷。”
夜幕厚重,夜风渐显清冷。二人热烈的探讨苏轼的诗词、人生,更觉相见恨晚、知音难觅。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怒斥:“我李府不容狂徒,快快走开!”
王月新带着王美娘及丫鬟嬷嬷疾步走来,后边跟着一群小厮。
李清照赵明诚急下水榭,迎了上去。赵明诚伏地跪礼:“太学府赵明诚,给夫人请安!”
王月新满面怒容道:“赵公子,你可知你的行为罔顾礼仪?”
李清照忐忑不已,上前扯住母亲衣袖:“母亲,他……他救了我师祖。”
王月新气咻咻甩开女儿,命下人拖了就走,朝赵明诚斥道:“孔子说,人有了廉耻之心,才会归于正道。深夜私入,不以盗贼处置,我已给足了你面子。快走,希望别有下次!”
赵明诚跪在一片月光里不敢抬头,被八面来风灌满衣袖。
王美娘粉红色双蝶戏花外衫,黄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项上赤金盘螭璎珞圈,紫色宝石耳环,紫白水晶珠手链,悄悄转到赵明诚身后,将一个瓶子倒向他脖子。顷刻,赵明诚痛得跳起来惨叫。王美娘骂了他一阵市井俚语,最后道:
“早就看到了你,我的宝贝专治淫贼!”
赵明诚着火般胡乱抓挠,终捉住一只蝎子,忍着手痛摔在地上,狠狠踩去,俊目里激射着寒流:“真是最毒妇人心。你是谁?这么小年纪就这么歹毒?”
风吹起无数花蕊,满空翻卷。王美娘随着众人,飞快地跨过雕栏,眼瞪得没了黑眼珠子:
“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我家和蔡京奸党势不两立,你竟敢打我表姐的主意,作死!”
人声已寂,赵明诚坐在水榭的石阶上,听着琴声在树梢飞扬,不知琴声来自何方,来自何人,这问题犹如生死难猜。
他沉醉于司马相如、蔡文君的缠绵悱恻里,犹似沉入午夜梦里,周围的一切那么虚无,遥不可待,却又触手可及。他甚至悲哀的想到了死,想佛家说看破、放下,才得从容、自在。想这万物荣枯、生死,每人都短暂地寄身于世,百年一到,都要归去。喧嚷纷争,上下求索,使人变得世俗、功利,这样的自蔽光明,夫复何益?
想着想着,他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脖子、手指奇痛,使他想起解毒的药膏,便猛地站起。
凌晨,李清照躺在床上,梦中水云间,七彩云飘于身际,水流花开,琴声徐来,犹如天籁。她被他拥着躺在花海里……一睁眼看到秋菊。
秋菊正往广口曲径青瓷花瓶里插花,珍珠流苏耳环摇荡不已。带露的蓬莱紫混着白百合,一瞬酿出满屋的清馨。
李清照嗅到一室馥郁的花香,拉开锦帷,坐起穿衣。秋菊听到动静忙来伏侍,盈盈笑道:“姑娘醒了。”
“我早说过,无人处不要行礼,不用讲这些繁文缛节。”李清照看着秋菊道。
王月新挑着紫琉璃珠帘进来,鹅黄色锦缎褙子,千褶裙上细碎的梅花纹绣,头上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她笑吟吟道:“府中诸事已经就绪,霍管家今早也到了。天儿这么好,咱们出去走走。撇下李迒,免得拖累。”
“好啊好啊!李迒那么大了,一正经走路便撒娇、叫累、还要人抱,带上他没的累赘。”李清照笑道。
阳光万里,江天如画如诗。女扮男装的母女二人不带丫鬟、小厮,悄悄出了后角门。
与御街毗邻的潘楼街,是汴京的繁华商业街,街面敞阔,碧瓦飞檐,气派非凡,仿造御街上的官邸打造,有着最大的酒肆和最大的青楼。其中斗鸡走狗、麻将围棋、六博蹴鞠,名目繁多,仿佛天下赌局尽在于此。出入的赌客皆是一掷千金的豪门子弟。
王月新拉着女儿在人群里穿梭,感叹这最为熟悉的地方,如今却不免陌生、疏离。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从眼前走过,被李清照叫住,碎银已经掏出,突然又收了回去,连说不买了。母亲忙问其故,她低声道:“听说那些胭脂果洗都不洗就下料了,做糖葫芦的人抿了鼻涕也不洗手。”
王月新嗤的一声笑了,露出扁贝似的牙齿,拉着女儿手,指着近处处的红楼:
“那巨大乐队伴奏着乐曲的豪华,舞榭歌台成为文人墨客游赏的雅趣,勾栏瓦肆更为市民情趣推波助澜。自□□皇帝杯酒释兵权,推行一系列惠政,我大宋才有今日的繁荣兴旺。”
李清照往前走着道:“只怕这繁荣兴旺是梦中水乡,听闻官家赵煦已至弥留了,朝中各派都希望扶起自己派系的皇子,早已是一团乱麻了。”
王月新满面感慨:“当今孟皇后由高太后、向太后选出,自是德才兼备。赵煦却不待见,倒是看上了宫婢刘氏,宠幸后晋为婕妤。刘婕妤原是低等宫娥,见贯了逢高踩地,踏着脂粉战的烟火上位,胸中没有孔孟之道,什么幺蛾子都玩得出来。她恃宠生骄,,嫉妒孟后,变着法子构陷,终以‘旁惑邪言,阴挟媚道’,将孟后废居瑶华宫。自古男人贪色,迷了心窍,赵煦也不例外,认妖为贤,不听旁人劝阻。自立刘后他十分欢喜,病也轻了。满朝文武阿附皇帝,皆夸刘氏命好,该做皇后。哪知她的皇子茂出生不到两月便夭逝了,乃是天罚。赵煦为此旧病复发,去年入冬之后,数冒大寒,药石无效。有些好话,不能叫女孩子听。”
紫薇花从高墙飞掠,纷纷扬扬。李清照对此早有听闻,赵煦□□不禁、又多滑泄……她捏着花瓣,以宽袖遮了面颊:“好话?隋朝展子虔的人物,南唐李煜的松竹,都是好画。”
王月新再往前走,忧患笼上眉头:“你外公著有《华阳集》,乃声名远播塞外的三朝元老,
扶立赵煦继位,自赵煦病重,蔡卞、蔡京与刘皇后一番周旋,将他贬为集贤院院士了。”
李清照怕母亲悲愁,扯了她衣袖道:“那时我听祖母说,我外公行事内敛、低调,人称三旨宰相,面圣时若是遇到熟人,只说去听圣旨;接令时只说领圣旨,出宫了遇到人只说已得圣旨……”
王月新点着女儿额头笑道:“傻丫头,哪有取笑自己外公的?《道德经》云,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你外公追寻的是圣人之道。”
潘楼街上的老字号里,字画、古玩,工艺品等琳琅满目。汴京最古老的国医馆回春堂门旁贴着对联:宁可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买药看病者排着长队。李清照看到一个妇人拿着小儿回春丸离开,对母亲笑道:“小儿回春?这名字不妥,没的影响买卖!”
王月新拿牡丹撒金花折扇敲敲女儿头:“好钻牛角尖!回春堂名号响亮,以精制中成药闻名,各种丸、散、膏、丹,皆以回春冠名。我和你舅舅们,打小便愛吃这里的茯苓回春膏,你外祖母便经常派人来买……”
李清照歪着头,捏母亲脸:“打小就回春?难怪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嫩。”话音未落,便挨了几扇子,差点掉了帽子,急忙扶正,忙朝母亲作揖求饶,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母女们且逛且赏,不觉到了马行街。这里住宅与商铺混杂,酒楼茶肆鱗次櫛比,买卖络绎不绝。每一交易,动计千万。夜市至三更尽,到五更复开。酒楼、餐馆通宵营业。瓦市里面搭着遮蔽風雨的棚子,棚內多设勾栏,演着杂剧、傀儡戏、皮影戏、杂技等。
一家勾栏里唱着《汉宫吕后》。台上的四大金钗琵琶遮面,倾情弹奏。李清照母女进去看了半晌戏,走出来时,被当空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王月新拂开肩头的一片柳絮道:
“戏里的后宫脂粉战惨烈,戏外的后宫何尝不是?那刘氏迫害孟后,夺取后位,狭隘善妒,欺下瞒上,排除异己,制造冤案,人尽皆知,独有官家赵煦钻在瓮里,还常说得了贤后。”
李清照仰头看看空中的太阳,微颔螓首道:
“孟后贤德被废,狡黠的刘氏得宠。悉数历代后宫,这并非个案。”
王月新点头道:“后宫那个江湖太不一般,丈夫随时可以爱上别人,生出孩子。她们可以无视夺宠者,怎能无视那些孩子?他们随时都会抢去自己孩子的一切,包括性命。”
高楼飞檐,辎车、行人络绎。经过洪记老字号时,铺里涌满了华服艳妆的美人,母女进去等了半天,买到两盒脂粉,又到朱雀门外尝了张家油饼,过御街、经相国寺,来到皇城南侧的街市,路边小摊上都是风筝、剪纸、工艺画。李清照正在人群里看热闹,忽被拽住衣袖,却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拉住她,仰面乞求:“少爷,少爷,买个风筝吧?”
李清照定睛打量,小女孩头发在头顶扎了个总角,别了一朵紫熏花,看样子必是在路边折的。只见她眉目明净、端丽,也不过五六岁年纪,已有了美人坯子的底质。
李清照看着她臂上挂的风筝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小年纪就出来做买卖?”
小女孩说她叫王师师,母亲病着却没钱治……李清照好生不忍,将自己和母亲的银袋子,一并塞给小女孩,并护送她回到家里,临走叮嘱:“以后若有过不去的日子,便去潘楼街桐花巷找我。巷口种着许多桐树,往里走有个李府,我便是李府的大少主了。”
“恩人这就要走吗?师师送送你吧。”王师师十分懂事,明净如秋水般的眸子里充溢着感激,一直将李清照母女送上大街,站在路边的一片阴影里,不住的挥手。
“我的儿,你可真是个活菩萨!待会儿我们口渴了,没的缺了茶钱。”走上人声喧嚷的大街,王月新感叹女儿过分善良。
李清照歪着头笑:“母亲不是常说嘛,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再说了,那点儿银子能算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我李家出了你这个大善人,将来必定年年余庆,好吗?”王月新乜斜着女儿,笑道。
(1)、儋州:今海南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