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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07章:为谁守得千年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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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锦屏山满眼郁葱,踏青的游人络绎不绝。山腰上的一大片密林光线很暗,树叶映着苍黄的太阳,在疾风中抖动。一棵大槐树上吊着一个布袋,仔细看去,里面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看样子被吊已久,手脚被绑着,嘴唇干裂,呼吸虚弱。
但见衣袂翻动,树影里仿佛藏着两个女巫。丫鬟道:“姑娘,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里人多,要多逮几个,这几个蠢货,也不知在哪儿磨蹭的?”兰棂瞪着眼埋怨,大红纱衣罩着黑颜女子,四白眼乱转,好似对一切都充满仇怨。忽仰头笑道:“李清照啊李清照,依我大宋律法,□□罪要刑囚一年半,只要你乖乖坐牢,没的叫那赵明诚断了想头……”
笑声飘散在林梢,听起来十分阴鸷。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兰棂不停的转着眼珠,忽多丫鬟道:
“我得去县衙看看。你去唤他们来,听我吩咐。”
那丫鬟应声去了。须臾,来了两个小厮。兰棂打量着他们道:
“看好这药引,可别弄丢了!”
那小厮行礼道:“奴才遵命,定会守到药引集齐。”
兰棂道:“差事办好,没的叫我烦恼,到时会论功行赏。”
霍官家和一群精壮小厮隐在大树后看着兰棂离开。一小厮道:
“抢了这人证又如何?兰府上面有人,不会认罪。”
“原不是叫兰府认罪的!”霍官家看着兰棂的身影被树林遮挡,挥手道:“行动!”
王月新为救女儿,少不得在县衙里泡着、借着与县令夫人的交情软缠硬磨,回府已是第二天日落黄昏时分。四个丫鬟随着轿子紧走,一路上沉寂无声。王月新打着轿帘朝外观看,平静的外表,内心风起云涌。那县令果然偏袒兰家!她由县令夫人陪同探望女儿,竟碰上兰家妖女去给小贼赵明诚送饭。
暮色渐浓,晚霞远遁。原本绚丽多姿的天空没了一丝色彩。王月新由丫鬟扶着在后角门下轿,霍管家正带了一帮人,押着两个汉子出去。霍官家得知夫人此行不顺,劝慰一番,方才禀道:“夫人,奴才不辱使命,已得人证,并捉了兰府的掠童小厮,奉老爷之命,正要去兰府交涉。”
王月新一怔:“老爷?”
霍管家道:“老爷从汴京回来了,原是要迎接家眷进京的。”
王月新的喜色一闪即逝,示意他借一步说话,看着被押的两个汉子道:
“可有口供?”
霍官家道:“也多亏老爷回来了,说要将他们押往刑部大牢,到底是怕了,将细枝末节说了个清清楚楚……”
王月新黯然一叹:“唉!可惜这人证物证俱全,却不能送往县衙,只能去兰府要挟一把。”
“那么多丢失孩子的人家到县衙告状,都是白搭。如今若将兰府嫌犯送到县衙,没的又要叫那县令敷衍塞责一番,反而耽误了时间。”霍管家接着道:“此番既被抓到实证,兰家定然做贼心虚,奴才这一去,兰渊狗贼必会撤诉,县衙也便放了咱家姑娘。”
“乾坤已乱,正道暗淡。何时才能将此事上报,遏制罪恶,叫齐州的百姓安然无虞的生活?”王月新看着霍官家一行远去,仰天自语。
李格非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身上浅色曲领大袖凉衫,上面鸟兽纹饰,头戴幞头,脚上革履,牵了妻子手道:“我已告知霍官家,顺道将赵公子请回府来。”
王月新面现薄怒,满目讥诮道:“我倒是弄不明白,没的是老爷要招赘女婿了?”
面对夫人的诘责,李格非好脾气的笑着:“夫人恕罪,身在朝堂,身不由己。”
王月新想了想,推了夫君一把:“好吧,身为妇人,我便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暴雨过后芳菲尽落,飞鸟轻点湖面,荡起飘逸的涟漪。湖面上波光粼粼,索桥以绳索和木板搭建,颇具诗意。湖岸是缤纷的鲜花,湖中游鱼成群。晚霞很亮,天幕蓝得没一丝云彩。
李格非此晚在水榭设宴,为赵明诚压惊。
水榭基于莲塘之上,四周纱窗,垂着双层帷幔。李格非背抄手立于榭中,看一塘荷叶沐一塘风。秋菊、春香、夏雪、冬雪等人不住的往返,在偌大的云石桌上摆了红烛、鲜花、香果、糕点、屠苏酒。
赵明诚拉着小男孩儿李迒,说笑着从索桥上走来,清俊淡漠的一张脸,间或泄露出灵魂的孤单。他走到桥头忽又站住,回头看看由下人们簇拥着的李清照母女。
水榭四周垂柳成荫,海棠花树点缀成诗。众人以礼坐定,李格非坐在风口,紫红帷幔被风撩拨着,直往他身上贴。秋菊忙上前将帷幔挂起。李格非对秋菊和善的笑笑,摆手让儿子坐到身边,满目欣喜道:“欢郎也长这么高了,不知读书认字怎样?”
王月新端起茶盅,低头吹出细细涟漪,婉然一笑:“若论起调皮和博闻强记,欢郎比起她姐姐,自是望尘莫及。你这一双儿女都好像投错胎了,没的要换换性别才好。”
儒雅和坦荡使李格非魅力倍增,朝女儿笑道:“我这照儿,完全得自她母亲的遗传。”
王月新轻牵裙摆,换了个坐姿,半是娇嗔半是愠怒道:“老爷怪我没教好女儿?”
李格非讶然一笑,欠身道:“岂敢?我是书呆子,不会说话,夫人莫要与我计较。”
片刻开宴,王月新往赵明诚面前的瓷碟里布菜,婉然和悦的表情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烦
恼,扬眉笑道:“穷乡僻壤,招待不周,望赵公子海涵。”
赵明诚满面诗华,一抹微笑掩着斑斓心事,语声略嫌沙哑:“明诚鲁莽,心里甚愧!”
李格非温和一笑光风霁月:“往日种种昨日死,此番家眷进京,还须赵家多多照应。”
赵明诚满脸的热忱笑意,抱拳道:“李大人乃士林(1)中的翘楚,值得敬仰,又与我父亲同朝侍君,大家正该相互照应才是。”
“嗯嗯,正该如此。”王月新含笑应道,气度娴雅,不动声色:“自古男女大防,以诗会友须讲分寸,比如此次……”顿了顿道:“照儿说去烧香拜佛,如今长大了,会骗她母亲了。”
李清照正在舀猪脚黄豆汤,便放下银勺道:“孩儿害怕流言蜚语,才去锦屏山……”
赵明诚愧疚道:“都是明诚思虑不周,连累了李姑娘,连累了李家。明诚恳请责罚!”
王月新笑道:“赵公子身份何等矜贵?责罚?你就不要讽刺我们了。”
赵明诚瞥见李清照瘪嘴、垂眸,双脚并拢,不住的刮着袖口的芍药纹绣。
三月芳菲孤绝,天空一轮明月。王月新安顿好客人,伺候夫君歇息,又命管家婆子带着一帮下人收拾后院。她自个儿领着丫鬟来到中院,见春香、秋菊、冬雪、夏雪等四个丫鬟正忙着拾掇。四丫鬟纷纷朝夫人见礼。王月新朝正在卸妆的女儿埋怨:
“自古多少良家女子,都为流言蜚语所伤。说过不让你搭理那奸贼的儿子,你竟瞒着你母亲,跑去锦屏山私会。这一回可好,没的带累你父母亲名声扫地!”
屏风上绘着野鸭寒塘,荒寒的月和清冷的池水。李清照坐在屏风前,萌动的青春在心上荡漾,偏头看着母亲,神情纳闷:“私会?母亲说的太难听了!赵公子知书达理,品行端方……”
悬挂在屏风上的灯笼射出朦胧的光,王月新沐着光影,面色微愠:
“就凭你这双无暇的眼睛,岂会识得何为金玉何为败絮?自古正邪不同道,赵明诚父亲是蔡家的门生。打量你也听闻过那蔡卞蔡京,三十多年的党争,老君炉一样炼出这对变种,排除异己不择手段。官家着重文治,他们便排挤一帮儒官。你就好好琢磨琢磨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首要为仁,孝悌为仁之本!”
李清照觉得母亲危言耸听,不满道:“母亲刚才还答应两家相互照应,这会儿又说这些。儒家的信字,是说待人处事要诚实不欺,表里如一,言行一致。”
“你在责怪母亲言行不一?”王月新尾音高挑。
李清照蹭着母亲撒娇:“请母亲别再责怪女儿了,女儿以后唯命是从便是。”
王月新拍拍女儿道:“自来公侯伯府出身的公子哥儿,不是庸碌无为便是放荡邪恶。”
李清照听后怔了好久。
晨曦初透,王月新由丫鬟引路来到大门前,对指挥着着装车的霍管家道:“需要变卖的家当都在院里放着,你暂且滞留几日,没的要妥善处理,将所得金银救济穷人。”
霍官家抱拳道:“夫人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旭日东升时分,李清照一家告别赶来送行的百姓,车队浩浩荡荡出了章丘县西门,向前行了一程,左转绕过一大片林荫,右转绕过一大片稻田,迤逦拐上通往汴京的官道。李清照和母亲、弟弟坐在辎车里。赵明诚、李格非骑马随行。辎车上铺着荷花纹绣兔毛毯子,双层的紫绡车帘,上一层璎珞下一层流苏。王月新挑帘看看赵明诚身影,告诫女儿:
“照儿,你外爷给你取名清照,希望你像阳光雨露一样照拂万民。你一定不能嫁给赵家!”
“女儿……听母亲的便是。”李清照答应着,心里苦涩。
王月新抚过女儿乌发,满目爱怜:“做母亲的,谁不承望女儿嫁个好夫婿,归宿幸福。”
李迒笑着扯住李清照衣袖:“姐姐,本宝宝承望你嫁个好姐夫。”
兰棂躲在古朴的大栎树后,看着在官道上行进的车队,晨光照亮他的影子,伤痛滑过她的眉梢,仿若闻到他衣袖上的淡淡咸味,看到他唇角的隐隐笑意。
无尽绿野,无边春色。她放任了指尖累积的柔情,顿如三月春光,乍放于无际原野。
看着他随着李府车队渐行渐远,她就那样在大栎树下呆滞了半天。丫鬟在旁悄悄提醒:
“姑娘,该回府了,晒了这么久,口渴了吧。”
蝉鸣聒噪,她一口气喝完了丫鬟递来的酸梅汤,边走边痴痴回望:
“赵公子,我知道你绝没做出蝇营狗苟之事,我一定要得到你!”
车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行,数辆辎车,几十名仆从,长途跋涉,早已走得人困马乏。年过五旬的李格非弹弹衣袍上的浮尘,问身旁侍从:“此地距汴京还有多远?何时可达?”
那侍从行礼道:“启禀老爷,汴京离章丘八百多里地,咱们已走了一半,再有六七日便可抵达。”
“天气热了,这一路辛苦赵公子了!”李格非对左旁的赵明诚笑道。
赵明诚的笑容如和煦春风:“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算什么?”为了不连累赵真,来时偷偷甩掉,那一路才叫苦!自己打尖、叫饭、洗舆、铺床,他娘的!进入齐州还掉进陷坑里……
再往前走,前面暮色里隐现一片灯火。李格非对侍从道:“快去看看,寻店安歇。”
那侍从应喏,打马去了,片刻回禀:“前面有一家悦来客栈,倒也清净,大人可要看看?”
李格非温厚一笑:“你看着清净便好,在此住宿一晚,明早起程。”
须臾,车队在客栈旁的偏街上停下,李清照母女由丫鬟扶着下车,李格非已派人去店中打点好了,回来引着妻子儿女入内,选清净的雅间进了晚食,便各自回房歇息。
李清照睡前向父母亲请安,李迒偏要和姐姐睡在一处,随着姐姐及秋菊走到阁楼的廊檐下,指着下面欢叫:“姐姐姐姐,西府海棠,你最喜欢的!”
秋菊趴在栏杆上朝下看,不由惊叫:“啊,果真好看!来时怎么没有看到?”
李清照亦道:“一座小镇,这等客栈,也算清幽别致。”引着弟弟推开隔壁房门,房间里亦有牡丹芍药盆景,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乐的不得了。
伺候李迒睡下,秋菊退出,李清照穿着白绸睡衣,将窗子的挡板放下,嘤嘤嗡嗡的风声顿时被阻隔在外。一双红烛静静的燃着,火光幽幽,一片静谧。她坐在床头倾情念诵:
“文帝曰,天道祸淫,其报甚速。人之不畏,梦梦无知。苟行检之不修,即灾殃之立至。春秋之□□,皆败国而亡家……”
夜深人静,风声嘤嗡,悄送花香。窗口横枝摇动月影,红烛映着女子妙曼身影,清晰的投射在雕花窗上。
红烛忽被刀风剪灭,烛芯突地腾起两股青烟,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袭向李清照脑后。
忽的又一道疾风破窗,紧接着“铮”的一声响,袭击的匕首落在地上。
“不好了,有刺客!”李清照吓白了脸,跳起来朝外尖叫。
四下里不见动静,但见风摇树影,叶声飒飒。忽听一人在后窗沉声叱骂:
“哪来的小贼,竟敢偷袭你爷爷?”
“鸡鸣狗盗,贼喊捉贼,小爷饶不了你!”
李清照慌忙背起熟睡的弟弟,敏捷的来到父母亲的客房前,却见一个小厮飞快地跑过来,
敲着门道:“老爷,老爷,有刺客,下面打起来了!”
“什么人打起来了?”李格非的声音自窗棂飘出来。
“一伙黑衣人在围杀一个青衣少年!”
“父亲,有人要行刺!快开门!”李清照在一旁喊道。
李格非猛地打开房门,王月新忙接过儿子,拉着女儿进屋,惊慌道:“人生地疏的,我
们李家从未结怨?哪来的刺客?”
那小厮却只管禀报:“大概是那伙人没安好心,躲在两少主窗外,欲行不轨。那青衣少年路见不平,两下里这就打了起来。黑衣人虽多,那青衣少年却十分骁勇!”
此起彼伏的斥骂声夹着金铁交鸣声自夜空传来。王月新探头看去,忧心道:
“一个少年,怎敌群狼?”
“快,去支援少年!”李格非断然道。
一场厮杀在客栈内外展开,院里院外、廊道之下,似乎处处都是青衣少年的身影。
青衣少年的寒眸落了千年冰霜,漆黑的头发被风吹起,衣袍鼓荡如同妖魅,亮闪闪银枪霍霍舞动,如索命无常的刁钻魅影。
劲风疾扫落花,落花拂过肩头,少年手提银枪,飞身纵横于敌群,刺倒一个个黑衣人,轻飘飘的落在廊间红柱旁,纷乱、噪杂的世界,顿有了一道旷古清寂的光亮。
“杀了他!杀了他——”为首黑衣人喝令属下,朝少年包抄过去。
旋即又一场气势凌厉的厮杀,比前时更胜一筹。喊杀声、斥骂声、金铁交鸣声响彻夜
空。刀剑划出夺目的弧线,如同山呼海啸群魔共舞。客栈里的人全被惊醒,胆大的走出房门观战,胆小的躲在窗后瑟瑟发抖。
战场不停的转换,从院里、院外到一畦菜地。菜地旁的紫玉兰昂首挺立。一阵险象环
生的激战后,一大片嫩苗被蹂躏得万劫不复。青衣少年以一个精彩的回马□□中为首黑衣人胸口。黑衣人顿时口吐鲜血,倒地毙命。一群黑衣人群龙无首斗志尽失,不消片刻,多数被毙,幸存的几人狼奔豕突的逃命。
月光被风拂动,满地银辉流淌。李格非在紫玉兰树下情绪激切:“小英雄,抓活口!”
站在李格非身旁的赵明诚也道:“小兄弟,留下活口!”
一群蒙面黑衣人亡命逃窜,青衣少年如影随形,一起一纵间,黑衣人先后被制。赵明诚猛一挥手,家奴们踊跃上前,将黑衣人悉数捉拿、绑了个结实。
雾浸冷月,夜空下蓦然玉兰花开,满树的紫花衬着皓然月色,绝胜诗画,美得摄人心
魂。王月新拉着儿女来到青衣少年面前,跪地道:“多谢小英雄救命之恩!”
青衣少年微微探身,敏捷的搀起娘仨,黑琉璃似的眸子流泻桀骜:“我木易专杀贪官污吏,劫银救济穷人。最见不得这等欺负妇孺的恶贼,见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王月新感怀于内,月影映出眸中晶莹泪光:“小英雄义薄云天,令人钦佩!”
月光在少年肩头洒下银辉,他看着李清照,目光如一泓静柔湖水:“姑娘姐,没伤着吧?”
“还好,多亏小英雄相救!”李清照裣衽行礼,定定凝视,清眸荡起感激之潮。
李格非从夜色里奔了过来,不住的回想着那个漂亮的回马枪,倏忽一喜:
“敢问小英雄,您可是杨家第三代将军杨文广的孙子?”
青衣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却将心底的情感一抑再抑,耸着眉头道;
“本人姓木名易字欢郎,浪迹江湖,四海为家,最讨厌追宗问族。将相王侯宁有种乎?江湖豪杰宁有种乎?”
李迒却蹦着欢叫:“本宝宝小名欢郎!大名李迒。英雄哥哥就随本宝宝去汴京吧,我家有处宅院,在潘楼街桐花巷,可美了!英雄哥哥就跟本宝宝住吧,也好教本宝宝练武!”
青衣少年执枪而立,轻蔑的朝小男孩儿望了一眼。
“木易?这少年许是杨家后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杨家将何等威名?自第三代将军杨文广于熙宁七年病逝,他的后人便茫然无闻了。”李格非感慨万端:“最见不得欺负妇孺的恶贼……最讨厌追宗问族……这少年一身好功夫,一颗侠义心,言词随心、率性、涉世不深。只怕江湖凶险,他这一生不知要经厉多少风程雨程山程水程……”
紫玉兰婉然绝美,如梦似幻,花梢一片皓然月色。李格非的思绪伴月色纷飞,情绪黯
然,由少年而起的忧思百转千回。他向前走了两步,欣赏、怜悯和祈求交织:
“我乃李格非,朝廷礼部典制司主事,小英雄若不嫌弃,这就随我进京,在我府安身立命,作小儿的伴读和武师,不知小英雄意下如何?”
李清照螓首微扬,清眸里闪射出灼灼希冀:“良禽择木,请小英雄决断。”
少年一言不答,只管拄着长枪,朝空中翻着眼皮,表情纯真而不羁,枪头的红缨随风飘舞,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炬。
官道旁的深沟里长着齐腰深的青蒿,百年的梧桐立在路旁。赵明诚弯腰揭开一个黑衣人的面巾,对着陌生的面孔摇头叹息。两个李府家奴来报:
“赵公子,被活捉的几个人全部死了!”
赵明诚一惊:“如何就全死了?”
“那些人将嘴里藏的胶丸咬破,中毒而死,七窍流血。”
夜风吹动衣袍,夜月下的赵明诚白衣胜雪,飚扬绝世,随着家奴们验看尸体。想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杀手吞了含毒胶丸,不得已时选择自杀,便不会暴露主谋,家眷还有希望得到抚恤。
雇主是谁?
难道是兰府?
一腔狐疑在夜气里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赵明诚见木易欢郎朝官道边走来,青衣伴着发丝飘扬,似疾飞的孤鹜。赵明诚迎了上去,含笑拱手:
“在下太学府赵明诚,对小英雄仰慕已久,有心请去我府做客,不知可肯赏光?”
木易欢郎目光犀利,含了狐疑,唇角扯出一抹清冷笑意:
“你我素不相识?何来仰慕已久?”
赵明诚朗然一笑,微微靠近,压低声音:“上元节,蔡府,你我在花园角门……”
木易欢郎一愣神间,旧日时光溯流而上——
上元节宴后,蔡府书房华灯如昼,蔡京正坐在书案前审阅公文,忽灯光被风拂动,颈部被刀风所摄。他惊恐的躲避,悄悄伸手书案之下,扳动机关。手执匕首的木易欢郎脚下地板轰隆隆的塌陷,他整个人直直的坠入布满机关的地洞……
外应的江湖义士火焚蔡府粮仓,引走大批围歼的门客、护卫。木易九死一生破了机关,推开堵在洞口的巨石,乘着漆黑夜色逃至花园角门。迎面走过来一队护卫,为首者拔剑朝他问话。忽以为白衣公子大叫着捉贼从暗处闪出,猛地扑向为首护卫,将他抱住,故作惊慌地指向身后的树丛,连说有贼有贼!
木易逃走时回头一望,抱着为首护卫的白衣公子右臂渗出血迹,来自护卫的措手不及。
人生何处不相逢。面前这位自称赵明诚的,酷似那位素味平生、豁命相救的白衣公子。
月色筛过树影,撒落肩头,映得赵明诚面色忽暗忽明。木易欢郎近前,挽起他右边衣袖。
月光下,树影里,赵明诚右臂上一道疤痕赫然在目。
木易欢郎狐疑的眸光里,一丝感激的光斑一闪而逝,语声冰冷道:“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后会有期!”言毕,撒腿朝茫茫夜幕深处奔去,长发、衣袂随风飘扬,单薄的背影透射出冰冷、寥落。
“嗨,又错过了!”赵明诚顿足,满目的惋惜。
客房里,蜡炬燃成悔泪,滑下鎏金烛台。烛火挽不住最后一缕风华,映着窗口一片月色,在垂死挣扎中蘧然覆灭。王月新在床头依着夫君,怅然慨叹:
“若非木易欢郎相救,后果不堪。可惜他一身好功夫……”
李格非微微侧身,轻揽妻子:“我猜那木易欢郎,定是杨文广将军的孙子……”
王月新微微一叹:“英雄后人,沦落江湖,没的叫人惋惜!”
(1)、士林:儒生中的士大夫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