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011章:起来慵整纤纤手 ...
-
刘淑妃由宫娥伺候着披了粉缎小提花斗篷,带着一群宫娥、太监,朝外走去。夜色沉寂,灯光映着朱漆大门上的流金铆钉,熠熠生辉。刘淑妃看起来心情很好,飘飘袅袅地走下几层台阶,却突然失足摔倒。
“娘娘!”
“娘娘!”
“台阶上有蜡烛末!”
“是哪个讨债鬼撒了捉弄人的?”
众人惊慌失措的上前搀扶,七嘴八舌咋呼一阵,由太监背着脚踝受伤的刘淑妃折了回去,刘淑妃痛得面容扭曲,刚进入大门却回头吩咐:“参汤,给皇上送去。”
宫娥们齐声应允,却争着跟随主子娘娘回去,要作那些眼前光活。皇帝那儿总有挤破头露脸的嫔妃,若是碰上总不免讨打讨骂讨罚。端着填漆木盘的宫娥,生硬的将差使推给冬雪。
冬雪窃喜,接过木盘,回望着乌泱泱挤进宫门的宫娥、太监,露出诡异的笑。
延和殿浸泡在星月交辉处,沐着辉煌灯影,如同琼楼。高大威武的童贯站在丹墀上,头上金丝妆点的幞头,身上紫罗袍,仰望夜空上的一片星光闪烁,意态痴迷。一排侍卫分立左右。冬雪出示了秾华殿腰牌,便施施然入内,裙裾扫过阶面的声音窸窸窣窣。
延和殿里,仙鹤衔芝香炉里袅袅青烟,御案上奏折堆叠,皇帝玉玺,墙挂佩剑,另有屏息敛神的太监。冬雪勉力镇定,瑟瑟跪地道:“请皇上用汤。”
赵佶头上貂蝉冠,被白色蟠龙纹绣锦袍衬得仪态不凡,正凝神批阅奏折,直到冬雪重复三遍,才抬头打量她,语气淡然:“哪宫的?”
冬雪举着木盘,不敢抬头,报上姓名,额头冒汗,冒着被砍头的危险陈述来路,哭求赵佶救她的姑娘。赵佶早知许多后宫心术,已然不胜惊诧:“动辄关押,她们也太狠心了!”
“皇上,我家姑娘进宫之日即被蔡贤妃领去,明面上说是学习礼仪,实是干着洒扫、浇花的粗活,每天提着水桶走好远的路,吃的是剩饭睡的是草铺,如今还被关了禁闭,那闲置的殿里除了床,就只有老鼠……求皇上救救我家姑娘啊!”
赵佶埋头于奏折间,面色幽暗:“知道了,你下去吧。”
冬雪不甚明白赵佶的态度,也不敢多问,匆匆走到延和殿的丹墀上,在迎面而来的夜风里倒吸口凉气。
延和殿前悄然沉寂,云破月,花弄影,露华浓,夜月倾洒无尽芳华。蔡贤妃带着一群宫娥太监,刚巧走到合欢树下,看到冬雪从大殿里出来,劈面搧了她两个耳光,喝道:
“小娼妇私闯禁地,对官家图谋不轨,拉下去,处死!
“救命啊,救命啊——”冬雪绝望的呼救。
众宫娥拖着冬雪就走,将她的悲惨哭声抛向身后,一瞬间飞满夜空。
“慢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凌空传来,蔡妃愕然回望,见赵佶在丹墀上巍然而立,被灯影映着桀骜的影子,几分虚幻几分迷离。蔡妃急忙跪地拜见。赵佶声色俱厉:
“来给朕送汤的人,便是有功,谁敢问罪?”
蔡妃一瞬呆成木雕泥塑,为后宫佳丽怼她也就罢了,为一个小宫娥也要怼她?在进宫以来的漫长等待中,她头一次无法忍受这样尖锐的内心刺痛,嘴唇哆嗦许久,方才出声:
“为什么?臣妾身为贤妃,无法治罪她一个宫婢……”
赵佶的帝王威严,隔空逼得人毛骨悚然:“蔡姬,你敢忤逆朕?”
“须知别人不会象父母一样爱你!”
父亲的话响在耳边,蔡贤妃打了个冷颤,哇的一声大哭,朝夜幕深处狂奔。折磨、禁闭李氏之事,怕已泄密,会被官家怪罪。她一路想着怕着,回到内殿已是钗松鬟乱,早已取了臂帛,摔向一旁,看到迎出来的兰棂便冷眼斥道:“又来作什么?”
兰棂一把拉住蔡妃,耳语一番,蔡妃勃然变色:“什么?李府还有个姑娘,是李格非夫妇新认的义女,长得和李清照一模一样,而且也会吟诗作赋?这,也太巧合了吧!”
兰棂眼珠乱转,斩钉截铁道:“这不是巧合,是预谋!宫里这个以逆来顺受等待时机的李清照,是个赝品!李格非舍不得亲生女儿,用了偷梁换柱之计!
蔡贤妃挥退宫娥,仰头冷笑:“得赶快拿到证据,揭穿李格非的欺君阴谋,治罪李格非这只狐狸!”她得意地展开双臂:“待伯父和父亲重掌乾坤,后位舍我其谁!”
兰棂暗藏心事,瞪着眼睛,看起来凶残暴戾:“这个自然!不劳娘娘费心,只需配合!”
蔡贤妃的怨恨、嫉妒、懊恼已然退潮,此刻像个充满斗志、亟待迎接胜利的斗士。
四壁炭火生暖,使得人汗津津的。宫娥端来糕点、瓜果,蔡妃兰棂怀中放着手炉,吃着
瓜果,低声谋划。一个宫娥进来,呈上薛涛笺:
“启禀贤妃娘娘,奴婢依着少夫人吩咐,弄到李氏笔迹。”
蔡贤妃略有笑意,展开薛涛笺,念道: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兰棂看着头顶灯影,瞥唇冷笑:“听听,听听,尽是些淫词浪调。”
又两个宫娥慌慌张张进来,跪禀道:“娘娘,关禁闭的李氏,被官家放了。”
啪,一个画瓢被蔡妃摔碎,面向窗外,瞪着眼珠,脖子扭得像要断裂的百合。
幽静的花木,阒静的大宅。月亮仿佛一个避世者,在一首曲子的某处深藏。后院的西厢房里张着灯笼,燃着熏香,生着壁炉,摆着书案,放着古琴。李府二姑娘一丝不苟地伏案疾书,缥缈白裙无风自荡,仪态安详。
曲幽小径上芙蓉满枝,虫声东西。春香一手端着果盘一手去捉萤火虫,不小心弄掉了几颗胭脂果,急忙踢到黑影下,踩碎了又踢了落叶盖上去,自语道:“省得被二姑娘看到了打骂。”撅着嘴往前走,又歪头思索,捶自己额头:“别用老眼光看新问题了!秋菊那蹄子原本猛浪,可自从身份变换,整个人都跟着变了,再不张牙舞爪了,像大姑娘一样斯文、慈悲了呢!”
灯影迷离,几片合欢花幽然飘落。李府二姑娘运笔如风,在宣纸上留下一行遒劲的颜体:
暗淡轻黄体性柔,
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
春香往桌边放了木盘,用竹签扎了切好的香瓜递上,笑道:
“二姑娘快歇歇,尝尝这瓜吧,在冰窖里储藏着,味道可鲜了。”
话音未落,扎在竹签上的香瓜掉落在宣纸上,废了两张宣纸。春香陪着笑脸收拾了废纸,自黑自责着又递上一块瓜,偷偷瞧着姑娘的侧影,讨好的笑道:
“瞧二姑娘这书法,都练得和大姑娘一模一样了呢!没的教人不佩服。”
春香话音未落,脸上挨了一记耳光,扭头看到夫人,吓得急忙跪地,结结巴巴道:
“夫人饶命啊!奴婢又说走嘴了,该打!二姑娘和大姑娘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都不一样,都不一样……”一边自己掌嘴一边连说都不一样。
王月新指着她道:“你这蠢蹄子,真是蠢透了的,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被闹荒了诗兴,李府二姑娘扶钗、整衣,坐下弹琴,琴韵里飘荡着山河无疆,雪满大地,曲调深婉。她凝神弹奏,自持于沧桑,将自己放逐到时空之外。
灯影被风搅动,窗外的芙蓉花随风飘落,王月新坐在桌旁,支颐聆听,心底升起了一片清明月光,欲言又止的模样。
春香收拾了残局往回走,看看四下无人,便拿出染了香瓜汁液的废宣纸看了又看,满脸捡了宝贝的喜悦:“这破字也能换个玉如意,跟在二姑娘身边伺候,好处大大的!”
月光洒满枯藤缠绕的红墙,赵明诚侧坐于曲调起伏的花墙,染了一身的琉璃白,四周一片静谧。这墙头又高又宽,青砖墁顶,坐上去很稳,不用担心会摔下去,下面的大街小巷一览无余,纵横交错的道路、古朴厚重的建筑、鳞次栉比的民居,远处的御街,气势恢弘的宫殿。冬月的风连同未熄的万家灯火扑面而来,他丝毫不觉得冷,反而心神荡漾。
西厢房里,李府二姑娘纤指轻动,意态痴迷,琴声缓缓流淌在地上,飞上树梢,倾洒于草底,初似蓓蕾乍放、人间花开,又似沙弥独行、空谷寂寂;再如林木深处枝蔓交叠、溪声淙淙、虽无雨来,空翠已湿人衣;如冷月孤绝,擎于田田荷叶,让诗情、禅心共起,清风徐来,翠盖摇曳,清香四溢,雾霭冉冉;后如灵台拜佛,香烛明灭,唯余一丝袅袅之态,终归于清静,如雪落千里,覆盖故园、亭台,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
只片刻功夫,那琴声已将人间生死,世道轮回,无一不清晰地呈现出来。任是你再桀骜不羁,再冷漠无情,心也会随着琴声浮动起伏,归于虚无。
赵明诚听呆了,灵魂出窍般的,隔着后窗朝房中凝目:“像,太像了!”
人仿佛跌入难测的梦里,周围的一切都虚无得遥不可及,却又似触手可得。
“三少爷,你长千里眼了?隔这么远就能看到屋里啊?”赵真在墙外的树下道。
“像,太像了!”赵明诚凝神赞叹。
赵真一听急了,猴子一样敏捷的爬到树上,停在与少爷同高的位置,探头朝院子里的厢
房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拍拍脑门道:“噢,原来人家灵犀相通,可以意象啊。”
赵真在风里打着寒颤,大提花蓝缎袄、黑绸长裤随风颤动,伸臂去拽赵明诚,却是够不
到,压低声音催道:“三少爷,快走吧!天冷的很啊!”
他喊了几遍,赵明诚才如梦初醒,纵身跳下,拍拍手弹弹衣袍,怅望高墙,心思杂芜。
轻薄月光透过树隙洒在地上,将花草的影子浸透,很有几分雅静幽美的况味。
赵真朝赵明诚嬉笑道:“少爷,少爷,李姑娘早进宫了,您还在这儿,像小人骑墙……”
赵明诚扭头给他一个响栗,赵真痛得跳脚,笑着跑开了。
眼看天已晚了,赵明诚却恋恋不舍的立在墙外的风里。
这里飘着她特有的气息,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雅静、幽美。似见月光下她白衣胜雪,灯影里她明眸似水。谁能将迷雾拨开?又谁把心事暗递?
冬月的阳光透过栖纱窗,照得亭子里温暖如春。蔡贤妃在亭中坐了很久,对着两张纸反复研判,举手投足间尽现豪门大院里长年规整的优雅,脸上是血统高贵者含而不露的威仪。
兰棂分花拂柳走上石桥,进入凉亭,正要对蔡妃奉承几句。蔡妃劈面摔去揉皱的纸团,斥道:“笔迹完全相同,凭什么区分真假?看你还有什么计谋?别一到关键时刻就灭灯!”
阳光被风拂动,层层洒落在帷幔上,洒在朱漆蟠龙柱上。兰棂沐着光影,眼珠骨碌碌转动:“娘娘放心!我总要揭开这个暗局!捉住李格非的狐狸尾巴,诛灭九族!”
灼烈阳光倾覆书房,穿透窗口横枝,在赵明诚的白缎袍上撒了一层淡金。他神情黯然,将摆放的玉器一件件抚摸:“李姑娘,这些金石都饱蘸你的心血,是你偷偷跑出来,指导我买的。”将一个翡翠玉卧佛抱着,心潮起伏:“李姑娘,这件大日如来翡翠卧佛,我本舍不得买,你说它有收藏价值,将是我大宋珠玉中的瑰宝。我便狠狠心,买了……”
他深情抚触玉器,如同抚触旧忆,怔忡自语:“言与司合,安字已脱,芝芙草拨……”
赵真一溜烟跑进来,曲身行礼:“少爷,那媒婆又来了,提的是吴敏吴大人的千金……”
赵明诚愣住片刻,怒不可遏地挥臂:“不要,除了李清照,我赵三一概不要!”
赵真满脸的无奈,索性说道:“三少爷,既然木已成舟,您就另做打算吧。”
“乌鸦嘴,滚开!什么叫木已成舟?李姑娘不会背弃盟约!”赵明诚心里巨痛,脸上血色褪尽,嘴抿成一条直缝,将赵真轰了出去,接连摔了数件古奇。
庆贺李才人册封的宴会,设在宽敞明亮的延和殿大厅。
厅中珠摇玉动,脂粉香浓,乐声绕梁,热闹非凡。赵佶头上通天冠金丝缠绕,身上明黄罗袍,交领微斜,显出不羁,端着七彩琉璃杯,环视依礼而坐的后宫佳丽:
“李才人出身名门,才高八斗,令朕敬佩。以后你等要以姐妹相待,精诚团结,互敬互爱,不可相互怨恨、排斥、嫉妒。”
众佳丽各着新装,发式各异,缤纷鲜花一般,齐声应道:“谨遵圣谕!”
王皇后黄锦纹凤华服,九龙□□冠,销金刺绣的郁金香色千褶裙,装点繁复,缀满珍珠。她微窥众佳丽的假笑,扼腕沉思:历代帝王都希望后宫和睦,不要嫉妒,是他们太不了解女人,还是一旦叱咤风云就异想天开?
阳光随风声飞溅,琵琶声似泉水淌过林间晨风。高台上的李才人正在献艺,水袖婉转,仪态娇娆,涂了丹蔻的指尖自桃红色水袖中伸出,嵌入丝绫裙的腰带上,绿缎荷花纹绣珠履轻盈地踩着琵琶音,就像那曲《菩萨蛮》攀着身体长出,一动一静间,将诗情禅意兼容并蓄,演绎到美的极致,不能不令人钦服。
一曲舞罢,琵琶初歇,众人余兴未尽。赵佶爱到极处,脱口而出:“美人,快来歇歇。”
李才人舞步初停,凝眸于那姿态柔软的右手,兰花指未待收回,眸光流盼,轻笑谢恩。
蔡贤妃紧紧攥着裙幅,攥得手腕麻痛,目光如刀,截断了刘淑妃脸上的假笑,附耳道:“你看到了牡丹花么?我却看到了一棵贱草。”
郑贵妃盯着她看了片刻,掩嘴笑道:“妹妹爽快!”低声道:“什么才女?不过是这宫墙边的一棵闲花野草。出身在那儿摆着,无论有多能耐,还能越到哪儿去?”
李才人已脱了舞衣换上礼服,迎风弱柳般的,接受了皇帝举帕擦汗。
她立意入宫,涅槃重生,几番风雨,终是争得皇宠,晋为才人,暗自庆幸。
王皇后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手攥得指节发白,切齿低骂:“贱人,妖狐!”
郑贵妃不动声色的想:向太后说过,要想立于不败之地,总需报团取暖。见乔乔、韦薇两位宫婢在旁侍立,俱是花容月貌,如同出水芙蕖。她眸子转了几转,心里突然好痛好痛。
李才人头上如意髻,金凤钗上的金丝流苏垂过两耳,白玉耳铛,栖红色褙子,杏黄锦缎千皱裙,丝绦上系着玉佩。她喘息方平,见王皇后派人过来敬酒急忙站起,说着感谢之词,伸手去接酒盏,那酒盏却在地上摔碎。皇后的宫娥撇过皇帝视线,冷哼了一声,满含不屑和挑衅。人声哗然中,刘淑妃的檀唇挑起讥诮:
“后宫里的规矩最为重要,究竟多亏了皇后娘娘的训导,我等才不致举止失仪。”
她玄紫色抽纱褙子,红色金丝穿花千褶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曾几何时,便将皇后同谋的角色驾驭得滴水不露。
亥时之末圆月更明,玉英阁浸泡在一片银色里。东西两厢房四壁皆由黄锦装成,锦毯铺地,金玉珍宝,富丽堂皇。大红锦绣龙凤双喜帷幔,多重大红锦障,红光映辉,喜气盈盈。帝王之家更希望多子多福,百子帐,百子被,朱红彩缎鸳鸯纹绣喜枕。床左长几上一对双喜桌灯,正中挂着幅牡丹花卉图,靠墙放着百宝如意柜。床右设紫檀雕透龙凤宝座两个,几上陈列着瓷瓶、鲜花、宝器、锦盒。
壁炉里炭火明灭,满屋暖意。赵佶在紫檀雕透龙凤宝座上等待已久,脸上红晕目中渴盼,心情的迫切无逊于初夜。
美人出浴,娇弱无力。李才人被宫娥虚扶进来,薄如蝉翼的玉色金罗广袖宫装,肌肤若隐若现,半隐半露的□□,发髻上海水玉缀珠明凰,脸上醉颜妆,额上金边梅花花钿。赵佶一时看得痴了,忙不迭环抱着入了罗帷,喘息急促:“朕,想你……”
“臣妾,也想皇上,皇上,这么久都没来了。”李才人嘤嘤咛咛撒娇。
“近日朕政务繁忙,因贬蔡京、章惇,众臣进谏,说蔡卞之害不在章惇、蔡京之下,朕将蔡卞以少府少监分司江宁府。众臣仍不停的进谏,求再降卞职。现已将他移居池州了。政事千头万绪,牵一发动全身,丝毫不敢懈怠,庆贺宴迟了些,才人不要怪朕便是。”
“哪个敢怪皇上,臣妾感恩!”李才人躺在赵佶臂弯里,满面娇嗔。
烛影摇红,锦幔的影子挡在地上,宫娥放下锦幔,悄闭朱门,徐徐退出。
烛光将宫娥离去的身影拉长,李才人褪去外衣,只着一品红肚兜,如玉肌肤裹在红绫被里,皓腕上金镯衬着大红帷帐,一派喜色。初时极力迎合着皇帝,渐渐的便有了十分的快意。
被册封后的李才人很快就陷入后宫踩踏与逢迎的泥潭,但随遇而安是她的强项,对于迎合传统规矩和庸俗的繁文缛节,她会做到滴水不漏。后宫佳丽们心肝乱颤地看着她姗姗走过,盘算着如何才能拔除这个突兀入侵的眼中钉,眼风如刀口气如箭,周际空气都变得粘稠。李才人只需轻轻一瞥,便知哪个是天生恶德、不容同性,哪个的仇视、怨恨、嫉妒,仅仅源于对前途的茫然无知,对未来的恐惧难测。她八面玲珑,思维敏捷,孤注一掷的要抓住未来幸福,彻底改变自己的宿命。
一晃到了月底,风增了几分尖峭,宫娥夜值都穿了棉袄。如梦月光停驻在玉英阁窗口,自芙蓉帐顶缓缓滑落,照亮李才人熟睡的脸,粉嫩雪融,像映着湖水的芙蓉花一样娇美。睡梦中的她忽被一群人架起来,不容分说就往外拖。李才人如坠梦魇,拼命挣扎,厉声质问:
“这是皇宫,你等要搞什么阴谋?”
“贱婢,想死!”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沉的怒骂,接着挨了两耳光,还被踢了几脚,刚要呼救,被一个帕子堵上了嘴,脚下一滞,被猛地一推,差点跌倒,又被拖起,狠命的搡了几下。
夜风呼啸,她光着脚丫踩着白石地面,每一步都发出噗噗的闷响,走过花坛时,被什么硌得脚掌奇痛。
一帮宫娥嬷嬷驾着她走得飞快,脚步声纷乱、急促。夜色黑暗浓稠,一张张诡异的脸清晰可见,如同夜的身形。
被拖下大殿的台阶时,她想要跌倒,又被粗暴地架起,拖向一条林荫小道。她惊恐而绝望地回头,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在朱漆镶金门后探头探脑,多么希望那是冬雪!
阴风凄凄的大殿,她被粗暴地推入,脚底的冷痛直贯肺腑。
影影绰绰的烛光迎风打颤,浓重着一群人脸上的戾气。李才人看到李府二姑娘时,便瞬间石化,耳听一人斥道:“你这忤逆的贱婢,见到旧主也不行礼?!”
李才人抖了一下,很快平复,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迎向李府二姑娘,拉起她手:
“妹妹,半夜三更的,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府二姑娘跪地伏拜,垂着眸子:“妹妹是被贤妃娘娘请来做客的。”
蔡贤妃从屏风后走出,看看二人,冷冷笑道:
“本宫倒要看看,这真假李才人是如何欺君犯上的!”
李才人眉毛跳了几跳,朝蔡贤妃伏拜:“贤妃娘娘,后宫最是讲究礼仪之地,向来众口铄金。娘娘理应以才德钦服众人,而不该以这样恶劣的手段,欺压、戏弄后宫。”
蔡贤妃见她言辞犀利,并无怯意,一时气得发抖,指着她冷斥:
“大胆贱婢,竟敢以下犯上,来人,拶指伺候!”
兰棂站在门口,适时挡住了蓄势待发的嬷嬷,朝蔡贤妃丢了个制止的眼色。
李才人将这般情形看在眼里,细长眉梢挑起冷笑:
“臣妾以为,没的是贤妃娘娘嫉妒生恨。妇人嫉妒,乃是犯了七出之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