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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010章:将欲废之必兴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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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大门紧闭。赵明诚引着背了李清照的木易,朝树林深处疾走。
两株古柏在月光下静立,周围蔓草杂生,将几方断碣遮没。
历史在这里沉寂,人在此突然失语,似乎顷刻被摄去魂魄。
木易沿着院墙转了很久,纵身跳至一颗树上,翻越高墙。刚一落地,一个大网兜头撒下,回头看时,跳下来的赵明诚也被几人制住。
树影浓厚,交叠着高墙的影子,阴沉黑暗,难见天日。兰棂从树后转出,指着李清照,蹙眉冷笑:“好个刁钻的妖女!没的让这两个男人为你拼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今晚只想要一个人的命。你可以选择!”
兰棂左右全是武士,手握利刃蓄势待发。李清照看看受制的木易、赵明诚,不由五内生寒,冷冷的朝兰棂道:“如何选择?”
“你若即刻咬舌自尽,我便放了他们两个。”兰棂笑指赵明诚、木易:“当然,你若选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我也应允。”
“杀我,放了他俩!”木易、赵明诚、李清照异口同声道。
“啊嗬!”兰棂冷笑一声道:“抢着死的人,我今晚竟见到三个!”
夜阑人寂,寺里的灯光越过高墙,在树梢打出朦胧的光。
李清照猛地朝兰棂左旁的武士刀口撞去。
众人同时发出惊呼,看着鲜血从她的胸口汩汩冒出,在银线丝綾蓝袍上洇开妖艳的花朵。
赵明诚疯一般挣脱羁绊,扑上去将李清照抱住,呼唤了数声,不见动静,一时面色苍白,心如死灰,环顾苍凉天地,犹如落雪千里,鸟兽无迹。
兰棂含笑上前,伏身看着明诚道:“你也可以选择!是留下她,还是为她陪葬?”
赵明诚颤抖的抱着李清照,心都碎了,瞪着血红双眸,厉声道:“一起走,一起死!”
“为什么?赵公子”兰棂有些绝望,有些歇斯底里:“你眼里只有妖女?从来没有我?”
树荫之下透出些许微光,映着赵明诚通红的双目:“兰姑娘,不,蔡夫人!你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
头顶树影颤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悲又怒:“我今天才看清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你……还要做些什么?!”
“哈哈……”兰棂宽颊重颐,三白眼裹水灵动,神情三分暴戾、三分桀骜、三分狡黠,挥臂如刀,指向李清照:“我还要做什么?我只要她死!她总算死了,咯咯咯咯……”
“你,你你你……”赵明诚目呲欲裂,浑身发抖。
“我可没动手!不过试探一下。是她见你们这般无能,便伤心、绝望透顶,才自寻死路,咯咯咯咯……”兰棂的冷笑飘荡在树梢,挥手从属:“走!”
她的长发被风吹乱,石榴红裙襦,裙裾上绣满彩蝶,缀着珠玉,外层的白纱在风里拂动,如一抹缥缈魅影。
深林,荒径,青石松柏间荡着那一抹旧时月色。空气里氤氲出一股诡异景象。彼时,寺院里钟声已歇,潺潺的溪流,伴着孤独的光阴在花间流淌。虫声在草底起伏,似在诵一曲古老的梵唱。
小厮打扮的丫鬟跟在兰棂身后,边走边劝:“妖女被逼自尽,姑娘没的该放下这桩了。”
“我输了,我输了……”兰棂似哭似笑,似悲似咽:“凭什么他会这样对她?凭什么她李家可以世代名扬,我蔡家就偏要这般不幸?她抢了我喜欢的人,李格非弹劾使我公爹罢官削职,还有我兄长的死!他们李家赵家却快乐逍遥!老天为何要厚此薄彼?我不甘!不甘……”
兰棂跨过慈元殿的宫灯灿亮、金碧辉煌,进入内殿时,蔡贤妃正疯一般扫落满桌的物什,
朝她和蔡京怒吼:
“竟要我劝谏官家速诏美人入宫?你们神经错乱了!李格非女儿一旦入宫得宠,那些
儒官就会结党铲除父亲!”指向兰棂:“这种为仇人搭桥引渡的计谋,也只有你能想得出了!”
蔡京须发已灰,眉目疏朗俊秀,与生俱来的美男子气质,丝毫不妨碍他的阴毒狠辣:
“娘娘,作为皇帝的女人,最是不能小肚鸡肠,凡事要往大处着眼。新皇登基,天下大变,已经不是以前!李格非参奏,为父被贬,你伯父保全不了,自章惇出事,一帮政敌妄图牵连,拼命的弹劾你伯父。咱全家的前途,就全靠我的姬儿了。”
蔡贤妃仰头冷笑,笑掉了发簪,笑出了泪:“真好啊,真好!我这个家真好。先因父亲被贬,伯父被参,我的皇后位置被元符刘后的外甥女儿抢去,贵妃位又被向太后的侍女占住,这还不够!一家人居然琢磨着皇上的胃口,忙不迭要给我的夫君再送美人……”
她痛恨皇权,顾影自怜,痛恨世俗之力,被怨恨填满的心无法呼吸,酒醉一般趔趄着,低伏在桌案上呜咽了一声,便再也无法自控,悲愤爆发自腹底,哭得一声比一声破裂,一声比一声尖利,终穿成一串连在一起。
蔡京的脸色永远苍白如纸,少有鲜活颜色,目光寒冷如冰,仿佛带着地狱的气息,上前拄起女儿下巴,盯着她泪痕纵横的脸:
“我当初将你嫁给瑞王,从没巴望他变成皇帝,以为怎么也轮不到他。既然他赶上作了皇帝,这就是天命!你知道什么是皇帝?他一高兴可以给你高爵厚禄,给你无可比拟的富贵荣华;一不高兴又可以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权谋之争激烈残酷,争取的捷径,就是尽死力让皇帝高兴。皇帝高兴了,你会将天下人踩在脚下!否则,你将被天下人踩死!”
赤金烛台上,红烛跳跃,如同人难以掌控的情绪。蔡姬抽泣着站起来,死命地推开父亲,嗓音嘶哑地冷笑:
“说到底,父亲为官这么多年的觉悟,就是竭力服务皇帝,而不是国家,更不是天下百姓。瑞王登基以来搜集花石、建明堂、建延福宫、建九成宫、建良岳、立九鼎、崇道教,哪一件不消耗国家的物力人力?人事、财物筹备、调度,肥了多少当事官员,误了多少朝政?国库不足,便从地方上调。地方财物从何而来?还不是加重税赋、盘剥百姓?对于这一系列劳民伤财的工程,手握大权的我的伯父和父亲,不仅不劝说皇上以民生为重,还找出‘丰、亨、豫、大’的借口,让他安心享乐。孟子说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而你们完全颠覆了儒礼。你和伯父整天口头上为百姓谋福祉,实则揭取民脂民膏!可叹啊,我胸藏韬略的伯父和父亲,生灵涂炭的大宋王朝!”
蔡妃心怀怨怒、妒恨,平生第一次言辞激烈地嘲讽父亲,极尽挖苦、责备,满希望父亲回心转意。说完这番话她觉得好累,跌落在紫檀椅上支颐垂泪。
蔡京以不可思议的情绪悲悯着女儿,像是面对懵懂的婴孩,唇角荡起一抹讥讽:
“真正可叹的是历代皇帝,而不是你可怜的父亲。历代皇帝无不重用邀宠的佞臣,还承袭祖宗教条,对大臣极为猜忌,将决定权和任免权紧握自己手里。任何得宠之臣,任何经天纬地之才,都得看皇帝的脸色行事,一切投其所好。在皇帝眼里,大家都是奴才,都是他随意玩弄的棋子。”
“一切权力尽在皇帝掌握,所有人的利益全都取决于皇帝的意志,想要产生出不逢迎讨好、不围着皇帝好恶打转的官员,无异于痴人说梦。父亲有卓越的政治手腕、经济才能和行政能力,也不免如此行事。政治最是无情,娘娘就不要再怨父亲了。”兰棂说着,上前为蔡妃插好发簪,捋顺她如瀑的长发。
蔡京对兰棂颔首,轻拍啜泣的女儿。蔡妃不屑地别过头去。他便弯腰抚平她裙上的褶皱,悲天悯人道:
“为父被贬,去得匆忙,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与你听。我的十个子女中,就你最小,也是我最痛爱的,九个兄姐便都让着你,下人也都捧着你,将你的调皮捣蛋当成天真无邪,将你的刁蛮无理当成率性可爱,由着你撒娇任性,倚小卖小。可是姬儿,你已嫁人了,便要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了。须知妇者,以丈夫为天,以顺从为德。诸皇子中,瑞王的性情最是温厚,但如今他已是王者之尊。他是君,你是臣,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千万不可象往日一样任性,须知别人不会象父母一样爱你,把你的缺点全当优点;不会象自家人一想容忍、迁就你。你还这么年轻,一生很长,很多人很多事,必须自己去考量、判断。为父有生之年可以帮你,使你不至偏斜,但立于不败之地,最终还要靠你自己!”
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终说的蔡妃怔住,回想起昔日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情形,不由泪眼相望,见父亲两鬓斑白,满面枯皱,叹父亲竟老得如此之快。曾经山一样可依的人,仿佛一瞬间就变成枯枝羸叶。
兰棂在旁道:“那李格非之女与赵挺之之子过从甚密,两下里必是有了盟约的。她信奉儒家的舍生取义,追求道家的逍遥,相信佛家的因果,求人格平等情爱之尊。这种人只会忤逆官家,犯下灭门之罪!”
蔡京道:“将欲废之,必固兴之。这是圣人之道,蔡姬你要弄懂,学学你嫂子的胸怀,请旨让李清照进宫,哄得官家高兴,你只管作壁上观,等着别人鹬蚌相争……”
兰棂想着自嫁入蔡府,由蔡妃的表妹变成嫂子,抑着心酸道:“娘娘你看,宫殿这么大,谁不想从官家那儿分得一杯羹?请旨让李格非女儿进来,娘娘就等着李家满门获罪,娘娘您圣宠不衰吧!”
蔡京此刻又心痛女儿身为后宫的诸多不易,语重心长道:
“乖女儿,这世间男人,只有你父亲真正痛你爱你,切记,切记!”
蔡妃哭着扑进蔡京怀里,捧起他的脸:“父亲保重,孩儿听您的便是。”
蔡京本是偷回汴京,偷偷进宫的,终劝得女儿开颜,便戴上人皮面具,扮作侍卫,拿着宫中腰牌,趁着夜色,一径沿着朱漆长廊去了。
黄昏时风催薄暮,蝉鸣飘荡在树梢。圣旨像惊雷在李府炸开,如乌云压在庭院上头,使李格非夫妇喘不过气来。他们送走传旨的童贯,恰见王珪拉着孙女王美娘,带着一群侍卫,从石阶上走来,便施礼迎进。
院中各处次第掌灯,从房屋到廊下一片通明,廊檐下摆满花卉盆景。房檐左边正是风口,挂上去的灯笼很快熄灭。春香搬了高凳,踮着脚再次点亮,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珪身上紫罗袍,满脸细纹,风度儒雅从容,稳稳落座明间。
王月新便跪地哭道:
“照儿重伤在身,限定半月后送进宫去。我夫妇万般无奈,求父亲大人拿个主意吧。”
王珪沉声道:“后宫佳丽如云,六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三千粉黛,八百烟娇……今上酷爱文艺,只是诏个侍读!你等何苦如此?”
王月新哭道:“那王皇后、郑贵妃、蔡贤妃、刘淑妃等,争宠夺爱,党同伐异。照儿羊入狼群,焉能自保?”
烛火闪烁,窗外是呼啸的风。王珪无奈、愁苦道:“圣命如天,难以违抗啊……”
王月新匍匐在父亲脚下,哀声哭道:“求父亲上疏官家,收回成命吧!”
无论女儿怎么哭求,王珪沉声不语接连叹息。王月新哭得神情呆滞,抹泪入内。不久,便有丫鬟哭着来报:“不好了,夫人……夫人投缳自缢了……”
待王珪李格非惊悚入内,小厮已将奄奄一息的王氏救下,王珪横抹一把老泪道:
“老夫这就去求官家!只怕是竹篮打水,把人也沉进去了!”
当王珪在童贯示意下闯入慈明殿时,蔡妃正引着一大群后宫,跪在赵佶面前,口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并赞李清照堪比卓文君蔡文姬再世,入宫侍读乃是天子之幸天下之福。
紫衣常服的向太后正和赵佶博弈,阅尽千帆的沧桑妇人,满目淡然地收尽了眼前景观,轻走一个棋子,不动声色道:“这个蔡妃,还真是贤淑,到底无愧于贤妃封号。”
蔡姬神色如常,叩首、伏拜:“启奏皇太后,皇上身系天下,他的福气就是我等后宫的天恩。圣人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王珪跪在地上,颤声道:“老臣叩见陛下。”
赵佶走了一个白字,冷冷道:“说过不叫人打扰,你怎么进来的?”
王珪瑟瑟发抖道:“微臣死罪!”
赵佶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倚老卖老,你胆子可不小啊!”
王珪叩头道:“臣有本奏,迫不得已。”
赵佶不屑道:“朕不想听,正忙着呢!”
向太后朝王珪一笑:“王卿请讲,哀家倒想听听。”
王珪叩头伏拜:“如今新皇登基,人心未稳,百废待兴。陛下应当励精图治、整肃纲纪、以固国本、以稳国基,而不应将心思花在他处。老臣恳求陛下,收回诏选李清照侍读的圣旨!”
殿顶夜明珠光彩四溢,赵佶的面色阴晴不定:“都说你这三旨丞相胆子小,原来你胆子不小。”愠怒的指着王珪:“竟敢忤逆君主!”
蔡妃在旁叩头道:“臣从君,忠顺;君从臣,忤逆。但番君子,都有严谨的行为准则,并时刻遵循。可怕的不是天,而是小人的种种违背礼义道德的举动!”
王珪的苍颜溢出悲愤:“君主以臣下为手足,臣下就以君主为腹心;君主以臣下为狗马,臣下就以君主为路人。身为臣下,以忠诚的态度辅佐官家,这叫君臣大礼,叫地道。身为官家,听从臣下的劝谏,体恤臣下的困苦,这叫君臣之道,叫天道……”
赵佶穿着月白色金线纹龙袍,腰中玉带随意束得洒脱,乌黑茂密的头发束缚以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冷笑道:“王爱卿,朕敬重你是几朝元老,声名远播的儒官,但你也别失了君臣之仪,下去吧!”
王珪跪地,哭着叩头道:“陛下不准,老臣就跪死在这里。”
赵佶冷笑道:“恐吓朕?”扬声道:“来人,拖出去!”
“陛下,请收回成命吧!陛下,请收回成命吧……”高喊着的王珪被侍卫们拖了出去。
“夫人,您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熬坏了身子,谁能替你受罪?您就喝了这碗燕窝粥吧。奴婢给你跪下了。”冬雪惴惴言罢,端着青瓷盖碗跪在床前,默默流泪。
李格非的白色圆领宽袖锦袍围拢出儒雅气度,上前扶起妻子,抿去她眼角泪水道:
“凡事从长计议,夫人若是病倒了,一双儿女有谁照看?”
王月新愤然推开他:“什么从长计议?你这酸儒,遇事完全没有主意!”
李格非颓然落座,双手紧扣搭在膝头,眸色黯然默无一语。屋里就这样静了下来,窗外的叶舞依稀可闻。
秋菊绣着花鸟的布鞋拂过一路飘落的茉莉,进入后院的明间,跪拜道:
“奴婢有个主意,或可一试。”
她一身橘黄色褙子,系着褐色丝绦,白绸裙上的芳草纹绣,像是沾了活灵活现的青草。
王月新不屑的目光自她的裙裾向上,一点点飘移,看到她秋水似的双眸流出卑微,藏着隐隐的桀骜,再看那张芙蓉面时,心里倏忽一喜,上前将她扶起。
时间一闪而逝,这日灼灼晨辉,众目睽睽,李府大少爷头上金钗、璎珞,薄如蝉翼的霞影纱玫瑰胸衣,粉红锦缎褙子,绛红色羽缎披氅,与父母挥泪惜别,由冬雪扶着上了辎车。
辎车轱辘辘地轧过青石地面,轧过飘落的茉莉,轧过一片聒噪的蝉声和阳光万缕,自桐花巷拐向敞阔的潘楼街
李府二少柱淡烟绿罗褙子,金丝芍药纹绣,白锦千褶裙,裙裾上缀满珠玉,腰间丝绦上系着玉连环,素雅如琼枝一枝,栽种在高墙之外,尽得天地精华;又似和田美玉,落于谢宅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她目送着马车在视野里消失,抬袖抹泪,语声怔忡:
“你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只有默默祝福……”
春香举起手帕在她面前绕绕,好奇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嘻嘻笑道:“秋菊,自从你被认了义女,成了少主,身价嘭地涨了。这一打扮,比大少主还大少主,连说话都一样。”
她话音甫落,肥臀上挨了一脚,一个趔趄一声尖叫,回头一看急忙跪倒:
“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王月新逆光而立,语声冷冽如刀:“蠢蹄子,再这么浑说,打一百板子赶出府去!”
天虽冷些,潘楼街人也不少,马车只好放慢速度。李格非押着金顶紫帷马车,苍郁的目光掠过密集的人群,辉煌建筑伴着市声鼎沸,心里却是苍凉无际。
堂皇的宫城仪门将辎车拦截下来。朱门上鎏金铆钉、瑞兽铜环锁,映着阳光熠熠生辉,迎接的司仪仪仗严肃、口令整齐。李格非退后,冬雪近前,挑起璎珞流苏装饰的紫帷车帘。
从轿门探出来一只粉色锦缎花鸟纹绣鞋,高跷的鞋头缀着金银丝线流苏,流苏正中两颗明珠。冬雪紧盯着鞋头的明珠,伸臂将主子搀扶,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艳夺目。
司仪队伍走过一路的花光摇曳朱阁凝彩,奢华、凛然之气在周际弥漫,让人喘不过气来。
艳霞万道照亮丹墀,冬雪虚扶着主子拾级而上,进入仁明殿,朝拜帝后。王皇后提出留她们在仁明殿,学习宫仪三个月时间,赵佶只有应允。童贯进来禀事,引着皇帝去了。蔡贤妃进来拜见,要替皇后分担,将李府少主领回慈元殿,将丫鬟冬雪送往秾华殿里。
……
寒气袭人的冬月之夜,秾华殿里灯烛辉煌,燃着炭火,点着素香。刘淑妃半卧在炕上,将蚕丝被拉到胸口以上,由四个宫娥围着捏肩捶背。冬雪刚在门口探下头,刘淑妃踮起一个青瓷花瓢摔了过去,骂道:“好你个贱婢,鬼头鬼脑的作什么!”
冬雪偏头躲过,花瓢弹在门上,碎成闪亮的瓷片,她忙跪地道:“奴婢该死,娘娘恕罪!”
刘淑妃的斥骂惊破了满屋沉静:“贱婢,又上哪儿钻沙了?进宫半月了,还是不懂规矩!”
冬雪脸上血色尽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奴婢旧主,奴婢旧主被蔡妃关了……”
刘淑妃冷笑道:“哪门子的旧主?慈元殿的奴仆!泡脚的柚子水,熬好没有?”
冬雪爬起来,微微抬头:“早熬好了,在火上温着,奴婢这会子就去端来。”
刘淑妃看着冬雪去了,稍倾,端了冒着热气的大木盆进来,轻轻的放在地上。
由宫娥伺候着刘淑妃坐了绣墩,冬雪蹲着为她洗脚,按摩脚底,细声道:
“娘娘这样坚持洗一段柚子水,今冬脚就不会冻了。”
一个宫娥进来和刘淑妃私语,刘淑妃满脸讥诮道:“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脸上长斑哭?不长斑又怎样?偷偷给官家找个老子不成?”倏忽一笑:“说是说笑是笑,我还得感激她。”
宫娥点头笑道:“说的也是,姑娘能有今天,也是她的照拂。”
冬雪往刘淑妃脚上撩水,偷眼瞧她,怯怯的道:“奴婢有怯斑秘方,保证太后药到病除。”
刘淑妃疑惑道:“有怯斑方子?果真管用么?”
“一定管用。”冬雪低头道:“药方在奴婢旧主哪里,娘娘若是有意,奴婢明儿便去讨来。”
“我便信你一回。”刘淑妃傲然道:“谅你也不敢诳人。”
“奴婢岂敢逛了娘娘。”冬雪言之凿凿,主子受难,她便使尽浑身解数,以赢机会。
第二天一早,冬雪便拿着秾华殿令牌,去慈元殿的禁闭房里去见旧主,偷偷送了吃的用的穿的,讨到怯斑单方后,抓药、洗淘、煎熬、过滤、浓缩,一概亲力亲为。刘淑妃拿着药膏晋献向太后,果然使太后容颜回复如初,赏赐甚厚。
微寒的月夜,霜月凄迷,秾华殿后院的一池荷塘早已没了生机。刘淑妃想着要去延和殿给赵佶送参汤,心里竟是漾出一圈圈温情的涟漪,梳妆齐毕,接连换了六套衣裙,才朝外道:
“快些!参汤还没好吗?”
“好了好了,侯娘娘示下。”端着红木填漆盘子的宫娥进来道
刘淑妃看看盘子里放的参汤和胭脂果道:“汤里放了红糖没有?”
“谨遵娘娘吩咐,放过了。”
“那好,不然会有苦味。胭脂果开胃,皇上最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