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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012章:九重宫闱冰与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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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贤妃厉声斥道:“本宫为正宫闱,决不因私费公,使后宫陷入混乱。贱人,你以为尖牙利齿便可免罪吗?”
李才人道:“人究竟怎么样,没的是要看其行动。这大冷天半夜三更的,娘娘以贤妃之威,将正在睡觉的小才人拖到这里,还诬陷欺君犯上,这不是嫉妒、仇恨,又是什么?”
“铁证如山,不怕你巧言诡辩!”蔡贤妃看罢李才人再看李府二姑娘,咯咯冷笑:“两个一样的人都会吟诗作赋,这真是奇了!本宫知道,你们中有一个便是李府丫环秋菊,是突然被李格非夫妇认作义女的贱婢!”
李府二姑娘近前伏拜,耷拉着头道:“奴婢便是秋菊,侥幸被老爷夫人认作义女。”
蔡贤妃扬声尖笑,竖着眉毛,目光如锥:“长成这样的两个人,谁能认出真假?若是弄不清那个是官家的女人,哪个是李家奴婢,传出去岂不诒笑天下?本宫秉承皇恩,必不能叫有损皇家体面的事发生……”
蔡贤妃一声冷哼,连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酥掉了。她轻轻击掌,冷笑扬声:“上酒!”
两个宫娥端着红木填漆盘子,从帷幔后走出来,盘子里各放着一海碗酒。另有两个太监抬着酒瓮,跟着一群宫娥嬷嬷进来。
蔡贤妃环视左右道:“诸位都是见证,谁都知道,李格非女儿李清照自少年时起,便酒量惊人。而李府家奴秋菊,必没有豪饮的福分。今天一定要找出欺君犯上的贱婢……”
灯光映亮撒花地毯,屋内外乌泱泱站满了人,显然是有人精心筹备。
烛火被风拉长,跳跃,起伏,如同人浮荡的心绪。
宫娥将两碗酒递给两人。李府二姑娘端着酒碗,手在颤抖,偷偷瞥见李才人的不动声色,忽以袖掩面打了个喷嚏,酒撒出一些,宫娥忙又倒满。
两个人硬着头皮,三碗两碗的喝。
窗外一声乌啼,惊破满屋如水死寂。李才人面颊酡红,神态自若地扶起醉倒的李府二姑娘,拍拍她通红的脸,摸摸她发烫的唇,抚过她汗津津的额头,抹泪道:
“妹妹如何就醉成这样了,喝坏了身子如何是好啊……”
众宫娥、太监、嬷嬷都在窃窃私语。
蔡贤妃只觉颜面扫地,头脑昏晕,指着李才人姐妹,扬声吩咐:“送回玉英阁!”
送走二人,蔡贤妃劈面朝兰棂摔去锦帕:“李府二姑娘很快晕倒,而李才人喝了那么多,没的就像喝水。你整天价无事生非,害本宫白白丢脸,失去尊严!”
兰棂依门而立,身子不动,心里波涛万顷,万分不甘,咬牙切齿道:
“酒醉程度可以伪装,没的让钟情女子的心,也去伪装?我一定会查出真假!以欺君之罪,将李格非等苏党一网打尽!连坐父亲的政敌,铲除异己,使大宋王朝成为蔡家的私器,娘娘才能入主正宫,翻云覆雨。”
蔡贤妃听了便情绪激动,金凤钗上的流苏在灯影里激烈动荡:
“好!如果不作尝试,谁能知道九重深宫是天堂还是地狱?”
大庆殿里,朝臣们为收复燕云十六州争执激烈、各执其词。主战派力陈维持澶渊之盟之害,说如今的大宋不该向辽国割地赔款、恳求继好、乞校刑牲、供奉金帛,靠屈辱去维持半壁江山。沉重的经济负担加上天灾人祸,使百姓陷于水深火热,这是违背天道的行为!只有撕毁不平等盟约,以武力摄敌、夺回失地,才能结束官庸于上、民怨于下、异族蹂躏、国无宁日的形势;才能薄赋敛、减徭役、以宽民力,大宋王朝才能长盛不衰。
主和派精细陈述战争的危害和不确定性,说自古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战争破坏和平,破坏经济、文化的发展和繁荣;加大军事支出,加重百姓负担!只有维护和平,才能避免生灵涂炭,使百姓安居乐业,促进生产力发展,这才是德治四方的成效。还提出道家的君道无为臣道有为,贵清静而民自定,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让百姓休生养息,最后说出黄老学(1)的“国家需要安宁,经济需要恢复与发展,百姓需要休生养息”等等。
主和派的最后陈辞慷慨激烈:岂无必取之长算?要在熟讲而缓行!在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问题上不能鼠目寸光,只有放眼长远,蓄积力量,然后全面进攻,才能取得最后胜利。
赵佶在宝座上皱着眉头,听他们冠冕堂皇地各执一词,嘴上济世救民,心里谋取私利,深觉这嘴脸丑恶惹人生厌。他恶气直往上冲,猛地一挥袍袖,童贯即扬声高呼:“退朝。”
元宵节前已立春,正是冰雪融、柳茸新、玉兰绽的时节,御道旁绿草已萌,风丝宛如春的手指,抚过处已少了几分冷意。赵佶朝前走着,抬眼望去,路旁古柏直插云霄,天空澄澈无云,琴声横空传来。他不由自语:“琴声何来,何人弹奏?好像生死难猜。唉!这世间一切,原都在有无之间,感之则有,忘之则无。”
童贯紧走两步,向赵佶作揖,双目闪射着慧黠:“陛下还在想收复问题?”
被风吹淡了恶劣情绪,赵佶在树旁站定,抖落袍袖上的一片桐叶,满脸自嘲:
“朕想收复失地,可这主张,竟如将生水加入滚油锅里。”
自从登基,他便蓬勃了古今士林的梦想,要以铁腕擎起凌云壮志,做圣明之君,建不世功勋,彪炳千古,万代流芳。可主战派刚一提出收复,就遭到了主和派的猛料反对。
童贯有边关征战的经验,有建立军功的野心,有收复燕云的冲动,也了解皇帝心思,脑海里蹦出一个人来,约略思索,探身献计:“群臣畏怯作战,不过是怕失去荣华富贵,要有钳制他们的力量,才可排除阻力。”
赵佶望空思索,神情迷惘:“攘外必先安内,童公公是要朕清除贪腐,重震纲纪?”
童贯满脸谄媚,点头道:“陛下雄才伟略,深谋远虑,将建不世功勋,不次于秦皇汉武。”
玉英阁日清梅艳鸟婉转,赵佶精神抖擞地拾阶而上,径直入内,由宫娥伺候着脱了通天冠、繁复纹绣的黄罗袍,用如意玉系了黑缎似的长发,换上宽袖宽身的圆领龙纹白缎袍,拉着李才人在凤榻上坐下,看着宫娥沏茶,笑道:“什么良宵千金?如今看着美人,白昼千金。”
屋里壁炉、熏香,暖意如春。李才人面颊嫣红,着烟霞色软烟罗衣裙,鼻尖上依稀微汗,将身子柔柔地贴过去,纤手抚过他白缎袍上的蟠龙纹绣:“谢皇上厚爱,臣妾惭愧。”
明霞自窗口流泻,丝丝缕缕的映亮赵佶的黑发、白袍。他抹开她散落在鬓边是发丝,笑容如和煦的春风:“这会子软玉温香,甚是自在。你不见那些自诩高洁的朝臣,身在朝堂,却如菜市小贩般粗鄙的争吵。自朕登基以来国事甚烦!贪腐问题盘根错节,帮派之争根深蒂固。旧党要求罢免假勋爵,设立集贤院,召集德才兼备的新人开拓新政。新党却说设立集贤院只是倡议者结党营私的幌子……今天又为收复国土争吵激烈,朝政都成了泥田斗狗,皇室体统被他们踩在脚下,像风中翻滚的落叶!”
“臣妾自幼便听说过,朝廷假勋爵之事,历代盛演不衰。”
“才人啊,这是真的!”
李才人知道她只需倾听,便静立一旁,听他诉说:“重臣们倚仗权势谎报政绩,重码压制寒门才俊,将自己亲信纳入勋爵。这些人庸碌无为,媚上欺下,阿谀逢迎,将投机钻营功练得出神入化,消费着朝廷大份额的金银、俸禄,却只会给政事添乱、给百姓增负……”
李才人颔首,眸中点点霞影、万种柔情:“假勋爵越多,朝廷负担就越重,百姓就越苦。”
一抹霞光跳上大红锦幔,反射成赵佶眉梢的一层郁色:“儒学道学全是正统的治国之道,决定着民心向背。听说你受苏轼、黄庭坚、秦少游等一帮儒生影响颇深,朕想知道你的看法。”
李才人眸光一闪,定神笑道:“儒学治国,务必让儒生们在朝廷站稳脚跟,民众才能效仿儒生,对国家尽忠。官家应当珍惜有才学的儒生,培育他们的典范,以成天下表率。”稍停,缓声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此为孔子的大同思想。此外,法家的法治,道家的无为之治,墨家的兼爱,名家的形名,故有‘刑德并举,恩威并施,循名责实,赏罚必信’之说。”
赵佶凝望李才人,欣赏之色复转烦忧:
“功臣们倚仗推举先皇登基的功劳,隐藏无数的违法行为和暴力罪行,以朋党之私,铲除许多爱民恤物的清官;收受贿赂,为中饱私囊罔顾国家利益,侵吞国库……”不堪其重,赵佶缓了口气道:“这些贪婪的所谓的功臣们,坐在朝廷的重要位置,只谄媚取宠,扮演走狗角色,从不想开辟正确之路,引导国家走上正途;只以卑鄙之心谋私渔利,从不公道处理国计民生之事。如今这个大宋民心背离,几乎无法收拾。一切都拜他们所赐!只有罢其党羽使其远离权利,才能肃整纲纪,擢拔有远见卓识的正直人才,改革朝政倾听民声。这样的话,才能再谈收复失地,朝廷才会充满崭新的希望和勃勃生机!”
室外寒风料峭,大殿里暖意凌人。沿墙摆着数盆杜鹃,花盏无风自动,花气袭人醉。李
才人定定的凝视赵佶,见他不徒儒雅俊逸,更具韬略满怀,只是对琴棋书画的酷爱,对君主来说未必是好事,南唐李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一时心绪复杂,乱草丛生,轻盈依傍,吐气如兰道:“万事有谋则立无谋则废,朝政治理,皇上须深思熟虑周详布局,不能急于求成……”
赵佶觉得李才人很有见地,这些天彼此间无话不谈,情到极处,便在凤榻上嬉闹,直到晚霞万缕映红雕花窗,已经几度巫山、几度云雨。
黄昏时宫娥传膳,上了御菜八品,膳后两人正品茶吟诗,忽一个宫娥进来,跪地哭道:
“向太后用了晚膳突然腹痛厉害,都虚脱、晕厥了!”
赵佶蘧然色变,俊目溢出慌乱之色:“母后用的什么晚膳?谁送的?”朝门口喝道:
“快拘了御膳房及宫里下人,送往慎刑司审问!”
在门口待命的侍卫应声而去。只红衣宫娥哭道:
“皇太后这两日凤体违和,今晚刘后送了小米红枣桂圆膳粥,说是补血安眠。”
李才人盯着啜泣的宫娥,目中的疑惑流溢而出:“太后晚膳用的什么菜?”
那宫娥抿了一把泪道:“太后说晚膳用多了便会停食,只叫御膳房常备御菜六品,这菜和饭,都不会有事……”
赵佶气得踢了那宫娥一脚:“死蹄子,我母后都晕倒了,还说不会有事!”
那宫娥连忙磕头,一迭声哭道:“奴婢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冷风穿堂,玉兰花自廊檐飘落,姿态凄美。赵佶忙带着童贯等人去慈明殿,李才人在门口看着一行人消失的背影,心中的冷痛越来越浓。
冬雪拿出一件郁金香色、花鸟纹绣的斗篷给她披上,低声问道:“姑娘怎不与官家同去?”
一阵风自廊道尽头扑来,冷意彻骨。李才人将斗篷往身上裹了裹,笑意如秋风凄冷:
“后宫等级森严。官家多在哪儿留恋一刻,都要起风浪的。我品级低微,何必自找麻烦?”
“也是。”冬雪会意点头:“皇太后贵恙,元符皇后、元祐皇后、王皇后、郑贵妃、蔡贤妃、刘淑妃等人一定都在。姑娘随官家去了,反而不美。”
风动烛影,火苗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李才人孤影伴着灯烛,一直坐到夜半子时,被时间和夜色治愈了青春妄想,心花凋落,碾碎成泥。
整整一晚,她巴望着皇帝归来的同时,也嘲弄着自己的愚不可及,痴情落尘,心字成灰。
窗前人影一动,她急忙扶钗整衣,调动全部心力刷洗悲情,努力做出最为动人的笑靥,却见只是来了个小太监,心便一凉。
那小太监行礼道:“才人娘娘,皇上今夜在皇太后榻前侍疾。”语毕,急匆匆去了。
“四季鲜花枯荣,花儿风干了泪,但在看花人眼里,便只是自然风物。”李才人在门口的灯影里抹泪、自语,窗外风吹花落,便如她此刻心绪。
冬雪好说歹说,劝得她回屋卸妆,先取了头上发饰,再拆了发髻,用梳子挑开梳顺。梳好满头秀发,又端了洗脸水单膝跪地,看着她取了袱子围在身上,撩起满盆水花。
舆漱已毕她躺上凤榻,看着银月洒满帘栊,觉得凤榻很大心很空,惆怅无边无际。
第二日的朝露沾湿东窗,冬雪打听出了向太后生病当晚进食的膳食、点心,报于李才人。
李才人正在菱花镜前梳妆,从镜子里看着宫娥挽好云髻,插了凤钗、绢花、金步摇,随手挥去,对冬雪道:“有人要谋害皇太后。”
冬雪正在擦拭妆台,手倏然停住,被惊恐填满的心无法呼吸:“姑娘,可别吓唬奴婢啊!”
李才人对镜按按头上粉红的绢丝宫花:“饭菜并无毒药,是那个杏脯要了太后的命。”
“杏脯是刘后连同饭菜一起送的,说是叫太后饭后开开胃。”
“杏与小米同食,本是极恶的泻药。向太后已五十多岁,怎能扛住?先皇在位时刘氏最是得宠,绞尽脑汁排揎孟氏,久害不死,岂会甘心?向太后身为先帝母后,与高太后俱敬孟后,那时将刘氏伎俩看得清楚,但碍着先帝,也没办法。赵佶继位,向太后垂帘听政,便把已成道姑的孟氏接回,和刘氏并立为皇后。刘后一向狭隘、嫉妒,她不恨向太后还恨哪个?”
冬雪听得惊心动魄:“太医难道不晓得皇太后中毒?”
“岂会不知?”李才人目光如晨辉薄凉。“这宫里井井有条的面纱后,其实是邪淫、荒谬、混乱、扭曲、无序。先帝在位时那刘后呼风唤雨,根基颇深,太医甚有顾忌。如今官家继位,向太后垂帘听政,与刘氏多有不利。她除了向太后,只怕还要……”
“还要对孟后动手吗?”冬雪抱着脑袋,瞳孔阔大:“新人之间斗法,旧人之间斗法,我一想头都大了!姑娘,为何不去禀报官家。”
李才人冷然摇头:“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所想,政治本来就无道理可讲。我们怎能颠覆历来就充溢着邪恶的政治?所以不要陡然而上,做无谓的牺牲。要先把心空下来,走着看着,安全、缓行,这样才能达到心中的圣地。”扭头烛台,望着摇曳的烛影。“你看这红烛,为了对风的谄媚,过于激进地燃烧,却只是加快了自己消陨的速度。”
忽一阵古朴悠长的钟声,自慈明殿方向传来,苍凉而庄严的钟声响了十四下,听起来凄凉肃穆,好似风雪呼啸而过,袅袅的回荡在广巷里。
五长九短,不同于九长五短的帝王之声。
一个宫娥急匆匆进来,跪地道:“启禀娘娘,向太后殁了!”
“知道了!”李才人扯开窗帘,被风撩起鬓发,在布满泪痕的脸上若飞若扬。
慈明殿前的哀乐伴着哭声,在风里传了很远。李才人由冬雪搀扶着,沿路走来,路过各宫各殿皆高悬素白的招魂幡。刚近慈明殿,便听到一阵抑扬顿挫的哭泣,伴着哀乐声声。这呜咽哭泣,不论表达的是否真情实意,总会使听者平添悲伤和凄凉。
慈明殿内外跪满了宫娥、太监、宗亲、大臣、后宫,各个身着白服,放声哭泣。
李才人和冬雪缓缓地融入其中,低头哭泣。
公元1101年正月,向太后殁,年五十六岁,停柩半年,葬永裕陵。赵佶在大朝会上宣旨,自向太后父向敏中三世以上,皆追赠王爵,追赠陈太妃为皇太后,尊谥钦慈皇后。追元符刘皇后、元祐孟皇后为两宫太后,赐韩忠彦、曾布为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改年号为建中靖国元年。御史台谏言:“苏轼乃旷世奇才,始终为小人所阻。”
赵佶遂道:“母后生前也叫朕赦免苏轼,委以重任。朕便赦旨将他召回。”
蔡京自外迁杭州,日思回朝主政,在地方强取豪夺,大肆敛财,贿赂童贯。且听说太医徐知常时为元符刘后诊病,便托童贯进奉书画金银珠宝等,皆刻蔡京名,连宫妾宫奴无一疏漏。童贯得了蔡京好处,便一心攀结,又被派往杭州设明金局,窃喜得了肥差。
风高月黑,扮作太监的赵明诚自杏岗悄悄靠近玉英阁,却被高俅带着侍卫捉住,推推嚷嚷的送到蔡贤妃宫里。
绰绰灯影照着花团锦簇,双凤雕透宝座上铺着玉簟,蔡妃一身软烟罗素衣,在紫檀木雕透宝座上落座,由四个宫娥打着扇子,望着赵明诚冷笑:
“想扮太监吗?早被你的下巴出卖了!你若将图谋私会李才人之事从实招了,本宫便法外开恩,饶你不死。若还抵赖,将被坐实罪名,连同李才人一并处置!”
赵明诚轻颤一下,垂目看着在撒金地毯上流淌的灯影,心思纷乱,只不言语。
兰棂风风火火的进来,和赵明诚一个照面,二人同时一愣。
兰棂将腰中丝绦随意甩着,粉红流苏在空中荡起粉色波浪。她探身笑道:“赵三,我命你监视玉英阁,你如何在此?”走向蔡妃,盈盈一拜:“请娘娘放了我的线人吧。”
橘红灯影打在蔡妃的素白褙子上,清雅端丽。她眸光疾转,一扬翠袖:
“放了这厮!”
赵明诚慢慢站起来,俊朗的面色覆了阴霾,不见桀骜只见疑惑。他也不说话,盯着兰棂看了那么一刻,转身就走。
挥退满屋下人,兰棂跪地道:“请贤妃娘娘恕罪!”
蔡贤妃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挑眉冷笑:“起来!放了便放了,没的还要让下人们知道,我们在监视玉英阁?”
兰棂淡红软罗褙子,石榴红千褶裙,站起来拉正裙幅,笑意暧昧:“娘娘,他是赵明诚。”
蔡贤妃裙底着火般跳起来,哆嗦着道:“怪道我看他眼熟!你,你……竟敢戏弄本宫!”
兰棂轻轻摇头,笑眯眯拉住蔡妃:
“娘娘,咱可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嫂子我只有协助,哪敢戏弄?”
“哼!”蔡妃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兰棂脸上是运筹帷幄的淡定、从容,看起来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娘娘没听说过捉奸捉双吗?都怪那高俅今日过于急躁,错失良机。饥饿已极而吃不着
的,他便早晚渴念着。今儿欲擒故纵,他日必有丰厚收获……”
蔡贤妃约略思索,轻轻点头:“也好,以今晚之实,怕是说服不了官家……”忽神思一转,侧面逆着烛火,闪着寒光:“高俅原是苏轼的书童,这个人怎么可用?他不过善蹴鞠,先皇在位时奉命去端王府,一个球踢得好了,便被留用,瑞王即位后更为所宠。他为人机巧,写得一手好字,且具诗词歌赋功底,也会使枪弄棒,善于钻营谄媚,如今被官家擢为殿前都指挥使,管理禁军。但他小人得志,擢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公报私仇。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在其分管之下,而王进的父亲曾斥责过他,他便蓄意报复,设计诬陷,逼得王进连夜逃走。收复燕云十六州,正需要这类武将,有用之才被政治搞得走投无路……”
窗外夜色幽寂,映着临风而立的蔡贤妃,那面色竟是暗淡到了极致。
兰棂抬手抿抿鼻子,也无稍许恻隐,得意的扬着下巴:“可用的正是高俅这种小人,小人不讲规则道义,遑论是非善恶,只讲利益得失。小人奸诈狡猾,心胸狭窄,阴险狠毒,许之以利,他便无所不为。攀阶梯不需要忠奸,只需要强健的推手。娘娘且等着看好戏吧!”
蔡贤妃捋着发丝,抿嘴冷笑:“都说高俅长着尤浑眼费仲鼻,曹操脸王莽嘴,胡子还似唐朝张士贵。一个人长成这样还被看重,可见面相也太不可信了。”
芳菲未尽,苍山含翠。杏林里斜挂残阳。紫藤架下的秋千被风一吹,便轻灵地左右摇摆,把夏末点缀得十分诗意。李才人坐在秋千上,将一束野花塞给妹妹把玩,彼此相知相惜、相顾不语,身上的衣裙随风漂浮。稍倾,冬雪搬来古琴,姐妹二人尽兴弹唱。山高水长,几曲歌罢,已是明月入户,叶落如霜。二人坐在草地上吃着糕点,李府二姑娘四下望望,笑意融融:“这杏岗真美!只想起又是被蔡妃请来,没的教人很不自在。”
李才人笑着去抓萤火虫,满面感慨:
“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蔡妃倒是会来事,明明心怀歹毒,却要在官家那儿博取贤名。你不见昨儿一夜之间,慈明殿周围由无数蚂蚁组成‘凶手子皿’四字。子皿乃是孟字,暗指向太后被孟后害死。”
“向太后遗嘱孟后垂帘听政,这更使刘后嫉妒、排斥,并决意除之。慈明殿周围由蚂蚁组成的‘凶手子皿’四字,必是刘氏遣人用了蜂蜜或油吸引蚂蚁,妖言惑众,陷害孟后。那孟氏贤良淑德,原是高太后向太后为先帝选的皇后,却因宫婢出身的刘氏邀宠、诬陷,而被废除。她怕是早已有了出世之心,故峻拒垂帘听政。可那刘氏却不放过。”
(1)、黄老学:黄指黄帝,代表古代神仙家和阴阳家的思想,老指老子,代表道家的思想。